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瓷盏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几个丫鬟吓得连连后退。床榻边的女子赤足站在碎瓷间,苍白的脚掌已被割出几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散乱的青丝下,一双杏眼时而涣散时而清明,像只受惊的幼兽般攥着锋利的瓷片。
“别过来......求求你们......”她颤抖着将瓷片横在身前,锋刃在晨光中泛起寒芒,“求你们......别过来......”
“阿芷!”
虞一舟冲进内室时,正看见碎瓷折射的冷光映在她脖颈上。孔泽兰踉跄着倒退半步,捂嘴的绢帕顷刻被泪水浸透。
她身后瑟缩着个八岁孩童,那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小手死死攥住母亲的衣角,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孔泽兰身后的衣褶里。
“是哥哥啊。”虞一舟缓步上前,他忽然劈手夺下瓷片,掌心顿时涌出鲜血,却将人死死按在怀里,“看看我,我是哥哥。”
他怀中的身躯骤然僵直,继而疯狂挣扎起来。
“我没有哥哥!”她嘶喊着推开虞一舟,膝盖重重磕在碎瓷上,“他们说我是恶鬼托生......不......我会干活的......我很勤快的......”染血的十指拼命擦拭地面,额前很快磕出青紫,“求你们别打我......我这就把地擦干净......”
虞一舟喉结剧烈滚动。三日前大夫的话犹在耳边:脑部受创,加之长期虐待,神智已如风中残烛。
“阿芷。你现在很安全。”他再次将人箍住,任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从今往后,伤你的人都会死。哥哥保证。”
女子忽然安静下来,空洞地重复:“现在很安全......安全......”
“对,现在很安全。”虞一舟轻拍她单薄的背脊,瞥见孔泽兰正将染血的瓷片偷偷踢远。
“那我......是谁?”她仰起脸平静的问道。
孔泽兰颤抖着向前一步,"你是我的女儿......"她哽咽着伸手,却不敢贸然触碰。身后的小孩悄悄从母亲衣摆后探出半张脸,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满身血污的"姐姐"。
“你是虞芷。”虞一舟截住话头,指腹抹去她脸上的血渍,“镇北将军之女,我的妹妹——虞芷。”
"虞......芷?我......是......"女子突然尖叫起来,指甲在虞一舟手臂上抓出血痕。
年轻将军闭眼点穴,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时,喉结剧烈滚动:"煎安神汤来。"他将人安置在床榻,扯断腕上佛珠扔在丫鬟脚边,“再让她碰到半点锋利之物,你们就跟着这珠子——”
“一颗颗去地下伺候!”
将军府正堂
檀木案几被一掌拍得震响,茶盏里的水纹颤了又颤。
虞文德眉间沟壑深锁,指节叩在桌上,“胡闹!她身份未明,你们就贸然认下,日后——”
“父亲。”虞一舟冷声打断,“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从母亲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妹妹。”
孔泽兰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红肿的眼睛却笑得温婉:“文德,这几日我想好了,即便她不是我亲生的骨肉,可这缘分既到了眼前,我便认定了她。”她抬眸,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你何时见我,在意过那些虚名?”
虞文德猛地站起身,背对二人,半晌才重重一叹:“你们当我虞文德是那等凉薄之人?”他转身,“我是怕……若她的病治不好,日后受苦的是她自己!”
“虞文德。”孔泽兰轻轻搁下茶盏,“你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
“夫人,我不是——”他眉头紧皱,似有千言难诉。
虞一舟一步上前,“父亲,我会护她一辈子。”他顿了顿,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若有人敢拿她的病做文章,我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堂内静了一瞬。
忽然,一直躲在门外偷听许久的虞一珩突然冲了进来。八岁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扑到父亲跟前,小手紧紧攥住虞文德的衣摆:"父亲父亲!"他仰着哭红的小脸,声音里带着执拗的哭腔,"我要这个姐姐回家......"
虞文德身形微晃,缓缓蹲下身与幼子平视。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锋,最终父亲败下阵来。“罢了。”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待她身子好些……再议相认之事。”
窗外,风掠过庭前梧桐,沙沙作响,像是谁无声的叹息。
子夜西厢房,烛火幽幽,映得帐幔半明半暗。
女子纤长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她艰难撑起身子,忽听耳畔一声低笑——
“这戏演得如此卖力,不去戏班可惜了。”
她浑身一僵,猛地环顾四周:“何人在说话?!”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谁?!"她突然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瞬间印上深色的血影"给我滚出来!"
"怎么,"陆临风声音里带着讥诮,"真把脑子摔坏了?"
女子踉跄扶住梳妆台,铜镜映出她额角伤口。"所以......"她盯着镜中自己惨白的唇,"你到底是谁?"
陆临风察觉异样,故意拖长声调:"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脑袋......"她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十指插入发间,"像是有人拿斧子劈......"
"别碰伤口!"陆临风急忙操控她双手,触到满掌冷汗。他心头突地一跳。那日她为了逼真,可是真将石头重重往额头砸的。
"你为何......"女子盯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能操纵我的身体?"说着用力垂着自己的脑袋,"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别这样!"陆临风夺回控制权,感觉她脉搏快得吓人。忽然记起老大夫"忌情绪激动"的叮嘱,连忙哄道:"你先别激动,我说,我说。"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骇人:"说啊!"
陆临风暗自咂舌。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倒和从前分毫不差。
"我......"他忽生戏谑之心,操控着她右手轻抚自己心口,声音刻意放柔:"你曾对我痴心一片。可惜我遭奸人所害,你便重金求来茅山秘术,将我的魂魄......"指尖顺着脖颈缓缓上移,"锁在你身子里,说要生死不离。"
“我对你痴心一片?”她歪头,忽然咯咯笑起来,“你谁啊?”
“宁......宁王身边第一侍卫!”那声音急急补充,“有次中秋宴上你扮舞姬,故意撞我引起我的注意——”
"胡扯!"她拍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我堂堂将军府小姐,怎会倾慕一个侍卫?
“因为……”声音卡壳一瞬,“你觉得王爷配不上自己,反倒是我这个侍卫长得俊美,绅士有度......"”
......
她突然掐住自己脖子,“骗我?那这些伤怎么来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肉,“说啊!”
“你刚被寻回!从前流落在外!”他急得微颤,见她愣住,又补了句:“你身上的伤……许是旧主虐待所致。”
女子盯着镜中残影——那张苍白的脸、身上的鞭痕,忽然诡异地笑了。
“原来如此。”她轻抚额头上的伤口,指尖沾血,“那你告诉我……”
“既然我‘痴恋’你到不惜招魂——”
“为何你此刻……在发抖?”
陆临风心想——完了,这女子侦查能力一绝啊。
“说啊!”
“因为我心疼你这么作践自己啊!”陆临风急中生智。
......
烛火摇曳,映得铜镜里的脸愈发苍白。
陆临风借着她的手指蘸了药膏,小心翼翼涂在脚掌的伤口上。
昏睡中的女子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连忙放轻动作,心里暗骂:作践成这样,倒知道疼了?
药罐碰倒胭脂盒,镜台顿时一片狼藉。他手忙脚乱去扶,忽然瞥见镜中倒影——那张总是对他横眉冷对的脸,此刻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白天演的张牙舞爪,夜里倒是乖觉。"他伸手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低声自语,“你究竟在谋划什么?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拿来当筹码……”
指尖无意间触到她肩侧一道陈年疤痕,他动作一顿。那是鞭痕,已经泛白,却仍狰狞地盘踞在肌肤上。
他忽然想起她白日里歇斯底里的模样,那些“求你们别打我”的哭喊……或许不全是演戏。
“算了。”他收回手,轻轻替她拢好被角,“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以后顺着你点吧。”
夜风拂过窗棂,烛火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