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3

    六年前发生的事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徐念舟今天还挺高兴的,公司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下班两小时。

    他终于有时间去沿海城市的海边看看。

    他没有汽车,一个人蹬着一辆很破的二手自行车,往海岸线骑。

    海岸朝西,太阳也在西边。

    徐念舟和自行车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好像要把他往回拖。

    但二十出头的徐念舟唯一的优点是不会累。

    他越骑越快,小破车被他踩出了贴地飞行的感觉。

    到了目的地,他只看了十分钟海,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徐念舟失望地点了根烟,一口一口吸,风很大,烟灭得很快。

    ————————————————

    自那天以后,尤颂经常早退。

    徐念舟也不再加班到十点。

    “你要和他们打点好,别让你爸的人发现了。”徐念舟嘴里吃着他做的可乐鸡翅,还要把又咸又甜的汤汁倒在饭里,拌饭,“女生就送点化妆品,男的就送包烟。”

    尤颂应声好,不动声色地把剩了一半汤汁的鸡翅盘子拨到自己面前。

    徐念舟笑了笑,把鸡翅的骨头都咬得吱吱作响:“干嘛偷鸡摸狗的,我又不是不会给你。”

    “下班要打卡出闸机的,他早就知道我早退了。”尤颂大大方方倒汤,把空盘放到水槽,又回来坐下,曲起长腿,挤在桌子底下。

    “那他问你了?”徐念舟停下夹花菜的筷子,试探道。

    尤颂很无所谓地一耸肩,给桌下的腿换了个造型:“不知道,我去坐班之后就再也没接过他电话了,也没见过他的面。”

    徐念舟继续夹菜、吃菜,问他一开始的那个月住哪了。

    尤颂说酒店。

    整整睁着眼睛凝视了尤颂十秒,徐念舟嘴里才蹦出三个字:“浪费钱。”

    不过老楼住着确实受罪,徐念舟只是从小习惯受罪,所以喜欢这里而已。

    依尤颂的身份——住酒店很合理,不是总统套房都委屈他。

    “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还天天给你烧饭。”尤颂说。

    现在七月份了,太阳落得特别晚。

    他们吃完了饭,太阳依然高高挂着,炫耀自己年轻力壮,炫耀自己不知疲倦。

    徐念舟忽然问:“去海边走走吗?”

    他们扔完垃圾,洗干净手,就开车去海岸。

    开的方向朝东,太阳被他们甩在后面,他们逃离太阳。

    不过徐念舟曾经站过的那片海岸似乎朝着西北方向。

    总之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又是面对太阳的。

    徐念舟又给尤颂讲李盼的事。

    “他说他这辈子都没看过海,我不信,他又问我能不能带他去看。”徐念舟靠在微微发锈的金属栏杆上,背对落日。

    尤颂觉得很好看,于是走远了点,想给他拍照。

    按下拍照键的那一刻,徐念舟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后来我自己来看了海,没有带他。”

    尤颂又走近和徐念舟、落日拍合照。

    这回徐念舟没挡脸,在他按快门的时候亲了他。

    “后来也没有机会带他看了,我也没有时间来看,想到的时候都在深夜,想完就睡了。”

    尤颂其实挺喜欢听徐念舟讲前男友。

    倒不是什么有钱人的优越感。

    这样可以多了解他一点,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解自己还有什么没做好,了解自己有什么还能做。

    徐念舟眼睛是弯弯的,转身面对要沉进海里的太阳。

    “哦,对了,李盼还说,他想看落日,因为那个场景很像太阳在水里淹死,黄昏的亮光就是太阳在挣扎,太阳和他一样不会游泳。”

    尤颂给他拍了第三张照片,这次是背影,他有点长的头发被海风吹得飘在脑后,白色短袖洗得发黄,整个人很薄,像个落魄艺术家。

    “但是有一次,那个周末,我带他出门兜风,差点能看到海。”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李盼问能不能绕着城里都开一遍。

    徐念舟说自己没钱,但还是让师傅随便开。

    李盼就像一只第一次出门的大金毛,眼睛里闪烁期待的光,而他尤其期待每一根电线杆和路灯杆。

    “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告诉我,他找寻人启事。”

    找的自然是印有李盼信息和照片的寻人启事。

    更贴切地说,他在找爱。

    “还看不看日落了?”徐念舟好心提醒。

    可惜天上的云已经聚成一片,没到海岸边,就已经下雨了。

    “下次吧。”李盼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

    摆弄了一下手机,尤颂把三张照片拼起来做屏保,然后走到徐念舟身边,搂了他的腰。

    注视太阳慢慢被水淹没,徐念舟把脑袋靠在尤颂身侧,眼睛睁太久有点发干,闭上了一会儿。

    眼皮透进一丝挣扎的黄昏的光线,过了一会儿,一丝也没有了。

    尤颂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徐念舟。

    徐念舟睁眼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和尤颂对视了。

    四周已经亮起了路灯,太阳淹死了,向日葵还活着。

    徐念舟点了根烟,立马被尤颂掐灭扔海里。

    又待了一会儿,他们回车上了。

    好热,他们就打开了空调。

    空调风和海风不一样。

    海风咸腥、海风温暖。

    空调无味、空调冰冷。

    可是现在气温太高了,没人喜欢温暖的东西。

    徐念舟开车的时候左手夹了支烟。

    点燃了,但他一口都没抽,全孝敬给窗外的风。

    徐念舟希望他们后边一辆车没人开窗,不然就会闻到咸腥、带着烟味的海风了。

    到老区的时候,徐念舟谎称自己去找朋友,下车去了花店。

    来回半小时,尤颂坐在车里一直等他,回来的时候,徐念舟捧了一束花。

    “上次那束向日葵你后来放哪了?”徐念舟问。

    “酒店里,但是我嘱咐他们不要把花清理掉,他们后来还是扔了。”说话时,尤颂看着车窗外。

    徐念舟把车钥匙拔了:“不会自己先上楼?”

    尤颂没答话。

    “如果你把一束鲜花在整天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一连放二十几天,任何打扫阿姨都会帮你把那堆烂菜叶扔掉的。”徐念舟把向日葵递给尤颂抱着,在楼梯间里一跳一跳地上楼。

    尤颂听着有节奏的拖鞋声,勾了勾嘴唇。

    徐念舟先去冲凉,发现这儿是尤颂的房子,没有自己的衣服。

    “有什么好穿的。”尤颂没放下花,一只手抱起光溜溜的徐念舟,徐念舟坐在他小臂上,搂紧了他脖子。

    很快他们就滚到了床上。

    之前都是在徐念舟家,反正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所以从不压抑什么声音。

    今天不太一样,他努力忍着。

    尤颂体谅徐念舟忍得辛苦,几乎一直在和他接吻。

    “我有女朋友就够了,你别有。”徐念舟汗涔涔,躺在床上懒得动,尤颂抱他去洗澡,给他套上自己的衣服,然后两个人去对面睡正经的觉。

    “你太霸道了。”尤颂听着电风扇呼呼运作,朝他们俩吹一点不凉快的风,有点想念车里的空调。

    过了很久,徐念舟说:“谢谢你,尤颂。”

    然后翻了个身,不顾热,抱住他,用头发蹭蹭他胸口,又翻回去睡觉。

    尤颂笑了笑,没有回答,吻他的后脑勺,闭上了眼。

    徐念舟每周五都要和叶继汇报叶弋的事。

    这周叶继提了尤颂早退的事情。

    “年轻人嘛,爱玩总归正常,我那个年纪的时候也不大喜欢上班的。”徐念舟替他开脱,还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小叶进步很快的。”

    叶继坐在真皮椅子上,而徐念舟站着,叶继不得不抬头看他:“年轻才要努力工作啊,难道等到年纪大了再拼?等那个时候拼出一身病他就开心了。”

    徐念舟想到了拼图,有点手痒,想着下班之后去买一盒。

    “没有没有,他平时都很认真的,而且我都羡慕他有您这样的好父亲,这么关心他。”

    徐念舟有爸,但没怎么见过,他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缺父爱才会喜欢男人。

    可惜没有证据。

    叶继突然神神秘秘朝他招手,徐念舟凑近之后,叶继清清嗓子才说:“那你羡慕我吗?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吧……”

    叶继能给徐念舟介绍的肯定都是大家闺秀,家里别提多有钱。

    估计要求也很高,说不定还想徐念舟爱她。

    高敏感小富二代嘛,就喜欢情绪价值。

    徐念舟的情绪价值都是别人提供的,他真的不想上班下班都用假脸对着别人。

    “叶董,不用了,我年纪还轻,想多拼两年。”

    徐念舟一会儿想买很多盒一千片的拼图,这样可以一直拼到搬家,然后丢掉。

    叶继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加油干。

    应付完老板,徐念舟回公司开会,又回家和尤颂一起吃外卖。

    开会尤颂也要参加,他们家没人做饭了。

    徐念舟把装了拼图的袋子给尤颂拿着,自己去切西瓜,切了半个,分成十块,放了四块给老太太。

    他和尤颂在等外卖的时候把六块西瓜啃完了,厨房的垃圾桶里只剩下青青红红的瓜皮。

    “老太太,刚才已经让你快点吃了,西瓜容易坏,我就先吃了。”他点了三炷香拜了拜,就把瓜放嘴里。

    很甜,汁水很多,就像其它大多数西瓜一样。

    徐念舟还是渴,就又切了四分之一这个普通西瓜。

    吃到一半,外卖就来了。

    尤颂和徐念舟对视一眼,看着他胸前的布料已经像凶杀现场一样被汁液染红,就赤膊去开门。

    “谢谢。”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尤颂提着外卖袋到饭桌,把一个大盒子打开。

    他们今天吃牛蛙煲,牛蛙肉很嫩,骨头软。

    徐念舟也很爱吃里面的年糕和土豆。

    总之他除了不喜欢甜玉米和姜之外,似乎什么都爱吃。

    酒足饭饱也不渴了,徐念舟就开始捣鼓拼图。

    先找出边框的碎片,再按背面的字母分区,放在不同的地方。

    很快,窄小的茶几上就不够堆了。

    徐念舟仔细看了拼图的尺寸,发现茶几上根本放不下。

    于是他决定,把拼图放到尤颂床上拼。

    尤颂看了看床头柜上发蔫的向日葵,没有答应。

    徐念舟立马抱着旧的下楼扔掉,买了束新鲜的。

    “花店也有以旧换新服务了?”尤颂看着刚跑上楼,气喘吁吁又满头大汗的徐念舟。

    徐念舟朝他弯眼睛,尤颂就看进去了。

    他们在门口接吻,吻到徐念舟腿发软,被尤颂捞起来,吻到徐念舟手发软,花从手里滑下去,被尤颂捞起来。

    让徐念舟脑子里出现一个很奇特的念头:就算天塌了,也能被尤颂捞起来。

    尤颂把花放到床头柜,把徐念舟按到床上。

    一堆一堆的拼图半夜才被徐念舟放到新换的床单上。

    那个时候尤颂先去对面睡觉,天上的月亮很圆。

    徐念舟在厨房的窗台抽了支烟,漱口很久,等口腔里不再发苦,才回去。

    尤颂坐在门口玩手机等他,他进门的时候,尤颂抬头。

    “回来了?”

    徐念舟好像看见李盼。

    他在心里对李盼说:“还是你等我的样子更像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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