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曈长在古月庵,可以说自幼与妖魔打打杀杀着长大。
起初人小力单,技艺不精,根本就不是妖魔的对手。所以残酷的对战教会她的第一手绝活,便是逃跑。
随着一道白光闪起,墨曈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堵弹性十足的厚墙上。
那墙面像张毯,毛茸茸的,极顺滑,墨曈撞上去便直接向下滑落。
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白色的长毛,耳边立刻听见一声吃痛的低吼——
墨曈不由一楞,连忙松开手。
可似乎已经晚了,随着那声怒吼,那堵墙突然向后大力一摆,许墨曈就像吊在狮王身上的一粒小虱子,被摆得飞了出去。
四周一片昏暗,隐约看见劈面飞来的巨大楹柱,墨曈心下一惊,甩手飞出两张符,纸符打在巨柱上,弹开两道气墙,生生将她拦下,才避免发生拦腰摔在柱子上惨晕的悲剧。
可好容易平安落地,还没稳一稳直冒金星的头,那厢神兽发出一声灵气爆棚的嘶吼,两个大步就追上来,挥起平底锅似的爪子就朝墨曈头顶拍击下来。
许墨瞳撤身已是不及,正准备硬起头皮挨这一下,却听见大殿中,蓦地响起一声清越的斥令:
——“大白!”
神兽扬在半空中的巨爪顿时滞了一滞。
许墨曈见有机会,连忙几个轻纵,退到安全地带。
本想趁势几步逃出门外,那扇半开的殿门就在离她不远处。可是,对方好歹也算救了她,不致谢意,说不过去。
再说,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明明开时空门的地标数据是别墅区的寝舍庭院,怎么会落在这里?简直稀奇了!!
墨曈立身在殿门内,做着随时撤退的准备,定定地望着从大殿深处走出来的人。
这人身材欣长,走路不疾不徐,步子沉稳,一步一步,像叩在人心上。
那尊足有三米多高的大狻狔似乎与他颇熟,只是听见他步声,便回过身去,撒娇似地发出“呜呜噜噜”的呼声,朝他半趴下去。
一格月光从藻井正上方的琉璃瓦间漏下来。
那人的面容,渐渐出现在月光中。
墨曈眸间神光微微一顿。
难怪都说陈道蕴是天易道堂的头牌,难怪他都毕业走人了,还有那么多亲妈粉女友粉对他念念不忘。
此人的颜值,当真是顶在天花板上了。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那张清冷得无欲无求的脸上。
墨曈先揖手一礼:“多谢陈师兄相救,在下古月庵许墨曈,误闯神殿,惊扰神君,还请师兄恕罪。”
他眼神微动,凉凉地问了一句:“你认得我?”
墨曈笑了:名门公子,天易头牌,不用见面,只看报纸都认识你哦。
“陈师兄风云人物,谁人不识,哪个不晓?”
陈道蕴隔着丈许的距离,一脸冷淡地睨视着她,凉凉地回了一句:“过誉了。许师妹入校月余,也已经是风云人物。”
他慢吞吞地咬着“风云人物”四个字,生生把它们变成了贬义词。
墨曈难得耳根有点发热。
没想到这个陈道蕴虽然长得好看,却喜欢耍嘴上功夫。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她僵硬地回道:“师兄见笑”,便匆匆揖礼请辞:“天色已晚,乞向师兄告退。”
陈道蕴看出她的不耐烦,也没多话,只道了声:“你去吧。”
许墨曈如释重负,匆忙行下一礼,欢快地回了句“多谢师兄!”折身便跑。
刚跑出门,却正迎上一股罡风卷地而来——是那个灰衣人?!
老小子居然追得这么快!
许墨曈暗叫声“不好”,她回头瞥一眼身后建筑,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乌木金字长匾,匾上用隶书赫然写着“望月殿”三个字。
许墨曈像一脚掉进冰窟窿里。
望、月、殿!
天易保管历代典籍图书的大殿!难怪还有神兽值守!可是她明明开的是自家寝舍,居然流窜到神殿!肯定是地标数据出问题了啊!
地标不能用,她失去开时空门遁走的后路,向前迎战又打不过——许墨曈果断往回跑。
大神兽再可怕,也不会要她的小命,先躲了再说!
她翻身连滚带爬地往殿门前高高的踏跺跑,罡力卷起的风沙紧追在后,就在她以为没命跑进大殿的时候,头顶传出利剑出鞘的铮声脆响,许墨曈猛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冰蓝剑光“嗖”地从她头顶飞越,撞上夜空,横架住劈斩下来的掌风,竟撞出一声沉闷的击响,继而刚猛的气浪滚滚而至,几乎将她掀飞出去!
她身体轻盈,在纯正刚猛的罡风中根本站立不住。墨曈借力向后纵跃,后撤之时,有人向前,与她错身而过。
是陈道蕴!
半空中的冰蓝灵剑击散罡力,向右斜飞回到他手里。
对方一击未曾得手,竟毫不恋战,立刻掉头离去。
不知是忌惮陈道蕴,还是忌惮这柄灵气逼人的名剑。
许墨曈愕然地望着殿前广场上,被刚才那番罡力对决卷向漫天飞舞的枯叶。
她这些年虽历经杀阵,却都是与妖魔的战斗,似这般惊心动魄、风云翻转的罡力对决却很罕见。想着自己一向自诩海内无敌,或许,还真是自视过高了。
殿前的广场上,被刚才那一阵罡风卷起的落叶正翩翩落下。
夜空如洗,斯人如玉,流霜般的月华薄薄落了他一身。
许墨曈得他援手,心中感激,对PLUS颜值的好感又暗暗回升起来。
“多谢师兄出手相助。”许墨曈返身上前,心服口服地行礼道谢。
见她没打算解释被人追杀的惨状,陈道蕴也没多问。刚才那股罡风,是玄天寺僧人的绝技。那人与他一击分出胜负后,便马上撤走,说明不想在他面前暴露真容。
“许师妹法术精湛,内功似乎稍逊。以后见到此人,还是速速回避的好。”陈道蕴说。
墨曈心里一动,这陈道蕴是混术联圈子的,难道他已经认出对方身份?
可自忖跟此人初次见面,以此人的脾性,贸然开口询问,可能不仅不能得到答案,还要被他哔哔一通。
还是算了。
“师兄教训,墨曈谨遵就是。”许墨曈规规矩矩地答。
陈道蕴见她行止虽皆循礼数,一双细眉却微微拧起,显然是个不服管的,也懒得再多说,遂凉凉送了她一句:“你去吧。”
墨曈如获大赦,再一礼赶紧走人。可刚拔腿要跑,却听身后那人徐徐吐出一句:“你那本案卷。”
墨曈身子蓦地一僵。
“我替你放回去了。”
墨曈一双圆眼直直瞪着地面。
“YUN-A-097,在地上六层6503号格房。下次,别再跑错了。”
心跳几乎停滞。
好像多呼一口气,就会蹩晕过去。
听他再未多说,许墨瞳不发一言,飞快跑掉了。
潜入秘库盗取案卷的事,好巧不巧,居然撞在此人手里。
这是什么上路翻车下水翻船的霉运!
许墨曈一口气跑出殿前松林,下了石阶,这才站住喘息。
她回头看,明月高悬,山影如墨,望月殿沐浴在满月的光辉中。
陈道蕴……
自己一下山就有把柄落在此人手里,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刚才说的话,明面上冠冕堂皇,似乎好心替她遮掩,但实际上,不无示好招揽之意。
许墨瞳微微拧起眉尖。
现在世家大族彼此倾轧,已成你死我活之势。她一个古月庵下山尼姑,怀揣使命,活得清清净净的多好。她可不想被卷进世家争斗中给人当枪使。
许墨瞳想着,不以为然地哼一声。
从小到大,她不想干的事,别人还真别想强迫她什么。许墨瞳从口袋里摸出读标器,粗略检查一遍,便飞快往寝舍的方向跑去。
回到寝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自己那件读标器,往草地树下一靠。
“嘀”地一声轻响,液晶屏上显示出一组数据:226,337。
墨曈一双圆眼蓦地瞪大。
怎么可能?!上次读出来的地标数据明明是:608,561!
她楞了半晌,又试了一次。结果出现在屏幕上的,又是一组全然不同的数据。
三次,在同一地点读出的地标数据,居然完全不同!而且数值差距这么大!
她一下子明白了,今天她为什么明明要开时空门回寝舍,却误闯了望月神殿。也明白了,那天她去还案卷,居然跑错区,以至于撞在陈道蕴手上!
一切罪恶源头,就是手上这个该死的读标器!
许墨曈不是爱拖延的性子,一回寝舍,就向瞿晴赵爽等人询问修法器的商店。
可一问之下才知道,天易道堂的学生,修法宝法器,根本不用出校门!学校自有一个服务中心,名字就叫“法器法宝维修中心”。
“名门陈氏有很多绝技,其中一项就是炼制和维护法宝法器。从前我男神在的时候,是维修中心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也是维修效率最高的时候。现在他毕业了,估计这维修中心,又要慢慢变成个摆设啦。”肥仔满腔自豪又不无遗憾地抢着介绍。
许墨曈却顿时觉得头顶升起重重乌云。
不会、修个法器也要撞上此人吧!
“那可不一定,”瞿晴接着说:“道蕴哥当时坐镇维修中心的时候,曾带过一班徒弟。虽然他毕业了,可徒弟们还在做事。”瞿晴接过许墨曈手上的读标器,翻来覆去看了看说:“这就是普通的读标器,咱们维修中心肯定能修好的。”
许墨曈一阵无语。
可不就是普通的读标器么,“普通”到质量存在严重问题!
据瞿晴说,本校的维修中心面向的主要是学生,修理法器比外面的专业店铺便宜许多。正好许墨曈没钱,这维修中心可说深合心意。
而且陈道蕴已经毕业了,据说偶尔周末才会回维修中心指导一下弟子们的技艺。今天才周二,那“哔神”肯定不会在的。
第二天,许墨曈就拿着这个差点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去“法器法宝维修中心”登记修理。
天易道堂的法器法宝维修中心就在东区2号行政大楼的17层。
墨曈刷学生证进了大门,乘电梯到17楼。
整个17层,居然都是“法器法宝维修中心”的工作室。墨曈在前台做了登记,前台的老师临时有事急着出门,就指着旁边的小推车,要墨曈把她的读标器放进推车,“同学,麻烦帮我把这车登好记的推到最后面那间办公室。推进去放在靠门的那个铁皮柜子旁边就行!”
说完老师就走人了。墨曈楞了楞,只好推起推车帮忙送货。
走廊尽头的房间没关门,墨曈推着小车刚到门口,就有人恰好往外冲。眼看整个人就要扑在小推车上,可瞬息之间,一切蓦然静止了。
高大的青年保持着大吃一惊的表情,整个人跃起在半米高处,像只刚蹦起来就被做成标本的青蛙。
许墨曈在他呆若木鸡的目光注视下,在仿佛静止的时光中,不慌不忙地将小推车往后拖开,挪到靠墙处停好。
然后大言不惭地冲他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可以了。”
青年闻声猛地坠落,好在他身手矫健,落地时就势向前冲出两步,才没在失重时摔个狗啃屎。
许墨曈自知理亏,赶紧鼓掌夸赞:“好身手!!”
范全回头,一脸哀怨地望着她。
“定身术。许师妹才是,好身手。”柜子后面传来的声音让许墨曈头皮都微微一麻。
今天不是才周二吗?!为什么哔神也在!
“陈师兄见笑……”
24小时内,被见笑两次。许墨曈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真不知道那张嘴是被开过光还是受过诅,不管什么字眼,到他那儿都莫名带了点嘲弄的意思。
冲出来的青年发现气氛莫名其妙变得紧张,忙打了个哈哈。
“许师妹法术修为的确精湛,我一点都没察觉,就着了你的道了!看来我修为尚浅,惭愧惭愧!”范全表扬起别人来不惜先黑自己,弄得许墨曈有点不好意思。
“倒不是师兄修为不足,是我的定身术有些小决窍。只要对方注意力没有百分百专注,都会着道,百无一失。”
她这一说,范全也好奇了:“难道定身法术还能破解么?”
墨曈笑笑,“天下法术,既可成,便可破。比如现在,你的精神专注度极高,对法术而言,便是毫无破绽,我在此时便无法对你使用定身法术。”
包括陈道蕴,和昨天的灰衣人,高手之所以是高手,就在于临敌之时,专注力极高,便是自成一体,毫无破绽。
所以昨天对阵灰衣人,她自觉法术都无法对他奏效,体术内力又比拼不过,只好走为上策了。
“许师妹是来修法器?”被柜子挡住一半的人又不甘寂寞似地发声,许墨曈一万个不情愿地朝他转过身。
“回师兄,正是。”许墨曈规规矩矩行礼。她虽在古月山上一向是无法无天,但既下了山,尤其在这些传统世家名门面前,也不想堕了师门的名声,叫人家骂她是穷门陋派不习礼仪。
“拿过来吧。”陈道蕴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端坐在桌后,面前摆了一个显微镜模样的小仪器。大概是这项工作颇费眼神的缘故,他今天戴了一幅浅金色细边框眼镜,椭圆形的镜框完美地中和了眉锋的锐气,竟让这张冷冰冰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神色,生生帅出不同的风采来。
许墨曈不由自主地想:这个人,要是个哑巴,就完美了。
墨曈把自己的读标器双手呈上。
“哑巴”头都没抬,只道:“放这儿吧。修好会还给你。”
“多谢师兄。”墨曈心里狐疑,从登记到修理,没人收钱吗?
当然不收钱更好。又不是她故意赖帐。
这么想着,她极快地道个别,拔脚就走。
范全看她走出大门,这才返身回去。他刚才是突然想起来,门口老师交待过他把推车上收的法器都送到修理室去,他一时忘了。后来耳中听见老师吩咐旁人,便急忙冲出来,却不想跟许墨曈径直撞上。
“你要亲自给她修?”把小车上的法器推进来时,范全看见陈道蕴直接拿起许墨曈那个读标器,不由问。
维修法器法宝是名门陈氏的绝技之一,抵得一个秘术的价值。所以陈道蕴一入校,上至校长,下至教师,蜂涌而来,找他修缮法宝。
陈道蕴忙不过来,便公开召徒,从中挑选了二十个潜质不错的学生,教习维修技术。
原本大家都以为名门绝技,绝不可能公开传授,招来的这些人,肯定都是干干杂活的。
却没想到,陈道蕴并不藏私,除了公开可传授的技术,不论是谁向他讨教,哪怕是高级别的法门,他也都倾囊相授。
陈道蕴的名气,是从那时起,因了他的心胸和气度,才逐渐积累起来的。
女生爱悦他颜值才华,男生佩服他心胸气度,他在天易的威势,并非单靠的是名门嫡公子的背景。
“内卫局不忙吗,看你最近回来挺勤的?”范全话里有话地笑问。
陈道蕴仍旧未理,已经开始动手测试那个坏掉的读标器。
其实他料到她今天要来。昨天她开时空门,开到望月神殿,明显是地标数据出现误差。因为一个法术修为如此精湛的人,不可能在开时空门时出现法术失误。
这也能很好地解释,那天她为何会把时空门开到根本不应该去的秘档室。
“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范全的八卦精神爆发,趴在桌边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频繁试探陈道蕴的底线。
他跟陈道蕴同窗四年,深知此人少言寡语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可就在刚才,他忽然发现,陈道蕴每一句话,都是主动找那姑娘说的!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这里面,问、题、很、大、呀!
陈道蕴终于掀起眼皮,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你好像很闲?今天积压的二十件,全部归你拆。不拆完就别睡了。”
范全楞了楞,一瞬崩溃。
拆二十件法器?!
不是,今天送来的有教务处和行政处两位大领导的私家法器,他、可、不、敢、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