门后的余书杰比许林凡先落泪,他的手紧紧攥着装有蜂蜜水的玻璃杯。
许林凡轻轻握住冯千千的手眼眶泛红:“我攒了一整个青春的勇气,才敢在今天说出口。”
他站在她面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喉咙发紧,像是被夏夜的风堵住了呼吸。
路灯的光晕染在他肩上,她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或许是第一次给你补课的时候,也有可能是那个叫余书杰的男生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开始因为他而吃醋,我讨厌任何异性出现在你身边,讨厌他们直勾勾看着你,讨厌你不在我身边,讨厌……”
冯千千踮起脚尖双手拉住他的领口,双唇轻轻贴住,堵住了许林凡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发麻。
少女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带着柠檬草的香,而他的瞳孔正急剧收缩,像突然闯入鸽群的风,惊乱了所有未说完的话。
月光爬上她泛红的耳尖,他这才发现她踮脚时露出的脚踝,在帆布鞋带间轻轻颤抖,像受惊的小兽。
在那个普通的夏夜冯千千终于结束她单恋了五年的感情,而余书杰也终于要结束他单恋了五年的同学关系。
“妈妈,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出国?”余书杰带着红肿的眼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余婉芸看出了他的异样但什么都没问只是轻声说:“好。”
余书杰把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台灯在书桌上投下孤岛般的光斑。
他蜷在转椅里,膝盖抵着抽屉边缘,那里还藏着没送出去的樱花书签塑料封皮被指腹磨出毛边,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呼吸。
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屏幕映着未读消息红点,像谁在心脏上轻轻戳了个洞。
空调的嗡鸣混着楼下孩童的笑声,他突然伸手扯下耳机,却发现耳道里还塞着冯千千分享过的耳塞。
薄荷绿的硅胶套上沾着点细小的绒毛,像她马尾扫过他课本时留下的痕迹。
书包上还挂着当初冯千千送给他的黄色线条小狗钥匙扣,明明是情侣款的钥匙扣,可他们却不是情侣。
枕头边摊开的笔记本停在最后一页,“冯千千”三个字被反复划掉,蓝黑墨水洇成小片污渍,像雨天摔碎的调色盘。
他抓起马克笔在空白处乱涂,线条纠缠成狰狞的网,最后却在角落洇出朵歪歪扭扭的樱花和书签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地板上散落着揉成团的草稿纸,其中一张展开来,能看见用尺子画得整整齐齐的表格:冯千千喜欢的东西,奶茶去冰三分糖、物理课坐靠窗第三位、樱花季总在书包挂铃铛……
最下面一行被红笔圈住:但她看许林凡时,眼睛会亮。
他摸出抽屉最深处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从高一到高三收集的银杏叶,每片背面都记着日期。
最新那片叶脉间夹着半片月亮形状的碎纸,是今天在操场捡的,当时她正笑着把完整的那半片放进口袋。
窗外的月亮终于挤破云层,冷白的光爬上他泛红的眼角。
余书杰把玻璃瓶轻轻推进床底,金属扣环撞上地板发出清响,像某句没说出口的“再见”,在逐渐浓稠的黑暗里,碎成了齑粉。
初二教室的吊扇总在数学课发出恼人的嗡鸣,余书杰第无数次抬头替冯千千赶走停在她发梢的小飞虫。
发现她后颈新生的绒毛在阳光里镀着金边。她转头冲他说“谢谢”时,铅笔尖在草稿本戳出小窟窿,而他耳后那颗痣,正被四月的风吻成粉红色。
初三备考的午休,他假装趴在桌上睡觉,余光却盯着斜前方的冯千千。
她咬着笔杆解几何题,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忽然转头问他辅助线怎么画。
他慌忙坐直时撞翻水杯,透明的水痕在桌面漫成地图,她笑着抽纸巾替他擦。
高一秋风吹起她的校服外套,他数着她扎马尾的皮筋从粉色换成蓝色,再换成带小铃铛的白色。
有次她忘带围巾,他把自己的扯下来塞给她。
高二的樱花季,他蹲在她座位旁修她坏掉的钢笔,阳光透过窗棂把两人影子叠成叠纸鹤。
她忽然说“你睫毛好长”,他手一抖,蓝黑墨水溅在她课桌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他每次见她时慌乱的心跳。
后来他偷偷用修正液在那团墨迹上画了樱花,毕业时她擦桌子的湿巾,终究没擦去那朵藏了两年的春天。
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他故意把橡皮丢在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时,他看见她后颈的蝴蝶骨在衬衫下轻轻起伏,像振翅欲飞的蝶。
她递还橡皮时指尖相触,他突然想起初雪那天,她把热可可分给他时,杯壁上凝着的水珠也曾这样烫过他的掌心。
毕业典礼的礼堂飘着栀子花香,他站在人群里看她和许林凡并肩拍照。
她把毕业帽抛向空中时,马尾扫过他送的樱花书签那是他假装顺路陪她买文具时,趁她挑笔记本偷偷放进购物篮的。
帽穗在阳光里轻轻晃动,他忽然想起无数个早读课,她背书时晃悠的笔尖,曾在他草稿本边缘画出多少个无意识的圆。
散场时暴雨突至,他摸出书包里备用的伞,却看见许林凡已经把外套披在她头上。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虹,他终究没迈出那步,任由伞骨在掌心压出青白的痕。
远处传来她的笑声,混着雨滴敲打铁皮棚的声响,像极了初二那年她替他捡回风筝时,突然落下的太阳雨。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抽屉里面掉出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间隐约可见当年他用铅笔写的“加油”,被时光浸成了浅黄的叹息。
过去五年的时光像幻灯片一样在余书杰的脑海中浮现,他是真的喜欢冯千千也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她。
但现实却一遍遍告诉他,冯千千早就心有所属。
余婉芸准备带着余书杰移居国外前,再去见沈恒苏最后一面。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的最后一面竟然会是在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结成冰,沈恒苏的指尖陷进病床边缘的塑胶缝里,像要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割碎寂静,他望着点滴管里缓慢坠落的药水。
“你……你怎么来了?”
沈恒苏声音虚弱,每说一个字都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说,这是不是你撒谎的报应呢?”余婉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的难过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氧气面罩蹭过干燥的唇角,沈恒苏下意识舔了舔,尝到铁锈味和三天前咳出的血沫一个味道。
枕套上沾着几缕落发,黑得发灰,像老宅墙根处经年不化的霉斑。
“或许吧,人啊,就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情。一旦做了,迟早都会遭报应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后悔……”
沈恒苏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在枕头上,印出一摊悲伤的水渍。
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投下狭长的光影,恰好落在他左手手背上的留置针上。
透明敷贴下的皮肤泛着青紫色,像被踩烂的葡萄。
走廊传来护士推车的声响,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纹路,和他心跳的频率诡异重合。
他转头望向窗外,能看见住院部前的香樟树,叶子掉得只剩稀疏几簇,像他日益稀疏的发顶。
有片枯叶终于承受不住风的重量,飘向楼下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她手里的气球正在升空,橙红色的圆,渐渐缩成天边一颗模糊的痣。
“呵,后悔?沈恒苏,你有心吗?这些年你一直在用余家的资金填补沈家的亏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余婉芸强忍心中的难过。
暮色漫进病房时,沈恒苏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轻笑。
监护仪的绿光在脸上明明灭灭,他数着点滴管里的药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阻止是吗?因为你是我曾经……最爱的人也是小杰的亲生父亲,我知道你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我虽然恨你,却从来没想过……你会死。”
余婉芸背过身去抹掉脸上的泪水,她想过和沈恒苏老死不相往来却从来没想过会阴阳两隔。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沈恒苏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地在向余婉芸道歉。
余婉芸声音颤抖:“沈恒苏,你……爱过我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是为了沈家,才去接近你的。”沈恒苏的手紧紧攥着床单。
余婉芸眼中带泪冷笑一声:“呵,沈恒苏,你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心。”
余婉芸离开后,沈恒苏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呢喃:“芸芸,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单纯地去爱你,不带任何目的。”
余婉芸失魂落魄来到地下停车场,她坐进车里打开车载音乐,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肩膀轻微颤抖,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病房里余婉芸看见了沈恒苏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已经被他丢进垃圾桶里的婚戒。
原来那天晚上沈恒苏又回到余家别墅,在垃圾桶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枚被他亲手丢掉的戒指。
即使离婚后余婉芸手上的戒指也一直没有摘下来。
有人因为不爱而分开,却也有人会喜欢太爱而分开。究竟是相爱重要还是合适重要呢?
或许对于沈恒苏和余婉芸的婚姻来说,没有任何谎言的爱情才最重要。
不久后在沈恒苏的葬礼上,余书杰和余婉芸手拿白色菊花站在他的墓碑前。
“妈,您还恨他吗?”
余婉芸摇摇头:“早就不恨了。”
余书杰出国的前一天晚上,他独自站在冯千千的家门口很久很久。
晚上七点冯千千准备点亮门口的灯,却发现站在家门口路灯下的余书杰。
“书杰,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千千,我们聊聊天吧?”
冯千千把余书杰请到院子里,许林凡像男主人一样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
许林凡倒完水后就回到二楼卧室,但脑袋却忍不住往院子里探。
“千千,我明天就和妈妈一起移居到国外了。”
冯千千伸手去拿桌子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其实高中的时候就该去的。只是那时候的我总还是想再试试看,万一最后会得偿所愿呢?”余书杰整个人被悲伤包围着看着特别憔悴。
冯千千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试什么?”
“试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站在二楼偷看的许林凡眼睛瞪得很大,急忙走到门口正准备下楼时却又停了下来,但最后理智还是制止了冲动。
他又回到窗边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冯千千听见余书杰这句话时并没有许林凡想象中的那么惊讶。
相反是非常的冷静,好像早已经知道什么一样。
“书杰,对不起。”
冯千千紧紧咬着下嘴唇,面露愧疚。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因为余书杰的喜欢太过明显也太过热烈,让人承受不住。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而不喜欢一个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两个人明明并肩坐着,但中间却总隔着些距离。那段距离有个别名叫——朋友。
“书杰,这几年多亏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明明知道你喜欢我,却还是舍不得疏远你。明明知道男女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纯友谊,但还是贪恋你对我的好。”冯千千忍不住红了眼睛。
余书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冯千千的脸笑着:“傻瓜,喜欢你对你好,一直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千千,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眼光还差点。”
冯千千破涕而笑,而在二楼偷看的许林凡正气得咬牙切齿:“嘿!你个余书杰,现在不但和我女朋友表白,竟然还当面编排我!”
“千千,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嗯,开心,特别开心。”
“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值得。如果……我是说如果重来一次,我先和你相遇相识,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余书杰紧张地一直低头在扣着手指,许林凡听见这话时情绪激动地差点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
冯千千微微一笑:“嗯……如果重来一次,很难有女孩会不喜欢你吧。”
“呵,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那天晚上余书杰和冯千千两个人聊了很久很久,比他们过去认识五年聊得还要多。
许林凡第一次知道相比自己,余书杰反而要更加了解冯千千,他知道她喜欢吃的零食,了解她的兴趣爱好。
余书杰知道很多许林凡不知道的事情,他想如果不是因为冯千千的喜欢,自己或许真的比不上余书杰。
“你好像……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书杰,未来无论是谁成为你的妻子,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人。”
“那……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成为那个幸运的人?”余书杰话音刚落,许林凡就从屋里面冲了出来。
“宝贝,外面蚊子这么多,你痒不痒啊?”许林凡手里拿着花露水蹲在冯千千面前,把花露水涂抹在她的腿上。
冯千千眼睛瞪得很大:“宝贝!?”
余书杰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坐飞机。就先回去了,晚安。”
“好,明天我去机场送你。”
冯千千站在门口目送余书杰离开,许林凡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你刚才什么情况,宝贝?这么肉麻的称呼你都说得出来,可真行。”冯千千嘴上说着肉麻但心里面却乐开了花。
许林凡紧紧牵着冯千千的手:“你和余书杰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啊?我吃醋了,我吃了他五年的醋。”
“真的假的?”冯千千受宠若惊。
“真的!”
许林凡像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把头靠在冯千千的肩膀上两个人打情骂俏。
许林凡洗漱完刚准备躺下睡觉,卧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他一打开门就看见冯千千穿着蓝色吊带睡裙,手里抱着枕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睡觉?”
许林凡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冯千千一步步靠近他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
“你好香啊!”
“香?”
许林凡闻了闻胳膊:“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
“不是沐浴露的味道。”
“那是什么?我没有喷香水啊?”
“你不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就会闻到他身上独特的香味。”
相比心理上的喜欢,冯千千对许林凡更多的是生理性的喜欢。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会注意到他脖颈的线条、说话时嘴角的弧度,还有声音的质感,这些细节都会被大脑放大反复回味。
心理性喜欢和生理性的区别在于,生理性喜欢更接近一种想要对方的冲动,而心理性喜欢则是爱他的深层联结。
生理性喜欢像口渴时想喝水,心理性喜欢像选择一辈子喝哪杯茶。
冯千千微笑着一步步把许林凡逼到墙角,两人暧昧的气氛让许林凡感到口干舌燥。
“我想和你一起睡。”
许林凡看着面前一脸天真无邪的冯千千,眼睛瞪得很大:“不行!坚决不行!”
他连忙把冯千千推到门口:“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我比你大两岁,你可以不懂,但我不能不懂事。”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晚安。”许林凡连忙关上门,然后背靠在门后脸颊通红心跳加速。
冯千千微微一笑,一脸调戏成功后的得逞。她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正经,每个表面正经的人都有狂野叛逆的另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许林凡就陪着冯千千来机场送余书杰离开,同样来送别的还有陈鹿茜和李乐格。
在去机场的路上冯千千一直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哭,但看见余书杰的那一刻眼泪还是忍不住。
“不要哭,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余书杰动作温柔抹去冯千千的眼泪。
“你还……还回来吗?你会不会忘了我?”冯千千一直在抽泣。
“有时间我就会回来的,或者你也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报销路费。”
余书杰朝她张开双臂,冯千千走过去两个人紧紧相拥。余书杰的离开就像是从冯千千身体里硬生生抽走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
她很珍惜与余书杰之间的友谊,但如果朋友的关系会给他带来伤害,那她宁可分开。
“不………”
冯千千那句卡在嗓子里的不要走还是说不出口,余书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上。
“我不会忘了你的,永远都不会。”
冯千千依依不舍地松开余书杰,然后看着他拉着行李箱消失在候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