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苍翠,近处花草飘香。
叶槿安穿一身月白薄衫沐在春日里,周身发着莹温的光,比这暖阳更耀眼。
脱去冬衣,他似乎又瘦了。
他脚边放着一只空空的鸟笼,双手捧着一只黑乎乎的小鸟,手臂轻轻一抬,那只鸟便高高飞了起来。
他目光就这么追着它盘旋往上,最后消失在云层里不见了。
春风乍然而起,拂动着那身杏色的披风像化成了翅膀,随时要带着他趁风而去。
“璟之!”
念头甫一闪过,秦煜打破莫名的寂静,从马上跳下去。
“你来了。”
那人回过头,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怒意,还是熟悉的样子。
怦怦狂跳的心在这一刻回归了本位,秦煜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人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哪来东西?”
脚似是随意地踢了踢旁边空空的鸟笼道。
“卿卿喜欢养鸟吗,御兽园里有不少进贡来的飞禽,不如一会儿陪我去选两只?”
“有话不妨直说,这样绕来绕去的,一点也不像你。”
叶槿安轻哼一声,抬起薄薄的眼皮嗔了眼正在试探他的人。
话落手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秦煜放弃伪装破罐子破摔道。
“我记得你从来不喜欢养这些东西,刚才在金府手上也没有拿,怎么一会功夫就多了这么个东西,到底是谁送的?”
“哦,刚才遇到赵宇,他正好回京,说在路上跟一个漠北商人买的,我看它关在笼子里很可怜就要了来。”
“那它还真是幸运,遇到我家卿卿,否则它今晚就要成赵宇席上的一道汤了。”
一股浓浓的酸意飘散出来,还不忘暗暗给赵宇上眼药。
“这人也是,过年不是刚回来过,不在中州呆着,这时候又回来干什么。”
“好像是有什么事,我没有问。”
叶槿安本来不想搭理,又不想给赵宇惹麻烦,只能告诉他。
对此秦煜很满意,刚要把赵宇抛下,目光倏地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的一块纯白的羊脂玉玦上。
“这从未见你戴过,谁送的,倒挺特别?”
定是赵宇那厮狼子野心,不能不防。
叶槿安顺着男人的目光低头,拿起那块玉一脸无奈看着他。
“这块玉玦是大哥给的,今天第一次戴,你若喜欢就拿去吧。”
说着就要解下来给他,秦煜松了口气,按住他的手讨好地笑笑道。
“大哥给你的,我怎么好愧领。”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叶槿安白了他一眼问放下解玉的手问。
秦煜轻咳一声,转了话题。
“你还生气吗?”
“有一点吧。”
叶槿安没有否认这一点,今日秦煜身着龙袍,明目强胆在金府那番作为,实在令人费解。
“你应该能想到,今日之后,这朝堂怕全是你我的桃色传闻,想来都不会太好听,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放心,有朕在,他们只要不想死,就会管好自己的嘴吧,还是你提醒了我。”
“我?”叶槿安几乎以为自己失忆过,怎么会提醒这人闹得满城风雨。
“你说过,没人知道埋在皇陵里的是叶槿宜。”
她虽然用了假名,好歹是先帝的宸妃。
而他与眼前之人,在世人看来毫无关系,秦煜实在无法忍受。
“朕要光明正大的与你在一起,不用来去匆匆,遮遮掩掩。”
他想过要将人藏起来,可是眼前之人太过耀眼,根本就藏不住,那就让他们都知道,这是朕的人。
秦煜深邃的双目望着他,眼里翻涌着欲择人而噬的巨兽。
这也许才是他真正属于帝王的一面。
叶槿安咬了咬下唇,想说些什么,知道这人也听不进去,最终没有开口。
奢华的马车被六匹矫健的宝马拉着呼呼进了城。
与这这些马车速度不相上下的,是关于皇上与叶侍书的桃色传闻。
只是叶槿安现在没空理会那些。
因为一大早金尚书亲自带着人来送还嫁妆了。
凑齐了三十八抬,数百人抬着堵在忠毅侯府门口,将整条街堵得水泼不进。
算是掏空了金家大半家底,金敏敬似乎一夕之间又老了好几岁。
与他一起来的不光有无数跟着凑热闹的街坊,还有三司衙门请来的见证人。
金敏进站在侯府两尊猴子中间,手托着一个半大的匣子,冲忠毅侯行了一礼道。
“叶氏的嫁妆已经送还,剩下的年长日久,已经遗失的,老夫都折成了现银,一共五十万两,请侯爷清点。”
呼啦!
“五十万两”这几个字,顿时像冷水入了油锅,当即就让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那只半大的匣子,恨不得目光化为双手,将之据为已有。
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没有人动手,到了晚上,怕是没那么太平了。
难不成金敏敬是故意的,忠毅侯顶着如芒刺背的感觉想着。
“有劳老大人。”
这烫手山芋到底要不要接,温和有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双修长地手伸手来接过匣子。
忠毅侯转头,对上幼弟安抚的笑意,后者微微侧身道,“了尘师傅。”
他这才发现,九弟身边跟着半旧禅衣,容颜出尘的人。
“金诚!”四目相对间,忠毅侯喃喃道。
“阿弥陀佛。”
了尘垂头行礼,压下眸子中的情绪双手合什行礼,“多年不见,侯爷一向可好。”
忠毅侯还想说什么,就见叶槿安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东西往了尘面前送了送。
“兄长和在下想用阿姐的嫁妆设一个扶助堂,旨在帮助有困难妇人和孩童,这些作为经费,劳大师帮忙清点掌管。”
忠毅侯正要转头的瞬间,正对上包括金敏敬在场众人震惊的目光。
他忙整了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着与弟弟一样淡然。
“此话当真?”
人群中一个衣着简朴的妇人不可置信地问,真有人拿出这么多银钱,去帮素不相识的女人和孩子。
“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真要救助妇人孩童?”
更多的人响起疑问,担心他只是作秀,“不会说完就反悔吧。”
“自然不会反悔,只要有困难的都可以找到尘师傅申请,等调查清楚情况属实,都会发放适当的求助,大家信不过我,应当知道门台寺。”
此事是叶槿安提头,当然也由他来解释。
好在门台寺这些年苦修的名头十分好用,怀疑的声音渐渐没了。
了尘清点完银票,念了一声佛号。
“小僧定不负所托。”
这才是叶槿安真正要托付给了尘的事。
在他看来,这比在山上念多少佛都有意义。
叶槿安转过头,看向三司那些人。
不知被金敏敬打着什么主意请来的,他都不介意一用。
“许主簿。”
他转头望向缩在同僚之间,满脸写着“认不出我,认不出我”的许主簿道。
“许槐见过叶大人,以前下官无知多有得罪,请大人恕罪。”
后者身子打了个哆嗦,忙跪在地上请罪。
金敏敬来请人,他原本就不想来,又不敢告诉上官,自己得罪了得了圣宠的叶侍书。
那不是找死。
还抱着侥幸,以为缩着身子,隐下身形还特意去了胡子,过了几年,以为叶槿安应该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哪知这人眼睛这么利,百来号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实在悔不当初。
“本官只是想跟劳烦几位大人,带着诸位差爷,将了尘大师安全送回门台寺。”
叶槿安笑意不变,清澈的眸子让人不敢对视,“至于许大人说的什么得罪,璟之怎么全无印象,也完全听不懂,我们从前似乎未见过吧。”
许槐突然褔至性灵明白过来,关于赵宇的事,这位皇帝的新宠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他如此为另一个男人奔走,哪个男人都容不下,更何况那位手段狠厉的皇上。
想明白这些,许槐顿时就不怕了,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意,许主簿拱手道。
“大人说得对,下官从未见过大人,是下官脑子不好使,记错了。”
“原来只是记错了,那本官就放心了。”
那美若冠玉的人满意地点头,看来是入了贵人的眼了,许主簿顿觉升官有望。
忙喜滋滋地保证,“下官办事,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将了尘大事平安送到门台寺,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他一语双关,自认说了句只有他跟叶槿安都懂的话。
许主簿撑着手站起来,跟三司其他人一起领下送发尘的差使。
了尘抬步间又转头看过来,欲言又止地看过来,叶槿安唇角一勾,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你放心,答应过的事,我自会办到。”
“不。”
了尘摇头,温润的眼里泛着慈和的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宜儿不会愿意你为了她做此牺牲,我和她都希望你能幸福。”
“你以为我是被勉强的?”
叶槿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许久收起笑意,换上认真的神情轻声说道。
“收起你的担心,等着与阿姐重聚,我与他可是两情相悦。”
“抱歉,是我多心了。”
了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叶槿笑了笑,只是不及眼底。
“全大夏大概有一半人跟你想的差不多。”
还有另一半人,大概就会认为他叶槿安攀龙附凤,为了权势连龙床都爬。
送走了尘,带走的还有街上几乎全部的看客,大概想证明此事真假。
叶槿安被迫不及待的兄长请到了书房,有太问题想要问清楚。
金敏敬被忽略彻底,原本打着缓和关系的目的,提前凑了银子前来。
如果面对的只有忠毅侯府不通情理的冰冷的门,与之相对是门房假笑的脸。
“我家侯爷吩咐,今日不见客,劳大人改日再来。”
真是好大的架子,金敏敬抬头再望了眼阴沉沉的天,冷冷一笑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