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低矮的房舍三三两两分布着,绿色的稻田被黄泥小路分割成开来。
田里俱是在烈日下忙碌的人。
“公子,你看。”
从青石板转到硬泥路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田头,小五指着蔫蔫的打着卷的禾苗道。
“叶子都卷起来了,肯定是晒的,他们怎么不知道放点水。”
“不是。”
初看起来似乎真是干的打了卷,细看之下却明显不对,叶槿安摇了摇头。
“你看同一株苗,有的打卷了,有些却没有。”
小五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些叶子伸展着,没有半点萎靡。
他自小就被卖了为奴,自然是没下过田,不懂农事的,这会儿就为难了。
“那它们是怎么了?”
叶槿安没急着回答,伸手摘下一片带卷的叶子,小心地将展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条幼虫,虫被一层似蛛网的东西包裹着,轻轻蠕动着。
“公子,这是什么,长得好恶心。”
小五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将主子手上的叶子接过丢到水里。
“快丢了,万一咬着您怎么办。”
“这就是田里禾苗生病的祸首。”叶槿安望着空空的手,笑着解释,“它应该不咬人。”
“这位小公子说的对,它专门祸害庄稼,不咬人,专吃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插话,正是从田埂上走过来的老人。
老人戴着斗笠,黑黢黢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无奈。
小五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又觉得老人的话实在不对劲,“您老都说了它不咬人,怎么又要吃人?”
还有这么个小小的东西,就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不一定能咬破皮。
“它将粮食吃了,我们没得吃,都饿死了,可不就是吃人嘛。”老者两手一摊,苦笑道。
小五抓了抓脑门,感觉对方说的有道理,心里也有些难过,“那可怎么办呀。”
“将它们都捉了就是。”老人抚了抚胡须,声音苍茫。
“捉完就行吗?”小五眼睛一亮。
“当然。”叶槿安接过话头,将视线从水中的幼虫上收回来,“只是根本就来不及,捉不完。”
“如小公子所言,如今我们老少齐上阵,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老者说着,背似乎更弯了。
小五眼里的亮光熄了,叶槿安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噔噔的脚步声。
抬头见柱生甩开身后一众人,顶着一头热汗朝他跑过来。
想到自己身上都是臭汗和泥点子,怕将人熏着,只能站在两步开外问。
“林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叶槿安说。
“来看我吗?”柱生眼睛亮晶晶的,脑门和牙齿也是亮晶晶的闪着光。
“我家公子来看虫。”小五伸手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林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柱生抬头望过来,显然不信。
叶槿安笑了笑,“我来看下能不能帮上忙。”
“这里……”
眼前的人哪里能干农活,柱生正要催人回去,身后就响起了他娘的声音。
“柱生,这位……”
柱生娘原本要问这位公子是谁,就见儿子侧身让开,被挡着的人抬起头看过来。
露出一张跟豆腐一样白嫩细致的脸,比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小伙还俊秀十倍,比最漂亮的姑娘又还漂亮三分,个头却足比她家儿子高出一头。
她一时愣在当场。
“林安,见过大嫂。”
他的声音湿润如玉,十分动听,是男子没错。
“娘,林哥跟您说话呢。”
柱生轻轻推了推他娘,后者老脸一红。
“见……见过林公子。”
柱生他娘垂着头,拉过身后的家人介绍起来。
柱生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李家的不是老人就是孩童和女人,不见男主人。
他识趣的没有提。
大家相互见过礼,叶槿安辞别李家人。
继续往前走,他想确定,是否还有其他的虫害。
这个叫田家庄的村子并不大,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将附近的田地都逛完。
中间还遇到了同样在捉虫的铁牛一家。
铁牛家也没有见到父亲,他想这也许就是两个半大少年能成为好友的原因。
在烈日下晒了半个下午,叶槿安的脸白皙中透着粉,倒好像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生动。
“在下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方子,专治此虫害,不知道老伯可愿试试?”
他站在田埂上,望着水田里的老者,老人混浊的眼睛,这会儿才将人看清楚。
只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莫不是仙君下凡了。
“爷爷,林哥问你话呢。”柱生催促道,老人回愣愣地点头,听到自己说,“好。”
“那晚生一会让人将药液送来。”
叶槿安笑了笑了,说完便不再打扰李家人忙活,带着小五传身往回走。
从田边回来,匆匆洗脸净手,站在书案后面,边研墨边回忆着书上的内容。
确定没有半分错误,提笔将之写下来,递给小五道。
“你让管家速去买来。”
小五应下来,拿着单子出去,管家知道主人对叶槿安的看重。
着人套马,亲自己去采买了来。
院子里支了口大锅,开始熬药。
此事关系到村民一年的生计,叶槿安不敢大意,坐在一旁看着。
一个时辰后药熬好还需放凉才能用。
晚饭随便用了些,到太阳靠到西山,小五提着药送去,还带着他写的药方一起。
见李家人将药喷完才回来复命。
接下来叶槿安继续早晚在后院菜地里转悠,全当散步。
有太阳时就在房里看书乘凉。
田里的情况由小五每日去打听。
三日功夫,柱生家田里害虫死光了。
当天村民都去柱生家求了方法。
晚上柱生提着一只母鸡过来,叶槿安没收,让对方提了回去。
又过了三日,田家村的虫害过去,大伙不用再下田捉虫了。
主仆都放下心来,不再打听。
隔了五日,门房来报,有两位客人上门了,叶槿安还以为是铁牛和柱生两人。
这次还规规矩矩的请门房通报,在会客厅那里等着。
叶槿安顿觉新奇,等待转过书房出来。
才发现椅子上坐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和一位年近而立的儒雅男子。
“这是本村的吴里长和田同韦,村子里的田,大半都是佃得田老爷家的。”
小伍低声在他耳边介绍时,来人也在打量着他。
“这位便是林公子。”
田同韦眼里的惊艳挡不住,他早听乡老说过,那商贾买了此处宅子,买了奴才仆役无数。
连同园子里的花都换一茬,当真无比上心。
如今也不得不感叹一声,那商贾当真是好福气,他扼腕道。
“田某应当早点来拜会的。”
“不知里长大人和田老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这人的目光太过炽烈,叶槿安只觉不舒服,他没有接话,只看着吴里长问。
“此……”
“田某此次前来,是为感谢公子的除害妙方,使半县百姓获益,实在是功德无量。”
田同韦抢过话头,不顾里长惊讶的目光,只笑看着那面若美玉的人道。
“今日我与吴叔前来,是想将此方献上去,为公子请功。”
“谢过两位大人好意,只是林某愧不敢当。”
叶槿安眉头重重一跳,摇头拒绝。
“此方是在下余书中偶然所得,非在下所创,能发挥效用,全靠两位大人,若真要请功,也应当是为二位。”
“林公子品性高洁。”
吴里长拱起的背又压了下去,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吴某就愧领了。”
“只是也不能让林公子吃亏。”
田同韦似有遗憾地说着,“在下定会补偿公子。”
这本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刚才差点就站这人搅和了,现在好不容易达成,怎么又好像不满意了。
他老人家实在想不明白。
叶槿安并不想领什么功,自然也无心应付,见正事说完,客气地端起茶来想要送客。
“林公子看着不像本地人士。”
田同韦却像是看不懂一样,也笑吟吟地喝起茶来,
叶槿安心里警觉,莫非这人看出了什么?
就见对方啪一下打开折扇,冲他挑挑眉道。
“我猜公子定是来自江南,想来只有江南水乡才能养出公子水样的人儿。”
“田老爷说笑了。”叶槿安扯了扯嘴角,冷下脸来喝着茶,不再开口。
“田某每句话都出自真心。”
若非今日亲见,很难想像这天下还有如此灵秀之人,而对方还是个男子。
田同韦几乎按不住怦怦的心跳。
接下来只有田韦同一个人的说话声。
在叶槿安忍不住,几乎要将此人扔出去时,终于吴里长开口了。
“打扰公子多事,老朽跟田老爷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吴里长实在没有对方的心理素质,他有些坐立难安地站起来道。
“如此那在下就不远送了,小五,替我送送两位客人。”
叶槿安一秒没有多留,说完站起来微微点头。
出了前厅,转到后院的夹道,彻底不见了。
“田老爷,您这边请。”
小五做了个请的姿势,吴里长生怕旁边的人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连累他老人家清名。
田韦同倒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如今见叶槿安如此样子。
只当被看得紧,他心里有了计较,点头跟吴里长一起出了小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