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玉如有个哥哥,名叫宛诤。两人同为宛氏宗主的原配夫人所出。
宛夫人去世时,宛诤9岁,宛玉如只有5岁。
新夫人出身于高贵的北方名门云氏,宛宗主为了得到新夫人娘家的势力,对这位新夫人百依百顺。其中就包括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赶出家门,不予供养。
若不是新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恐怕宛玉如兄妹俩早就不被宛氏承认了。
在被赶出家族的那些年里,族中其他亲戚畏惧新夫人的权势也都不敢伸出援手,多亏宛夫人的闺友,商蓝的母亲听到消息,将两兄妹接到商氏养育。
谁料到,那位云氏夫人不依不饶,叫人明里暗里找商氏的麻烦。宛诤兄妹得知后,便坚决强硬地离开商氏,在学校寄住。
兄妹俩相依为命十余年,感情深厚非常人可比,所以胡菲拿宛诤的命威胁宛玉如,没有一个不准的。
墨曈站在废弃教具仓库后面的小树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弄着那张病历。
今天瞿晴埋怨宛玉如不该冲动去找胡菲求情,毕竟宛诤现在也有职务在身,只凭胡菲,是不是就能更改宛诤的调令,还是个未知数。
宛玉如一向沉稳,这次居然这么惊慌失措,也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但听了商蓝说的这些事,墨曈一下子就理解了宛玉如。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敢拿宛诤的命做赌注。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山里来的小尼姑。”
胡菲的话得到一片捧场式的哄堂大笑。
墨曈挑着眉梢看着她,慢吞吞、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与黄昏时分的如血残阳莫名相合,所有人生生蹩出个寒噤,哄然的大笑声顿时稀稀拉拉地凉了下来。
“你干的?”许墨曈手指一弹,薄薄的纸片带着劲风笔直砸在胡菲胸口上。
这一手猝不及防,身边一圈打手竟无人上前遮挡。
胡菲生生挨这一下,脸瞬间漫上一层血色。她招招手,一群膀大腰圆的保镖将许墨曈团团围住。
“哟,不用学生党啦。”墨曈呵呵一笑。“术师之间,禁止私斗哦。不过,看你们这呆头呆脑的样儿,大概考不上术师证吧?”
这些保镖都是胡氏看家护院的家丁,确实都是考不上术师的闲散之人,有些还有罪在身。
许墨曈随口一说,倒真戳中了人家痛处。几十个保镖怒吼着围上来就要打。
可明明应该落在许墨曈身上的拳脚,却尽数落在自己人身上。
保镖们身不由己,围住胡菲带来的学生党,双方打成一团。
学生党哪里是这些人高马大的保镖的对手?怒斥着,尖叫着,最后哭喊着想逃走。
可保镖们像铁桶一般围住学生党,手脚全然不听自己使唤,嘴里喊着“你们快跑啊”,可拳打脚踢身子堵路,一样没落下。
可怜十大金刚为首的少爷小姐们,平时只会仗势欺人,其实身娇体弱,真功夫半点没有,到了此时,被比自己块头大拳头硬的围住,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脱,只得纯当沙包挨揍。
胡菲独独被孤立在外。
她望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的许墨曈,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起来。
她是胡氏的大小姐。
别人都只看见她在外的光鲜。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或者说,也根本没人关心她过得如何。
她没有母亲,父亲常年追随云宗主身边,最长的一次,她整整三年没有见过他。
胡菲有时候会想,父亲还记不记得,有自己这个女儿呢?大概是记得的。
逢年过节,她都会收到父亲的礼物。
大宅里,到处摆放着父亲抱着幼小的她的照片。照片上,父亲慈爱地笑着,倒是她自己,一脸不高兴,不知在气着什么。
大概就是那幅怨怼的表情让父亲越来越不喜欢她了吧。
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大宅像个冰冷的人偶屋。房间是冰冷的,家具是冰冷的,连仆人们都是冰冷的。
没有人懂得,她有多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哪怕很小,很贫穷,都不要紧!
她也想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扑进妈妈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让她用温暖的双手搂着她,轻声安抚。
她也想在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的时候,扑到爸爸身边告状。看他用铁拳头把那些坏孩子都赶走。
可每每梦醒,到处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只能自我安慰,一边在心里流泪,一边把再也不流泪的决心,千锤百炼,制成一副铠甲,严严实实地套在身上。
胡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着。
其实她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只喜欢听谀媚的话了。
不管它们有多么不合情理,甚至扭曲事实,她就是爱听。
她见不得很多人。
她们脸上会露出温柔开朗的笑,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活得很幸福似的!
看见这样的人,她就想撕烂!把那些笑着的脸一把火烧成灰烬!把她们扔进最肮脏最低贱的地方,看她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后退的脚踵忽然被冷硬的东西绊了一下,胡菲猛地回头,发现是一棵树。
她步步后退,竟退到一棵树前。
许墨曈也站定,唇边带了一抹嘲弄的笑,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刚才的病历你也看到了。宛玉如被你逼着吞了烙符,现在躺在医院里,只剩了一口气。你答应过她,只要她肯吞烙符,你就放了宛诤。现在,是不是该履个约呢?”
胡菲死死盯着许墨曈那个笑容。
她也恨透了这样的笑容。
高高在上,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虚弱、畏怯、不足为外人道的悲惨!
“履约?”胡菲彻底冷下脸,她挺了挺背,让自己看起来凛不可犯。
“烙符是她自己要吞的,我可没答应她什么。宛诤要去西伯利亚,是上面的决定。”
“哦?”许墨曈笑着眯了眯眼睛,“大小姐贵人多忘事呀,要不要把宛玉如的手机录音放给大小姐听听看呢?”
她举起手里宛玉如的手机。
宛玉如自知胡菲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留了个心眼,录下整个过程。
因为她一向为人光明坦荡,胡菲又个性张狂,便没防着她这一手。
树林里,响起清晰的对话:
“我去问过!是你给机要局授意,要他们更改了我哥哥的调令!”
“是又怎样?你到我爹面前告我去呀。再说,是他们要听我的话,我又没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威逼。人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你要如何,才肯撤回调令?”
“这也简单。就看你肯不肯为你哥哥吃点苦了。”
“烙符?!”
“你倒识货。”
“……”
“怎么?怕啦。哈哈哈哈!所谓的兄妹情,也不过如此嘛!人家都说,宛氏兄妹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哪有什么兄妹情深?都不过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错了。我哥哥,那年是为了救我,才被魔兽咬伤,落下终身寒疾。只要能救他,要钱要命,都是一句话的事!只希望,你信守诺言。我吞下这烙符,你改回我哥哥调令。原来是让他去洛城,我要他,仍去洛城赴任!”
“哼。”
——“没错。我并没答应她。”胡菲菀尔一笑,“这只能证明她是心甘情愿吞下烙符的。怎么?你不会也像她一样,纠结是不是我改了宛诤的调令吧?”
胡菲挺直了肩背,大笑出声:“就算是,你能奈我何?我只是跟别人说了我的愿望,改调令的,不、是、我。”
胡菲气得眼神发亮,她微偏着头,眼神阴郁地盯着始终距离她三步开外的许墨瞳。
对方似乎一直在认真听她讲话,听完了也一言不发,低头掸了一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多心了。”许墨瞳说,“我只是来充当一下友好使者。宛氏毕竟是大世家,宛诤再不受宠,也是宛氏唯一的嫡公子。真把他整死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胡菲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整死他?我做什么了?你这穷乡僻壤来的烂尼姑,不过就会两招邪术,就把自己当审判官了?!告诉你,宛诤调往外卫局,是这一次世家子的正常调派!他若冻死在西伯利亚,是他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你寻谁的晦气也寻不到的!”
许墨曈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这么说,大小姐是不准备收手了?”
胡菲恶狠狠地瞪着许墨曈,仿佛要用暗无天日的墨涛吞了她:
“你们,就等着,给宛诤,收尸吧!”
她眼中有无尽的怨毒,仿佛看到那对兄妹互助携手,肩并肩奔赴黄泉。
“不是感情好么?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正正抽在胡菲脸上,她猝不及防,直接被抽得仆倒在地。
牙齿掉了两颗,脸麻木得好像不存在了。
心里升起无边的怨恨与恐惧。
胡菲猛地仰起头,黄昏最后的余光中,许墨曈确实,一动也没动。
“不过是会点邪术而已。”她笑得颇具恶意,原地蹲下来,离她远远地,俏皮地偏头瞧着她:“哎哟,脸都破啦。会不会毁容呀。这可不是我干的哦。你寻谁的晦气,也是寻不到的哦。”
她慢吞吞、笑嘻嘻地说完,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掸了一下衣角。
【这还只是个开始。】她没有动嘴,却以传音入密之法将话送入胡菲耳中:
【还有一整年呢。
可惜,只剩一年,你就要毕业啦。
我很中意你哟。
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