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的车轮转动,阔别京城近半年。
再次见到那巍峨壮丽的城墙,沉重高大的城门,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再等等,过些年,等选好人,我再陪你去海外,可好!”
男人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望着他说道。
“好。”叶槿安说着,放下帘子,“先送我回侯府吧。”
像是怕他反悔一样,在他答应回京后,叶槿安就收到了兄长的信。
在他逗留期间,几乎三五日一封,他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对方如今身居要职,不能轻易离京,他大哥怕是早就杀过去亲自接人了。
这次秦煜没有异议,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忠毅侯府外。
“九弟。”
还没等叶槿安下车,一声沧老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侧过身,望着一头银发的忠毅侯眼圈发红地站在三丈。
想跪被秦煜制止了,犹豫着想上前来,又不敢靠近。
有皇帝在场,身后的小辈们更是只敢远远站着。
“大哥。”他心头倏地一酸,丢开秦煜的手,走过去抱住兄长,埋下头轻声低喃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忠毅侯拍着幼弟的肩膀,想起往日种种,不由红了眼眶,哽咽着责怪道。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大哥老了,再经不起这番折腾。”
“大哥,璟之已经答应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你就别怪他了。”
秦煜说着不着痕迹地揽着人,将兄弟俩分开。
忠毅侯本还还想说些什么,却让皇上一句“大哥”惊的全都忘了。
“对,不……不说了。”
他讷讷松开手,一时连手都不知往哪放。
“大哥,我们先进去吧。”
一看就是某人故意的,叶槿安暗瞪了旁边的人一眼,上前欲扶着兄长进去,旁边的叶慎迁忙躬着身走上来道。
“祖父,陛下和九爷舟车劳顿,应当也饿了。”
“对对,瞧我高兴糊涂了,我早吩咐人备了膳,都是你爱吃的,这些日子在外面怕是你也没吃好,走咱们快去尝尝。”
忠毅侯一拍脑袋,就着孙子的手侧着身,请皇上先行。
如今已至深秋,花园里早已草木凋零,幼弟死而复生,忠毅侯十分重视。
早让人将祠堂旁边的厅堂开了,今日的宴会就摆在那里。
用完膳,秦煜好几个月不在京里,好些事等着处理,不能久留,只好告辞。
叶槿安还想再待一会,男人只得留下一句,“我忙完接你回荣安居,等我。”
见他没有反对,才留下一半伺候的人自己走了。
侯府上下齐舒了口气。
忠毅侯打发了儿孙们,亲自带着叶槿安去给父亲上了香。
感谢祖宗保佑,让九弟得以归来。
兄弟俩移步书房,管家送了茶水上来。
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只剩下兄弟俩,忠毅侯才终于敢细细打量起幼弟的脸。
“吾弟又瘦了,这些日子在外,定没少吃苦。”
“这回您可错了,这可是壮实了。”叶槿安把自己胳膊递过去,笑道,“不信您捏捏。”
“嗯,确实壮实了,只是一样没两指着宽,轻轻一折就断。”
忠毅侯配合地隔着袖子捏了捏,脸上泛起心疼更多是愧疚。
吹着胡子站起来绕到内室,片刻拿出一只十分眼熟的匣子放在边几上,朝他推过来。
“这些是父亲留给你的,拿回去吧。”
“大哥……”他想说什么,被忠毅侯打断。
“你大嫂眼皮浅,什么都想要,也不能全怪她,说到底也是大哥没本事,可我就是再没用,也不能做掠夺幼弟家产的事。”
忠毅侯叹了口气,脊背似乎都弯了些。
“您以为是大嫂跟我说了什么?”
叶槿安收回拨弄匣子的手,忠毅侯没有否认,他无奈一笑问。
“难怪今日不见大嫂,您把她送哪去了?”
“那日收到你的……她自知有愧,去庙里为你抄经祈福了。”
忠毅侯摇摇头,“死讯”两个字到底也说不出口。
“明日去把人接回来吧。”
他将匣子往忠毅侯边上推了推,笑着说,“其实这些东西,我早就想还给大哥了。”
“这些……”
“父亲当日会留遗言,其实是为了鼓励小弟举仕,而我当日参加会试目地并不单纯。”
这次叶槿安抢下话头,在得知他与皇帝关系后。
为了打消忠毅侯的疑虑,让对方思想包袱不要太重,他便将前因告知。
所以对于这些忠毅侯再清楚不过。
“父亲并没有加其他条件,你得中探花,就已经答成了条件,这些东西就应当是你的,谁都不能拿走。”
忠毅侯自认是个正直的人,自然不能因这些就贪幼弟的东西。
叶槿安一时感动,一时又无奈。
“不如这些充入公中,用来购置祭田,培养族中子弟。”
对方想拒绝的动作一顿,叶槿安看在眼里,又补了一句。
“您知道我不缺钱,而且也不能成亲,更不会有后代,就让我为族里做点事吧。”
“好,大哥听你的。”
忠毅侯想到弟弟百年之后,膝下连个子嗣也无,顿时有些心疼。
“迁儿媳妇最近刚诊出喜脉,为兄弟想着等明年生下来,趁孩子还小认不得人,就过继给你,当义子?”
“咳咳……”叶槿安一口茶卡在喉咙,脸蛋红扑扑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慢点喝,瞧你这么大人的,怎么跟幼童一样。”
吓得忠毅侯忙帮他拍背,见人缓过来,才无奈抱怨道。
“还不是您吓的。”叶槿安又好气又好笑。
“我何时吓你了?”
“慎迁是我的孙辈,您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我,那他以后见着儿子,岂不是要叫叔叔。”
“哎哟!瞧我把这茬忘了,是有点不妥当,”
忠毅侯一拍脑门,在脑子里搜寻着合适的过继人选,“让我先想想……”
“过继之事,我看就算了吧。”
眼见着大哥样子,怕是还想着给他找过继之人,叶槿安忙打消他的念头。
“您的儿孙,不是跟我的一样,都是亲兄弟,又何须计较那些虚名。”
就他这一句话,将忠毅侯心里的担忧全都消了干净,也无比温暖,他红着眼眶,不住地点头。
“是大哥想差了,你我兄弟本就不用分什么彼此,百年之后自然有儿孙们供奉香火。”
话虽这么说,到底自己年长好几轮,等弟弟真正老的时候,自己怕是早就作了古。
看来平日里得多提点儿孙,不能让他们忘了叔祖。
忠侯心里打定主意,此话揭过不提。
问起了幼弟这半年的生活,叶槿安挑些有趣的答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分,正要摆膳,门房来报,皇上来了。
今天中午那一顿饭,叶槿安已经看出家人的拘谨,于是婉拒了兄长的好意。
叶槿安出了府门,就见到沐浴在夕阳里高大英挺的男人。
四目相对间,秦煜眼里泛着笑意走过来,冲他伸出手道,“走,回家。”
上了马车没了橘色的光线,才看清男人身上衣服。
“不好看?”许是他的眼里的疑惑太甚,秦煜低头打量了一眼,抬头问。
“好看。”叶槿安笑着摇头,“只是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见你穿大红。”
“这个自然不能随意穿。”听到他的评价,秦煜似乎松了口气。
叶槿安闻言确实是一愣,一时间并没想到什么着红的禁忌,即便是有,大概也不会针对于皇帝。
“有什么讲究吗?”
“你呀!”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秦煜一脸无奈,“成亲才能穿大红,我以前自是没有机会穿的。”
“成亲?”
什么东西在他脑中闪过,将要抓住时,男人眼底宠溺一笑。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大红换外衫,亲自给他换上,随后朝他递出手。
“自然是我们俩成亲。”
“秦煜……”
“璟之可是答应过的,连家传玉佩都给了夫君,自然要负责任,不能反悔。”
宽大的手掌在他的眼下,男人轻声道,“你我皆是男子,射花轿就免了。”
叶槿安微滞片刻,将手递过去。
随即就被紧紧握住,秦煜牵着他下了马车。
荣安居大门上布好了红绸,侍卫腰上也系了红带,分立在两边,中间摆着一盆烧得通红的火煤。
跨过去进了门,顺着火红的地毯,入了布置一新的大堂。
李福站在一旁边,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秦煜拉着他一起在当中红色的蒲团上跪下,低头下拜。
“二拜祖先!”
“新人交拜!”
叶槿安一愣 ,疑心是不是李福念错了,抬头见秦煜冲他眨了眨眼。
是男人改了,他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这点小事上,两人低头拜完。
“送入洞房。”
话落,他便被带到了先前住的寝房,侍候的仆役侍从跪了一地。
“恭祝皇上与叶大人新婚之喜,百年好合!”
“赏!”
秦煜心情大好地说完,挥了挥手,侍候的人都谢恩下去了。
转头冲一笑,拿了两只银杯过来,递给他道,“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
酒水入喉,热辣之气直冲头顶,他迷迷糊糊地问,“你今天下午离开,是为了准备这些?”
男人点点头,到底是他们的终身大事,哪怕知道不用他在,侍候的人也会布置妥当。
可还是不放心。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侧过身,皱了皱鼻子,“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秦煜顺手刮过了他的鼻梁,其实在拜堂之前,都一直在担心眼前的人会后悔。
爱到深处便生怖,到今日才真切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