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而复生的叶槿安进京了,并且是皇上亲自花了两个月才接回来。
只用了半天时间,朝堂上下,六宫内外无不知晓。
当然对于他的回归,几家欢喜几家愁。
总得来说,百官还是乐见其成的。
半年前他的死讯传来,京城的大人们无不松了口气,都觉得去了这块硬骨头,大伙以后的日子就舒心好过了。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他们的陛下却变得极其喜怒无常起来。
先是发落了太后一系,荣恩侯府杀了几颗头,全族流放,牵连朝中无数官员。
当今太后更是被请去庆霖寺荣养,彻底败落。
这也许还能算是皇权之争,落败的自然没有好下场。
可接下来无缘无故发落了两位皇子母家。
不是以往简单的罚俸足反省,而是丢了官,如今李赵两府,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两府连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没有了。
可以说是丝毫没有给两位皇子以及后妃面子,不过好歹平衡没有打破。
并不会影响到未来储君的设立。
稍稍有眼力劲的,已经看出这是皇帝在为叶槿安报仇。
以上这几家,或多或少,都牵连到了叶大人的失踪案。
如今人没了,皇上怎么得杀些人出出气。
那么金家也被抄,可谓十分突然。
随着金敏敬的荣养,金家子孙没有出息的,其实早已经退出了权利中心,可仍然没有逃过此劫。
跟叶大人的失踪也没有什么关系,最多只是金敏敬之前多次参过叶槿安。
而后者与之也十分不对付。
可说到底,以叶槿安往日的行事作风,真正与他相愉快的,满朝堂找不出几个。
倒是参过他的人无数。
金家已经倒下了,而皇上脸色日渐难看,显然离消气还远得很。
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百官此时都不愿回忆。
好在叶槿安福大命大没死成。
之前错估了此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过于轻视。
更何况有手段的人,还知道某处昨夜举行了一场十分低调婚礼。
现在自然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怎么也要修复之前的关系。
百官摩拳擦掌,准备使出十八般社交武艺,务必取得叶槿安的信任,然而计划却落了空。
叶大人没来上朝。
待日头爬到院中,暖暖的洒了满院子,他起来的有些晚。
张决明开了新的养身方子,刚起床一大碗药就摆在了面前。
药下了肚已经将胃填的差不多,对着一桌了吃食,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碗燕窝粥。
便让人将外面的小亭子布置一下,打算出去晒晒太阳。
溪水里的鱼已经长到三指宽。
伺候的人摆下红泥小炉,往里面添了块炭,见他盯着水里的鱼出神,于是低头问。
“大人可想钓鱼?”
“不用了。”
他摇头,正过身型靠在软枕上,提起茶壶看向新派来伺侯叫柳匀的人,忽然想起来问。
“张成去哪了,你可知道?”
柳匀嘴唇嗫嚅着,似有些踌躇。
叶槿安握着茶叶的手一顿,笑着挥手,“若为难就算了,你下去吧。”
“不,皇上说了,所有的事,只要大人想知道,都不必隐瞒,奴才只是没想到您会问起张大人。”
柳匀生怕因为自己的片刻迟疑,引起叶大人的误会,忙转头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张大人回了枭营。”
“枭营?”
叶槿安眉头一瞥,这名字十分陌生,他为官两年,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
“枭营专为皇家训练暗卫的地方,存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第一任首领是位王爷,只除了历代秦家,鲜少有外人知晓。”
偶尔有知道内情的,知道此事机密,自然更不敢瞎说,久而久之,民间就少有人知道此事。
沉稳有力的声音矮花丛边传来,正是刚下朝的秦煜。
柳匀早已跪下行礼,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做错,哪怕是皇家最大的辛秘,皇上也并不避讳叶大人。
皇上摆了摆手,柳匀垂目退下去,肩膀微沉,秦煜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揽着他侧过头轻声问。
“璟之想去枭营看看吗?”秦煜显然误会了。
“只有秦家知道的事,我去干什么。”
“你现在也是秦家的人,怎么忘了。”男人眨眨眼睛,心情大好。
“多谢提醒,现在想起来了。”
他也跟着笑起来,敛眸又添了个杯子,倒上清茶递过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问。
“你将张成打发过去,跟我有关吗?”
“原来你都知道了。”
秦煜手一顿,接过茶轻啜了一口,放在桌上,想起之前因自己隐瞒引发的后果,选择了实话实说。
“他没能保护好你。”
其实当时在气头上,他是想要杀了那人的,却又怕眼前的人回来因此事与他产生隔阂,于是压着火将人发回去接受若训。
“那我现在没事了,可否也饶他一回。”
认真说来,当日若不是我主动入局,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事。
叶槿安抱着他的臂膀晃着,秦煜根本硬下心来说不,只能点头应下。
“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能拒绝。”
秦煜抬头,唤了李福进来,让他去喧旨,让张成回来接着当差。
“事办完了,现在可能赏光陪我用个午膳?”
做完这些,秦煜笑着捏起他的手站起来往里走。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不会是听到他没吃饭,特意赶回来的吧。
事实如他所想,等人将饭菜送了上来,秦煜只喝了碗汤,其他时候都在张罗着给他舀汤夹菜。
许是在溪边消磨了时光,他倒真还用了不少。
用完饭没多久,门房来报,青玉和青石在外求见。
他放下茶杯迎出去,“好歹搭件披风,要不一会儿又该着凉了。”
秦煜抱怨一句,抖开杏色的披风,给他裹上,院子里响起高扬的声音。
“主子……”
他转身踏出房门,就见到匆匆而来的青石和青玉,半年时间,他俩变黑了不少,也瘦了。
“您清减了。”
青玉喃喃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小的以为永远都见不到您了。”
“主子。”青石只跪下无言流泪。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见他们的样子。
叶槿安眼底泛红,哽咽着说道,上前欲扶起两人,他们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
“是小的没用,不能为主子分担。”
青玉咬着唇,欲言又止,这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让秦煜知道。
他转过头望着身侧的人道。
“陛下离宫许久,阁臣们定还在等你议事,快去吧,早点处理完早些回来。”
“好,若我回来的太晚,你就先用膳,别等我。”
秦煜识趣地笑了笑,揉了揉他的长发,带着李福走了。
主仆三人移步到书房,伺候的人退了下去,青玉咚一声跪在地上。
“主子,小的误您的事了。”
“上来就跪,跟哪学的。”
叶槿安哭笑不得,示意青石把人拉起来,眨了眨右眼,带着笑意问,“你误了我什么事,还不从实说来。”
“那只小黑鸟传信的事,是小的告诉皇上的。”
青玉说到这里,眼泪又下来了,他抬起手抹了一把,结果流得更多了。
他干脆放下袖子,下巴几乎贴着胸膛接着说。
“当日接到公子的死讯,小的慌了手脚,以为您……后来有一天,突然皇上来找我,说您可能没死,是被谁关起来,让小的想想是谁递的信,他要去救您。”
“难怪……”
叶槿安摇头失笑,想到那人抓着玉玦,周身泛着酸气,直到他还给赵宇,眉头才松开的样子。
“主子,是小的该死。”
他真在暗自出神,倏地又听到重重的碰头声,低头见青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在地上。
“怎么又跪上了,不会是跟宫里的人学的的吧。”
叶槿安无奈笑着,伸手把人扶起来,“他既已知道破绽在何处,难道你不说,他就查不出来?”
“可是……”毕竟消息是从他这里出去,青玉很难原谅自己。
“别可是了,都过去了,先说说我交代你们的事办得如何。”
为了轻移这青玉的注意力,他转了话头,问起田里的收成。
“小的跟青石今天特意给您带了礼物。”
说起这个,青玉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您等一下,我跟青石去拿。”
说毕不等青玉转身去拿,脚边就堆了两只麻袋,青石放下最后一袋,冲那几个侍卫道谢。
“这三袋是今秋一亩收上来的麦粒,您猜猜有多少斤?”
青玉围着麻袋转了一圈,蹲下在麻袋这边比划一下,脸上的得意掩不住。
“这么重!”
叶槿安地走上前,伸手拉了拉上面的袋子,竟还没有拉动。
他又伸出一只手搭上去,也未能将袋子提起来,他眼带惊讶,放下拍了拍手思索片刻道。
“我猜有二百斤。”
“主子这回猜错了,足有二百二十三斤,小的跟附近庄子上的人打听过,比他们田里的足多了一百来斤。”
青玉脸上堆满笑意,眨了眨眼道,“不愧是您花了千两银子买来的良种,果真不同凡品。”
叶槿安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他蹲下打开袋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麦粒,见颗颗饱满,少见干煸。
“这季的麦粒,一共收了多少?”
“只有一匣子种子,统共种了二十亩。”
“好,将所有麦粒留做种子,下季全都种下去。”
他将手上的麦粒放下,转头看向俩人道,“等良种推广开来,我为你们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