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江南的春雨总是温和的。

    青色的檐角落着雨珠,雨声丝丝缕缕,从容和善地将空气变得潮湿。

    华容单薄的身子倚靠在雕花窗边,手中摩挲着一块翠青色的玉牌。

    她的发梢和眉睫被水汽染得湿润,目光向着窗外的淅淅沥沥连成细线的雨,轻轻叹一口气。

    若是在之前,这样的季节母后该带着她出门赏玩风景了。

    “容儿,跑慢点......”春风轻柔地拂过草地带起阵阵起伏,阳光照在上面像是初生牛犊茂盛的毛发。

    母亲在云的另一边张开双臂,女孩欢笑着扑进母亲的怀中,抬起稚嫩的脸庞向后面才跟上的少年做鬼脸。

    少年眉毛一竖,大声道:“母后,你看她又这样......”

    “好啦好啦......”母亲的声音消散在风中,让华容越来越难以听清。

    指尖触碰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华容动作一顿。

    外面的雨声渐密,恍惚间与华容记忆中的大雨重合。

    逐渐清晰的是刀剑相撞声,烈火肆虐声。

    叛军的铁马踏平梦中的草地,他们高举火把烧毁华美的宫殿,提起利刃刺穿她至亲至爱的血肉。

    一切的一切都在哀嚎声中消散,她的国和家都在那一晚破灭。

    地狱,无边的地狱。

    “啊啊啊啊求求你不要杀我……”是从小陪伴她的嬷嬷,跪地伏拜却仍被刺穿胸膛。

    “快走,快走……”是她的哥哥母亲。

    母亲手中的玉牌滑落,温热的血液在地板上蔓延,不知贪婪地爬上玉佩摔出的细痕,像是对她留下催促。

    以及,死前还握着剑与敌人厮杀的父皇,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藏在死人堆里的她。

    “呼……”

    华容蜷缩在地上,一呼一吸间尽是空气中的焦臭味。

    她的身上是昨天和她一起翻花绳的宫女。宫女毫无生机的手软软垂下,指尖分开了华容和父皇的对视。

    沉闷,冰冷。

    华容双手颤抖着紧掐住脸颊,死捂住嘴,咽下像尖刀一样锋利的惨叫,却刺得五脏六腑都要烂掉。

    啊啊啊啊啊啊!

    华容第一次落下了没有声音,没有人哄的泪,直到糊满面颊。

    ……

    一阵心悸。

    眼前充满血光的场景再一次转换回这个小阁楼中。她如今也只能拖着一副易容后的病体,顶着江南富商养女的身份在此处苟活。

    “咳咳咳!”

    华容猛地吸气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将肺咳出来,声音被沉闷的屋子吸了个透彻。

    她撑扶在桌上,背脊颤抖突出,像是一朵处在正好时光中却飘在枝头欲落未落的花。窗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

    过路的白鸽扑梭着翅膀向着屋子飞来,像是要进屋来躲雨,但被站在窗边的小青眼疾手快的关起窗户拦下。

    清脆嘈杂的雨声被隔绝窗外变得闷起来。

    “……小青。”

    华容开了口,带着些哑,她的面容被映在铜镜之中。

    铜镜映出少女苍白的脸,黛眉如烟,眼含雾气。唇是三月柳叶,颜色浅浅。

    华容望着镜子中熟悉却不同的眉眼,继续说道:“我想出去走走。老是呆在屋子中怪没意思的。”

    “可是......小姐,外面还在下雨,天气不免寒凉。”小青从窗户收回手,退到华容身后,端起药碗,神色担忧。

    “药就放在那吧,别一直端着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小青知道自己拗不过小姐,只好转身将碗放到红木桌上。

    须臾,华容缓慢地放下手中的玉牌,道:“小青,替我梳妆吧。”

    小青应声上前去帮小姐整理妆发。梳子慢慢梳理开如墨的发,小青心中不免漫起些难过。

    小姐长得很漂亮,但是不太爱说话,总是在生病。

    小青是今年刚来的,听下人们说小姐刚来宅邸的时候是浑身带着血进来的。后面虽然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心病却一直没能好的透彻。

    小姐虽然身子弱,但脾气却是所有主子中数一数二的,平日给奴仆的赏赐也是最多的,可让小青其他的姐妹羡慕。

    知道小姐的心情不好,平日最会耍嘴皮的小青也安静下来。

    关上窗子,屋中更显得寂静,只有小青手上动作发出的声音在屋中带起回声。

    挽好发的小姐肌白若雪,带着些淡漠的神色。若是小姐的病能好起来……小青不免带着些怜惜,手划过小姐的发丝道:“小姐,好了。我们走吧。”

    安神用的熏香氤氲浮起,华容手撑着头休息。小青看着小姐因为马车颠簸神色不大好,递上茶:“小姐,桃花岭这几日的花开的正是好,小姐去了正好消一消闷气。”

    闷气?这数条至亲人命积攒在心底的闷气,恐怕这辈子是消不完了。

    华容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讥笑。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桃花岭,车轮碾过湿润的土地,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小姐,到了。”

    华容撩起帘子,打量四周目光闪动。在光中她的侧脸如玉,身姿挺直脖颈修长。华容将车帘放下,点头:“扶我下去走走吧。”

    桃花瓣被春雨打湿,显得更加娇艳欲滴。华容撑着伞,缓缓走在小道上,小青则紧紧跟在她身后。

    “小姐,穿上吧,天气寒凉……”小青在华容的背后苦苦追着,拿着件大氅想为自家小姐套上。

    可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让她皱了皱鼻子,脚步也慢下来:“诶?什么味道……”

    华容听闻此话,也停了下来,眉心微动得出结论:“……是血腥气。”

    浓厚的血腥味逐渐蔓延,悄无声息地包围着主仆两人,这几乎掩盖了桃花的香气。

    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的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寻找着一个契机爆发。是最疯狂的幽静,在这个无人声的林中显得有些诡异。

    小青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令人不适的感觉使她缩紧呼吸。她浑身被惊得一颤,咽了咽口水,警惕的环顾四周。

    小青颤颤巍巍地说:

    “小姐,不如我们先走吧。万一是什么山匪强盗……”

    华容撑着伞,眉头紧锁,摇头道:“应当是有人受重伤了。把伤者放在这个天气下,我们若是走了,那这个人也不会有活路的。”华容此时的声音几乎有些坚定。

    “小姐......”小青犹豫着,但最后还是一跺脚站在华容前面,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来。

    两人寻着血腥气向前,越靠前血腥气越重,浓郁到小青都不禁上下牙开始打颤:“小小小小姐,血腥气怎么这么重?一个人流这么多血该不会......”

    的确,伤者不在周边却还有如此浓厚的血腥气,按照常理来讲都应该是凶多吉少。

    华容听闻不置可否,只是面上也显出焦急,步伐也更快了。

    两人在桃花林中快速地穿梭,原本舒展的枝条被两人的动作惊得颤动起来。华容的视线不时向土地和树干之间快速扫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线索。

    忽的,华容停住了。

    前面土地因为雨水的打湿变得泥泞,任何痕迹在上面都显得尤为明显。那里,以及更深处,正是一串凌乱的脚印。

    华容眼睛一亮,拨开面前的枝条向前。她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而目标更加清晰。

    找到了!

    华容在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发现了那个受伤的人。小青紧跟在后,微喘着气,道:

    “小姐,小姐......慢点慢点,我都要跟不上了!”

    眼看着华容就要上前,小青拦住她。知道自己家小姐心地善良为人友善,只是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心急,小青边喘气边想道。

    小青向华容打了个等等的手势,率先跑上前去,围着那人观察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了才挥挥手叫华容过去。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但不难通过其精细的服饰看出此人的身份尊贵。

    他的伤口处甚深,破口处的皮肉翻卷还在不断地渗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仍然保持着一丝意识。

    男人看到有人过来轻轻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来人,又因为体力不支又一歪头昏迷了过去。

    华容的脸色并不好,光透过她的脸显出纸一样的脆弱,唇色淡到只有抿唇时才透出一丝近乎透明的轮廓。

    小青明显被这人吓一大跳,又转头一看小姐的面色心想大抵是这么多血吓着小姐了。

    眼看着华容抿着唇不着一言,小青作出大惊之姿。

    “呀,小姐,他眼睛又闭过去了。”小青捂住嘴,“要不别救了,我听闻最近可不安宁,万一这人是什么乱臣贼子,对小姐你一点都不好。”

    华容未答复,小青生怕小姐把这人带回去,接着撇撇嘴小声道:“一下就晕了,带回去肯定没有我有用。”

    华容没有过多理会小青对这人的敌意。只快步走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男人还活着后,才松了一口气。

    华容清楚小青的德行,平时花银子都扣扣搜搜的,救人这种事就更别提了,对她不好或者对自己不好的事情一律不做。

    华容说道:“小青,别贫嘴了。你快去叫车夫来,将他搬上马车送回府邸治疗。”

    小青蔫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说:“可是小姐,你怎么办?”

    华容摇摇头,道:“我这副身体没办法跑的很快。去吧,小青,我知道你跑的很快的。”

    华容向小青弯弯眼睛,眼睛中水波流转,细长的指尖轻柔地擦拭去了小青脸上的水珠。

    小青闻言揪揪衣角,再怎么不情愿也向着来时路提起裙摆奔跑去,边跑还边不放心地回头去看。留下一人华容撑着伞站在那里。

    直到小青跑得没了身影,华容才继续看着那个男人,向前几步蹲下来,仔细端详男人的面貌。

    男人鼻高唇薄,面若冠玉,眼角生红痣,生得薄情好模样。但如今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丝丝血迹,让他的面庞看着像瓷一样脆弱无比。

    华容撇眼注意到了他腰间沾上污浊的玉佩——

    一枚青玉螭龙佩,龙目嵌血髓,与记忆中叛军首领腰间之物如出一辙。

    杀意与痛意炸的她猛地后退半步,伞沿的雨珠簌簌坠下,砸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在那时的血光之中唯有这个标志还闪烁在她的眼前,无疑是她午夜梦回的噩梦。

    华容捏着伞柄的手攥的发白,她不再将目光多放到躺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身来。

    华容低头思索了一下,缓步走向一旁的桃花林,端详一阵,折下一只还未开花的花枝。

    不多一会儿小青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背后还带着几名家仆,显然是为了运送伤员而来的。

    “小姐!小姐!”

    小青跑了过来,像一只讨赏摇尾巴的小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华容。华容在看到小青这个模样,噗呲一声笑起来:“小青真棒。”

    小青得意地摇头晃脑,去那边对着家仆指指点点了:“诶诶,怎么干活的,笨手笨脚,这可是小姐看上的人,有个不好拿你们是问!”

    好不容易将那个受伤的男人搬到马车旁边,小青本还在想该把这人放哪里好,就听见自家小姐轻飘飘一句:“把他放进马车里吧。”

    马车里?!

    小青听到这句话几乎有些气急败坏,急得张嘴巴跳脚:“怎么行呢,这个人身上全是泥水!”

    华容有些无奈,道:“小青,他是伤者。再说,我不能明目张胆带一个人回去吧?”

    小青双手抱臂,咬着牙转身对家仆说:“放角落就行了,可别碰到小姐的东西。”

    在回去的路途上,小青一转眼就能看到她家小姐亲力亲为地在照料这个受伤的男人。

    他家小姐自己都还病着呢!小青一开始还想让小姐休息自己来照料,却被小姐打发走了。

    华容像是熟练至极,用巾帕从男子的脖颈处擦拭,过水拧干后,又在脸颊上的擦伤处小心地点拭。

    只有巾帕在擦过男人脖颈跳动的脉搏时,华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滞,手指蜷缩,几乎想要将这温热掐灭在手中。

    男人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着,带着温度。像她小时候摸过的某种脆弱的动物。

    只需一瞬,她就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结束男人的生命——就像当年叛军对她的父皇所做的一样。

    华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手颤抖起来。只要,只要……

    “唔……”

    忽的,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华容。

    华容被瞬间拉出混沌的状态,皱着眉头看那只手的主人。男人像是被梦魇住了,面露痛苦。

    ……不行。华容将男子的手拨开,冷淡地收回手。至少现在不行。

    另一边的小青看到男子几次苏醒,又迅速闭眼昏迷过去。

    帮他擦脸,还喂他喝茶水……这人还真是没用至极,受着小姐的伺候,居然醒了还能再晕过去。

    小青牙都要咬碎了,那可是小姐最爱的茶,怎么能给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喝呢?就算小姐看上他了......小青越想越气恼,扭过头去。

    马车缓缓行驶到府邸外,华容对着小厮交代了事情后,便走向后院。

    华容的履尖清点石阶,沾染雨露,踏碎满地的竹影。

    “阿竹。下来吧。”

    华容对着空无一人的后院开口道。

    接着,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身法轻健,从屋檐翻身下地。少年的面容被黑布裹着,干脆利落地向着华容行礼:

    “主人。”

    “去跟东篱传信,让他在京城把消息传开,越快越好。”

    “就说,某位贵人在江南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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