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垣山春光正盛，万花争妍，片片如霞。山脚溪边浮水游鸭悠悠晃晃，山巅晒太阳的老狐打着呵欠，树林间却悄悄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姑娘。

    “呜啊啊啊——救、救命啊——！”

    一道惊叫划破山林宁静，鸟兽皆惊。

    云璃倒吊在一株古树下方，一只脚踝被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缠住，整个人像个被倒挂的鸭蛋，在春风里晃来晃去，无比凄凉。

    她双臂死死搂着一篮好不容易采来的药草，生怕一松手，就全糟踏了。

    头发如墨瀑垂落，乱得像打过一场架，随风飘摇，彷佛连它都在对主人的遭遇表示哀悼。

    若此时村口那群最爱听风就是雨的老头儿经过，定会笑得合不拢嘴，边摇蒲扇边编起新故事，三日内便能在茶馆说书人嘴里讲成一本长篇。

    “我说云小璃，妳是不是又一个人偷偷跑去采什么千年灵芝了？”

    沈老三双手叉腰，站在树下，神情就像抓包的老母鸡，眼角还带着没来得及藏起的焦急与恼火。

    “才没有！”

    云璃从树梢间翻身而下，落地时裙角还带着几片未脱落的树叶。她一边拍打衣摆，一边红着脸嘟囔，脸颊像熟透的红枣般烫人，”我……我只是看见一丛断筋草罢了！”

    “断筋草？”沈老三瞪大眼，”那玩意儿不是长在地上的？妳怎么把自己挂树上去了？”

    “我看它长得像兔耳朵嘛……就跟着追了几步……然后它一跳，我一扑……就……”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埋进了药篮里。

    沈老三憋了两秒，还是没忍住，仰头大笑起来：”妳该不会追的是一株草成精了吧？兔耳朵会往树上长？妳追的不是断筋草，是仙兔吧！”

    “才不是仙兔！”云璃气呼呼地把药篮往脸上一遮，只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含糊地辩解：”草……也是植物嘛，风吹日晒，说不定就往树上长了也不一定啊……”

    她一边说，一边脚尖轻点，像踩着春风似的蹦蹦跳跳往小院方向跑去，怀里紧抱着那几株来历存疑的”兔耳朵草”，彷佛真把今日的窘态当成了趣事。

    沈老三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禁摇头，啼笑皆非地嘟囔：”这丫头啊，迟早有一天，得被自己脑洞给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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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清苦，山风冷硬，日子过得缓慢又粗粝。可云璃从没觉得苦。

    她自小被老郎中与云夫人收养，虽非亲生，却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满山乱跑，不挨打不受冻，日子过得像山间的野花，不算娇贵，却自在。

    老郎中名唤云仲明，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村人敬他，尊称他与夫人为”云大夫”，她也便随了这个姓，成了”云璃”。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骨肉。传说是当年云大夫下山采药时，从雪地里捡来的。那时她还在襁褓里，冷得嘴唇发紫，却还有一口奶气哭声，凭着这声哭，捡回了一条命。

    她喊他们”师父””师娘”，一则是传承了些医术手艺，二则是心甘情愿，将这对老夫妇当成亲人来敬。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姑——偶尔倒霉、偶尔走运，偶尔捡到点福气，更多时候只是日子安静地向前走。虽不富贵，却有快乐，也够了。

    直到这天，一封金光闪闪的信从天上掉下来。

    是真的从天上掉的。

    一只通体金色的大鹏鸟盘旋三圈，啪地丢下一封信函，砸中她脑袋。

    云璃：”呜哇！”

    好痛!

    她捧着脑袋坐起来，抬头望天：”啥东西？”

    她揉揉被砸疼的脑袋，低头细看，发现是只烫金信封。疑惑片刻，她轻皱眉头还是打开了信封……不敢相信看到上面的字!

    但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云家令千金云璃，奉令即刻启程，赴都城参加凌霄宫仙门测灵大典。

    云璃看着那一封金灿灿、闪得刺眼的信函，整个人都傻了。

    “欸？我是姓云没错啦……可什么时候成了令千金？”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封信，眉头皱成了一团，心里乱成一锅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村药草姑娘，日常不是上山采药就是蹲院子捣药糊，别说出山了，连山脚的集市都没怎么去过。

    “测灵大典？仙门？我？该不会是哪家仙君喝醉了写错名吧……”

    她忍不住抱怨出声，又偷偷再瞄一眼那烫金的落款——凌霄宫令旨。

    头皮一麻。这封信看着不太像闹着玩的。

    云璃只得抱着信一路小跑，直奔村里最高权威处报到——云村长家。

    她的师父师娘早在月前双双云游四方，如今村中能做主的，也就只剩这位看起来总像刚从书堆里钻出来的云老村长了。

    村长也姓云，据说是她师父的堂哥，她应该喊一声……堂师伯？

    云村长捋着花白的胡须，接过信细细读了三遍，眉间从惊讶转为凝重。最后，他重重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慎重：

    “云小璃啊，这可是云家村的大事。”他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咱们这村里大多姓云，但和云家嫡支比起来，早就偏到天边去了。可这信既然送来了，说明你是那一脉留下的血脉无疑。从今往后，妳就是云家千金，这一趟仙门测灵大典，妳得去了。咱们这云家村的未来，还得靠你去争一争。”

    “什么？我？！”云璃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这时，不知谁家婶子凑了过来，小声嘀咕：”听说云家少爷云昭也要去呢，还有那云瑶小娘子，可是灵根最高的天骄之女！”

    云璃满脑问号：云昭？云瑶？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她还没反应过来，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已经七嘴八舌围了上来，热烈讨论起来：

    “傻丫头，妳可得收拾东西啦，明儿一早天不亮就得出发呢，错过了仙门测灵大典，可就没这机会了！”

    “就是啊！这可是登仙路的第一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我就说妳这孩子命里有福，听说云昭云瑶那对兄妹，可都是仙骨天才，小小年纪就半只脚踏进仙门了！”

    “这云家可是仙府第一大族，那可是仙人住的地方，可不简单哪！”

    说着说着，已经有婶子进屋翻她的行李，有的帮她迭衣裳，有的提着鸡蛋、干粮，塞得她两手满满。

    夜深了，村里安静下来。

    云璃躺在小草棚里，仰望着满天星斗，心绪如绕线般纷乱。

    她到底是谁？那封金灿灿的信，怎么偏偏落在她的头上？是弄错了名字，难道有人与她同名同姓？

    她下意识地握紧那封信，指节泛白，仿佛那纸上的字句能给她一丝确定的依靠。夜风轻拂，她闭上眼，声音微微颤着，却透着一股决心。

    “无论如何……既然大家对我抱有期待，那我就绝不能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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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她站在云家门口，

    云璃站在云家大门前，抬头仰望那足有三丈高的朱红色牌楼，两扇鎏金大门和凌霄宫三个大字黑底金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门环雕着双龙戏珠，气势逼人，”。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低声惊呼：”哇……这门比我们村口祠堂还高三倍！”

    石狮子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炯炯有神，两侧青石台阶擦得能照出人影。

    门前站着两排侍卫，腰杆笔直，手持长戟，就连鼻孔呼出的气都透着威风。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轻轻踩上第一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破布鞋，不免感叹：”我这双脚，是不是该先去洗一洗，才配踏进这仙人宅子啊……”

    她手拎一小包行李，脚边跟着三只山鸡，是她怕自己吃不惯云京饭，提前准备的。

    这一路上好一番折腾才把这三只鸡给带来了云城。

    “……姑娘，妳把鸡带进城真的不太妥当……”车夫看她一脸天真，欲言又止。

    “没事，牠们听话的，”云璃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教牠们点头。”

    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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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家内宅正热闹。

    金璧辉煌的花厅里，一个剑眉星目的红衣姑娘正与来访的仙门弟子拚酒，大笑一声：”我这一剑，可斩天雷，你信不信？”

    云昭——云家当前少主人，剑术卓绝，胆大包天，一手喝酒一手挥剑，后宅嬷嬷们气得头顶冒烟。

    花厅内香气缭绕，朱红楠木大柱直入云霄，飞檐画栋、雕龙绣凤，连窗棂上的紫金鎏花都能映出人影儿。

    而在这金碧辉煌的厅中，一场豪气冲天的……拚酒比试正热闹上演。

    红衣少年仰头灌下一碗酒，满脸爽快：”说什么男子不能输给女子？我云昭若是输了，便倒立着走出凌霄宫！”

    旁边一名仙门弟子面色铁青，抖着手指着他：”好好好，你是男子，才喝这两盅就已醉成这样了……”

    “没错！”云昭一拍桌，洒出一地酒，满脸通红。”我就是男子！云府嫡长子，凌霄宫测灵榜首预定人选，喝你一点酒怎么了？”

    他剑眉星目、气场逼人，话音未落，又是一口烈酒灌下肚，笑得像条喝醉的狼，身边嬷嬷已经气得双眼翻白。

    “大少爷！您再这样喝下去，老爷非……非……非把您锁进剑室不可！”

    “那可不行。”门外一道风清月白的声音悠悠响起，”若他再不去测灵，这回仙门大典的推荐名额就要落空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衫身影飘然入厅，身姿修长如玉树，腰佩长剑未出鞘，便已有三分剑意萦绕其间。

    谢无尘，凌霄宫剑阁首席，年纪轻轻便名震仙门。

    他袖中轻翻，取出一卷金纹玉函：”测灵名帖，云府两位子弟，云昭，云瑶，请准时赴会。”

    “……云瑶也去？”云昭咂了咂嘴，一脸惊奇地扭头看向身后角落。

    那里立着一位少女，白衣墨发，静静地靠在柱旁，手中逗着一只正在呼噜的灵猫。

    她眼神淡漠，面如寒霜，连风从她衣角掠过都觉得凉意逼人。

    这便是……云家次女，云瑶。

    “云瑶，妳不是不喜热闹？”云昭眨眨眼，”怎么也参加大典了？莫非妳终于想通，要拯救苍生？”

    云瑶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声音极轻，却听得清楚：

    “宫主点名，不去就斩了我。”虽然宫主就是她爹。

    “……噢，那还是得去。”

    云昭不以为意地挠挠头，转头对谢无尘笑道：”剑仙放心，我们兄妹俩，准时赴会，不会给您丢人。”

    谢无尘似笑非笑：”希望不会。”

    他话音刚落，花厅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哇……这是仙宫吧……是给人住的吗……”

    众人一愣。

    下一瞬，一个穿着半旧绣花裙的小姑娘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身后背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小包袱，脸颊红红的，眼神懵懂，像只刚进城的小鹿……咕咕咕……

    众人这才发现这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三只鸡。

    云昭瞇起眼。

    而他刚豪饮完一杯，就见一个小胡涂蛋模样的姑娘被管家领了进来，进门后东张西望，跌跌撞撞。

    此刻，云璃正一面努力抱住一只挣扎的山鸡，一面对着花厅里的金碧辉煌发出”哇——这墙会发光！”的赞叹。

    看来人这傻呼呼、没见过世面的蠢模样，云昭一挑眉，竟笑了。

    “有趣。”

    她一抬头，对着厅里满堂贵气与修士高手，傻乎乎地露出个大笑脸，腾出一只手从包袱里摸出那烫金信封。

    众人一瞧，竟与方才谢仙君送来的信封模样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云璃好不容易制服了鸡，不禁抬手擦了擦汗，笑着说:”我是云璃，听说要我来参加什么仙门测灵——请问，是这儿吗？这府邸太大了，我都走迷路啦！”

    管事嬷嬷翻了个白眼，她这不是领路了吗?

    自己整路东张西望，东摸摸、西碰碰，一路走到迷路能怪的了谁?

    她话音刚落，身后几声”咯咯咯”响起，三只圆滚滚的鸡从她脚边探出头来，抖了抖翅膀，其中一只还跳上了她的鞋面，好不亲昵。

    满厅人目光刷地一下落在那三只鸡身上。

    仙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一名白衣少年指了指那几只鸡，迟疑地问：”姑娘……这几位，是？”

    云璃拍拍一只鸡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哦，它们啊，是我的口粮。头一次来这种贵府，不晓得有没有包饭吃，万一饿着了，还能煮个鸡汤！”

    此言一出，满堂愣神半晌，随即爆出一阵憋笑声。几个平素板着脸的仙修长老，也忍不住嘴角抽动。

    就连一旁本来正与人讲剑论酒的云瑶也失笑，转头挑眉看她：”好胆识，敢在云家门口说要煮鸡汤的，妳是头一个。”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连平日最端庄的管事嬷嬷都忍不住转过身，偷笑掩面。

    惟独站在内厅正中的云瑶，脸色冷冷，目光如剑，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

    “呵，真是个智障……”她轻声冷笑，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被几个离她近的弟子听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但云璃浑然不觉，还蹲下身去抓鸡，拍着牠们的屁股，一边碎碎念：”你们乖点啊，别乱跑，这儿金碧辉煌的，一脚踩坏个瓷砖我赔不起……”

    正当众人还被那三只鸡勾了魂似的盯着时，厅外忽地有一道金光骤然落下，宛如曦日初升，伴随一道悠然洪亮的仙音震荡空气。

    只听”轰”地一声，正厅中央凭空开出一个光阵，光芒之中浮现一面古铜色的圆镜，镜面如水，泛着淡淡霞光，灵力鼓荡，风自四方来。

    一名身着玄金纹袍的男子凭空而立，长身玉立，背手而来。

    他面如冷玉，气息内敛却威仪天成，一双凤眼扫过全场，便叫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他玉沈璟是今次仙门派来主持测灵的使者之一，素有”天曜仙君”之名，年纪轻轻便坐镇仙门要职。

    曜照九天，沉玉无声，执天命者，其名沉璟。

    他一出现，便压得满场刚刚还在偷笑的众人鸦雀无声。

    云璃下意识地仰头看他，眼睛一亮，小声对一旁的鸡说：”哇，这个人……是画里走出来的吗？怎么连风都配合他一起吹！”

    那鸡”咯”了一声，似是附和。

    这声咕咕打破了凝重气氛，玄金纹袍男子微一侧目，眸光落在云璃身上。她还笑着，满脸写着天真与懵懂，怀里还夹着一只鸡。

    “……”他沉默半晌，才淡声开口：”这位姑娘，是来测灵的？”

    “是呀！”云璃抱紧怀中鸡，点点头，语气活泼，”刚收到信就赶来了，走了好久，脚都快磨破了……不过这地方好大，我差点进错茅房！”

    仙君一顿，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下。

    台下不少弟子纷纷低头，肩膀微微抖动，强忍笑意。

    反倒是云昭拍拍手，笑得兴高采烈：”有趣有趣，明日这测灵，怕是要开天眼了！”

    云瑶双手环胸，白眼翻到天上去，冷嗤声更大了。

    仙君颔首，神色终于有了点波动，指了指那面古镜：”可知那是什么?”

    “呃……镜子?”

    众人憋笑，依旧藏不住此起彼落的低低笑声。

    玉沈璟微微勾唇，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姑娘说的对，是镜子无错，只是这是个特别的镜子，只要将妳的手碰一碰镜子，就可知道妳是否具有灵根。”

    云璃眨眨眼，呆呆问：”这么厉害的吗? 不过我手上有鸡……能放地上吗？”

    “……请。”

    在场众人已经有人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玉沈璟只淡淡眼角余光扫了过去便让众人倏地收起调笑声。

    待云璃放下鸡，犹犹豫豫地到镜面前，搓搓手，迟疑半天也没将手放到镜子上去。

    “姑娘可有何疑虑?”玉沈景忍不住问。

    云璃搔搔头，不好意思说:”听说大典是明日是吧?”

    “是。”

    云璃将手往身上擦了又擦，小脸稍红。”呵呵，那我明日再测吧，今天我还是先把手洗了洗，明日再测……哈……”

    众人:”……”

    玉沈景微微一笑，云淡风清更是衬得如仙如画。”为显公正，如此一来，也可。”

    云璃如释重负，甜甜一笑。”那太好了，那我就今天先好好疏洗一番。”

    话音刚落，她便笑嘻嘻地跟着嬷嬷往内宅走去，身后三只鸡争先恐后地跟着，咕咕鸣叫声伴着她轻快的步伐，一路热闹地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