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瑶天笙弄,听云鹤飘渺,花月姻缘半生空。楚天清秋,巫峡恨浓,日薄西山,一女子临江却钗鹃啼,泪落手中冠,那正是史可法的遗物。
“累死英雄,到此日看江山换主,无可留恋。呜呼哀哉!胜黄土,一丈江鱼腹宽展。”
扬州城陷,史可法骑白骡沿江上南京保驾,谁料皇帝早弃城私逃。滚滚雪浪滔天,流不尽湘累怨。日薄西山,烽烟环伺,孤雄何归?罪臣愧全!史可法褪下袍靴冠冕,跺了跺脚径直跳下江去。
老赞礼钦佩他有忠有义,含泪收了史阁部的遗物,直待兵戈稍息,送到扬州梅花岭——史可法的点兵之所。老赞礼约来许多忠义之士,为其招魂埋葬起坟茔。
夕阳西下,一代兴衰终落幕;人走茶凉,日暮独悲章台柳。
“宪之,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你好狠的心啊!”
“罢了!罢了!国亡人去两悠悠,沧海沉沉独月心。”
月上西山,红颜无依空逝去,流朱举步向江心,清流何依依。藻荇交横,鱼儿往来翕忽,尾鳍划过水流檄檄。
黑暗中,鱼儿在流朱的耳边轻轻吟唱着童谣。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流朱既惊讶又害怕,努力挣开双眼一看究竟,一声惊呼从浴缸底冒着泡浮起。
血!是一池子血!
流朱仓惶从血水里立起身,环顾四周,烟柳翠莺不见了,四周环绕的非土非椒,自己竟身在一片冰冷坚硬的方块格子里。帘子背后隐约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格子,同样的是一池血水。流朱起身迈出浴池,缓缓步阶而下,摸索着向另一个格子走去。
指尖触到一丝冰凉,眼前竖起无形的壁。指尖的另一端连上了一个女子的手,流朱惊得一颤,再看向镜子时,顿住了想要收回的手,指尖微颤壮起胆向前一探,是镜子!
流朱苍白着双唇,面颊微红,与镜中的自己双手相合,第一次与自己的身体坦诚相对,忍不住仔细端详。镜中姣好的容貌和妖艳的身姿并不陌生,毕竟同流朱生前一模一样。
“我竟来到了一个同原世界迥然不同的地方!”流朱缓缓消化着现状,又扭头看到满池血水。“不……不对,应是原主身亡,我却因着那执念魂穿了?”
流朱正站在镜子面前发呆,忽然一蜂窝人破门而入,举起长长的黑筒子一闪一闪地在流朱面前挥舞。流朱被晃得睁不开眼,抬手愣愣地从指缝中观察人群的古怪行为。
“敢问今夕何夕?”
“2025啊,睡傻了?难道是什么新幺蛾子?”一个记者像是看白痴一样地打量她一番,迅速架好设备对准流朱。
看着人们异样的目光,流朱终于意识到,穿越了,竟穿越到数百年后!
“她在自尽!”
人群里不知谁突如其来的一喊激起一阵惊呼,目光齐刷刷地落向流朱的手腕。流朱迷茫地顺着人群的目光低头看,血液正涌出手腕,沿着指尖一滴滴点在地上,宛如玫瑰绽开在脚边。
流朱很快反应过来,试着扯下裙角的布条包扎伤口,没扯动,又寻来一大瓶烈酒倒在伤口上。
“带着她来见我,否则,你以后也都不必出现在我面前了。”
人群背后,一名西装革履的墨镜男子从墨镜后细细打量流朱许久,压低音量转身叮嘱了身旁的白衬衫几句,撂下话就转身离开了。
“好嘞,哥哥,我定会将功补过。”白衬衫嬉皮笑脸点头哈腰,不敢说半个不字。但是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流朱,面部扭曲出一脸苦瓜。
“哥哥呀,你还真是没打算顾我的死活,我可是你亲弟弟!”
“各位记者朋友,今天的事还请不要说出去,一人一张中灵市黑卡作为封口费,愿意的呢一手交图一手交卡,敬酒不吃的呢,你们知道的。”
白渠吹出尖锐的哨声,瞬间数十名黑衣人身形壮硕,戴着面具围了上来。
记者排了队,挨个交出图片,拿了黑卡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生怕他反悔。过气明星不如狗,这图就算卖给营销号,对家可未必肯出这个价呢!
也就是白家财大气粗,又摊上白渠白二公子这么个败家子,买断不值钱的几张破图竟肯用上黑卡,那卡可是在中灵市横着走的概念。
十几个记者,人手一张黑卡,白渠双手插兜一脸坦然,实则心里肉疼得紧。
很快人去楼空,白渠示意助理退下,斜倚在卧室门上睥睨流朱。流朱正要将流血不止的手腕伸向香薰蜡烛。
“诶呦!姑奶奶,你干嘛呀?”白渠赶忙召来随行的家庭医生,给流朱包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流朱活动了一下手腕确认无碍,款款走来绕着白渠上下打量,笑得春光明媚,像山茶初绽。
“公子这是……包场?就算公子有恩于我,几张黑纸片也不够,是要真金白银的,不知公子备下几箱呐?”
流朱其实许久没有回过清吟小班了,宪之早先为她赎了身,将她安顿在梅花岭一处别院。流朱挽起发髻洗尽铅华,待宪郎功成身退。
只是世事沧桑,如今这番景象,造化莫测,流朱万般无奈,只得静观其变。
什么?白渠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瞧不上黑卡!不自量力的见过不少,脑子有病到这地步的还真是奇货可居!
白渠无奈撇撇嘴,将卡硬塞到她手里一边嘟囔:“这好处您先收好,这个可够普通人一辈子吃穿了!要不是有人想见你,谁愿意接这茬烂摊子!”
流朱打量这手里的黑卡片,偷眼窥见眼前这公子玉树临风,只是行为举止十分怪异,现在又拿出一个亮盒子自言自语。
不一时,那怪人递来一袋子衣裙,痞笑着说:“许小姐,里面的衣物您挑一件喜欢的,你这样去见我们白总是会被丢出来的。”
“许小姐?是奴家?”流朱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你这儿还有其他人吗?”白渠撇撇嘴,转身轻轻离开合上门。
流朱好奇地捏着食指拎出一件葡萄紫大倒袖低衩旗袍,那是唯一的长袖了。而且,宪之说过,她穿葡萄紫的衣裙很美。
旗袍很修身,流朱看着镜中窈窕的自己,莫名涌出一滴泪沿着脸颊滑落。
流朱擦干眼泪,反倒开始扭捏起来。虽是名伶,却从未如此衣衫轻薄,尽显一身山峦丘壑般的大地之美。
这个奇装异服的世界是哪里?梅花岭呢?宪之……莫非也在吗?
一阵门铃叮咚打断流朱思绪万千。
白渠眼见流朱衣着整洁地藏在门后,不由分说地扯起流朱上车。流朱局促地跟着白渠进了一个四方的黑匣子,刚坐稳便见黑匣子平稳地跑得飞快,流朱惊得张大瞳孔。
“这是何物?”
“何物?喂,你该不会是流血给流傻了吧?”白渠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嘀嘀——”不到一刻钟,汽车的鸣笛传来,打断了火药十足的交谈。
“白副总,我们到了。”前方的司机清朗的声音传来。
“请吧,许大小姐。”白渠说着,车门自动弹开。
流朱双脚接触到地面那一刻,双腿打着颤直发软,顿觉眼前的世界飘忽扑朔起来。
刚站稳,那黑匣子旋风一样离开了,很快便有两个戴墨镜的黑衣人迎上前。
“许小姐,请跟我们来。白总在楼上等您很久了。”
才从一个匣子出来,又进了一个高高的匣子。不过这个新匣子虽不及梅花岭的别院雕梁画栋的生趣,倒也银装素裹,一尘不染,别有一处朴素的雅致。
长廊一路回环曲折,光影交错,流朱紧跟着黑衣人,推开尽头的房门,一脚迈进一个崭新的世界。
啪嗒一声,黑衣人和长廊退在了门外,屋里一片寂静,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雪松香气。
古茶色的案桌后空无一人。流朱手指水葱一般,细细抚上案桌的纹络。一个凛冽的声音从耳后想起,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卷着冰碴刮过皮肤,冷得人浑身一颤。
“你一个人来的?”白凌逸抿一口茶汤,满意地打量眼前窈窕淑女的背影,眼神玩味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不菲的商品。
“方才那位公子送我到楼下就离开了。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流朱闻声抬眼,心里一紧,连带呼吸都滞了几秒。简直一模一样!连带那眼尾独一无二的痣!
“嗬,这小鬼!”白凌逸风一样掠过,将青釉茶杯放上案桌,茶香缠绵过流朱的鼻尖,勾起一段过往。
白凌逸悠然地躺在座椅上,刚一抬眼,正迎上许流朱兔子一样红的眼,猫一样妩媚的眼皮下透出清澈的眸,任是冰山看过,都忍不住化作春江。
“许小姐,你……还好吧?”白凌逸无措地试探出口。
“宪之,果真是你!”
还没等白凌逸反应过来,流朱已经扑进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地环上他的腰间,脑袋软软的活像兔子,发丝轻蹭颈间痒痒的。
“不是,宪之谁啊?你哪位?”白凌逸从来洁癖,下意识间竟破天荒的没有推开流朱。
“你不认识我了吗?宪之。”流朱仰头看着熟悉的下颌线,脑海里闪现几帧从前。
白凌逸打断她的回忆,说:“你先站好,听我说。”流朱终于舍得放开紧抱着的男子,认真地盯着他左眼眼尾的痣,同宪之的眼尾似乎略有不同。
“首先,我不是宪之。其次,我有必要认识你吗?”白凌逸摊手耸肩,又轻抿一口杯中清茗。
“这不是你最爱喝的松萝茶吗?还说不是你!”流朱急切地问。
“啊——你说这个啊,我弟弟,你见过的,卖茶亏本了,那个糊涂蛋就这么把这茶搁在这儿。”白凌逸细细品了一口。“其实这茶叶还真挺香,你那朋友眼光不错,你也来一杯?”
流朱低头不语,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双手止不住发颤。
“喂,我说,你的形象非常适合上镜,我呢诚邀许小姐来参加一档节目录制,价你来开!”
流朱手起掌落,白凌逸脸上赫然印出一道五指山。
“史宪之,你混蛋!”
白凌逸也是没料到,出生起还没这么被人打过!空气中残留她指间香气,他舔舐嘴角的裂痕,微甜。
“嘶,女人,你在玩火。”
白凌逸起身紧握许流朱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腕,将她紧紧扣在身后的书柜上,用力捏起她的下巴,犀利的眼神化作利刃刺向流朱含泪的双眸。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听清楚,我叫白凌逸,是中灵集团的CEO,不是你口中的宪之小郎君。”
“许小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白凌逸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椅子上,将名片放在桌子上推出,又拿两根手指重重地敲了敲。
白凌逸身体后仰佯伸懒腰,将修长笔直的双腿翘在桌面一角,闭上双眼摸索着按下一个按钮,门开了,一位黑衣人彬彬有礼地走到流朱面前,弯腰伸出手。
“您请这边走,许小姐。”
听到门咔哒一声合上,赶紧睁开一只眼往外偷瞄,看人可算走了,白凌逸松了口气放下腿来正襟危坐。
不知为何,白凌逸心里竟有些讨厌她口口声声的宪之。换句话讲,直觉上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早早将她心房占据的宪之让他恨的咬牙切齿!
门外,流朱一言不发,颤抖着双肩随着黑衣人走出大楼,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一路在走廊上留下长长的两道透明虚线。
“你竟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