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田老爷让人送了……”
“不收,退回去。”
小五手上捧着漆盘走进来,边走边说道。
叶槿安视线在自己练的字上,头也没抬地拒绝道。
哒,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好的西瓜。
他疑惑抬眸,对上小五的笑脸。
“小的就知道您不会收,已经把东西退回去了,这个瓜是柱生送来的,听说他爹和大哥回来了。”
“柱生他爹。”
他放下手上的笔,接过小五递为的湿帕子,奇道,“我以为他爹早就不在了,怎么还冒出个大哥来?”
因为他无意中提到过一次,柱生的表情非常复杂,最后把小脸都憋红了,他才转了话题。
没有再谈及,只是心里更确信对方的爹不在了。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您还是问他自己吧。”
小五笑着接过帕子放回铜盆里,将西瓜往前放到他面前,指着站在柱生边探着探脑的柱生道。
“对不起,林哥,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柱生见自己被发现了,只能挠着头走了过来,低着头,显得十分内疚。
叶槿安从书案后绕出来,坐在凉椅上,示意对方过来,给小孩递了块西瓜道。
“没关系,我相信你肯定有苦衷,若是不方便说,咱们以后也不提吧。”
“方便的。”
柱生接过,三两口吃完,一抹嘴说,“我爹跟大哥跟着县里的关老板一起出海了。”
“出海?”
这个确实令人很意外,他原本还打算要说服秦煜开禁,只是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根本没来得及开口。
叶槿安敛下眸中的情绪,见柱生点头。
“娘不让跟别人说,因为皇帝老爷不让下海,抓住可是大罪。”
“那你为何告诉我?”他接过小五递来的帕子,一边将对方黑乎乎的脸擦干净,一边笑问。
“可是林哥不是别人呀。”
柱生看着变了颜色的白色锦帕,一时有些难为情,“林哥长这么好看,怎么会害我们。”
“好人坏人可不是这么分的。”
他无奈笑着摇头,沉吟片刻问,“你爹他们以后还去吗?”
“去呀,我爹说这次可能会休整一个月,等带回来的东西卖掉,还要采买带出去的东西,等到秋日信风一到就启航。”
柱生眼睛里满是向往,“等我长大了,也要一起去,去看看蓝眼珠的人长什么样。”
“柱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叶槿安轻声问。
半大少年拍拍单薄的胸膛,没有半分犹豫,“说吧,我保证给你办好咯。”
“我想跟你爹他们一起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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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子他家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以夫为天的柱生娘没等丈夫说话,抢先开口,脸上带着关心。
“没听林哥说,应该是没有吧。”
柱生努力回忆着,确实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困难的样子。
“真有困难,他也不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说。”她叹气道,“海上清苦,他怎么受的了。”
“海上也还好吧。”柱生爹李大勇道,“我都去过三趟了。”
“他跟你怎么能一样。”
“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一样的。”李大勇觉得他媳妇儿变了。
等第二天叶槿安亲自来了李家,李大勇很快就明白孩子娘的意思。
瞧那唇红齿白,瘦胳脯细腿的,一阵风都能刮海里去,还真是不一样。
也绝对不能去呀。
“如果李哥愿意帮忙,我一分报酬不取,全都给李哥。”
“这个也不是重点……”李大勇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叶槿安微微一笑,“在下粗通文墨,也许可以做文书,或者账房之类。”
“些话当真。”
李大勇眼睛刹时就亮了。
干粗活的人容易得,可没几个读书人愿意上船,现在船上账房还是掌柜的充当的。
要是眼前的人真上船当了账房,报酬和好处先不说,至少关老板也得高看自己一眼。
“自然。”
“太好了。”
李大勇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被李家人手忙脚乱的拨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了笑。
“不过船是关老板的,得先去问过他。”
许是怕叶槿安回过神来后悔,李大勇跟他约定明天就去县里,找关老板定下此事。
这正合他意。
翌日让管家备了车,除了小五,还硬叫了两个护卫随行。
望着奢华的马车,李大勇只敢坐在车辕上。
“林公子,您当真要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少爷日子不过。
这人为什么要出海搏命,赚的那两个钱,还不够买这辆马车,养家那些仆役的呢。
“我想去见见大夏以外的天地。”
清晨的风从两旁徐徐吹来,叶槿安轻声回了一句,将眸子转向窗外,没再开口。
李家村的位置并不偏,沿途经过两三个村庄,半个时辰,就到了县里高大的城门前。
小五拉上帘子,关上车窗。
车夫交了钱,李大勇坐在旁边指挥着。
穿过径最繁华的闹市,大约一柱香后,马车停在关府门口。
李大勇跳下来,走到门房边上交涉几句,半盏茶的功夫,折返回来道。
“林公子,关老爷请我们进去。”
叶槿安下了车,让护卫在外面等候,只带了小五跟着李大勇一起入了关府。
刚坐下,就有仆役上了茶,他抬头打量起这间不大的花厅。
若论精致,自然比不上江南庭院,说到气派,与京城的那些世家大宅比起来更是相去甚远。
然而它的布置却十分新奇。
他的视线划过桌上的座钟,看着造型独特的摆件上,这似乎是用什么海洋动物的骨头制成。
就在他出神时,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长相质朴,身形精壮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道。
“这是某特意跟一个佛郎机商人那里换来的,好多人想要,我可都没舍得。”
“关老爷慧眼独具。”
其实叶槿安有些欣赏不来,不过看来这位物主十分喜欢,他微微一笑说着。
“你就是林安。”
关老爷微愣了片刻开口,问的是他,视线却盯着李大勇。
“关爷,没错,他就是林安。”
后者忙站起来,连连点头,也许是关老爷眼神太过复杂,李大勇忙找补道.
“林安能写会算,您不是一直想找个账房吗?”
“我就是再缺人,也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关老板视线从叶槿安身上扫过,几乎不敢正眼看对方,他拍了拍桌子,神色激动.
“他这样的上船,撑不过三天,就得把命交代在上面。”
关老板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从外面跑来个满头热汗的小厮。
“老爷,那个洋毛子又闹起来了,硬要找你,我们怎么都拦不住。”
“是不是少爷又淘气了?”
关老爷眉头一竖,就要站起来去教子。
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招来站在一旁伺候的丫头低声吩咐几句。
等人走了,回过头冲叶槿安一拱手道。
“劳公子白走一趟,关某于心难安,特备下薄礼,望公子收下。”
话落那丫头去而复返,手上端着的雕花漆盘上来,躬身在叶槿安面前蹲下,望着里面放着一张银票。
叶槿安伸手接过一看,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要接济他。
只是素不相识,上来就是一千两,出手是不是太过大方。
“关老爷,您这是……”他捏着那两张银票,哭笑不得地放下。
“关某看你的样子,也非庸碌之人,如今怕是遇到难关才想着出去,但你们读书人的路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还是努力考个功名的好。”
关老爷轻咳一声,望着被放回去的银票,朗声道。
“至于这些银子,就当关某借你的,等你得中再还吧。”
言下之意,若当真考不中,就不用还了。
叶槿安有些触动,他正要解释误会,并告诉对方自己无法科举。
他编的不光是假名,赵宇连同身份背景全都铺好了。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就见一个洋人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那人双手比划着,开口就是一大段洋文。
“亲爱的关老爷,你可以让我教笨学生,但是你不能再塞一头猪来给我教,上帝原谅我实在无能为力。”
“这洋鬼子在说什么?”
关老爷一脸懵,叶槿安正打算为他翻译,一个身着绸衣,长八字胡的男人匆匆走来。
“熊掌柜,你可算来了,去问问那洋人又在发什么脾气。”
冲关老爷微微点头,走到洋人身边,磕磕绊绊地交流完。
那个叫熊掌柜的人走回来,无奈地看着关老爷道。
“老爷,洋人说您加了个学生,薪酬一千两不够,要再加一千两。”
“噗嗤!”
是谁在笑?
熊掌柜直起腰,侧身看向那个坐在李大勇旁边的人。
这大概就是管家说的,李大勇带来的账房。
长得实在好看,确也实在无礼。
“公子觉得老爷花两千两银子请个洋老师很可笑?”
熊掌柜走过去,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不悦的光,盯着人问。
“不,你误会了。”
叶槿安笑着站起来,熊掌柜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不过也算这人实趣,他正要嘲讽教训几句。
对方已经越过自己,直接走到了关老爷面前。
“这位熊掌柜,经常以洋先生的名义问您要钱吗?”
“林公子的意思?”
关老爷瞪大眼睛,看着那俊秀的人走到洋人面前。
接着叽里呱啦讲了一通,竟然跟那洋人的口音别无二致。
比熊掌柜熟练多了。
那洋人顿时像见到亲人一样,激动地站起来,连比带划激动坏了。
他转过头,见熊掌柜脸色惨白,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