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
平来镇那些受害女孩的亲眷,甚至于一些街坊都主动替女孩们的亡灵开路——这是民。
水中村的大家就算被害贬为流民,遭遇天灾时仍然团结着为重建家园而奔波——这是民。
面对忘恩负义的贪官,微弱的力量也敢直面恐惧来做证——这亦是民。
“民就是民,有了他们的存在,才有家国,才有官员存在的意义。”
听她一言,恒王的脸上笑容满面,尽是欣赏。那抹欣赏不似曾经宠溺,而是对有才之人的赞许。“本王的女儿,当真是人中龙凤!好些个老前辈参悟了一辈子才懂的道理,你不过芳华就已然知悉。”
淡月打断父亲的话:“爹爹是不是想说,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
“非也。本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恒王笑了笑道。
“原来女儿并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想着循规蹈矩地在爹爹身边安稳度日,哪怕一辈子不成亲也能侍奉爹爹左右。可此趟南下历险,女儿看见了与富饶的东京城不一样的光景。那些苦难之地的百姓身上那股坚韧,打动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拼了命地想帮他们争一争。”淡月抬起眼眸,闪烁的瞳孔中有着不同以往的坚定。“那日公堂之上的狗官,生长之恩不报,甚至残害父老乡亲,置人命于不顾,可就算他心知犯下滔天罪责,却仍然不肯认罪。幸在结果是好的,倒也圆了百姓们的一番苦心。”
恒王若有所思地扶额,缓缓放下的手落在桌边,“这条路,你当真想清楚要走吗?”
面对父亲的询问,淡月的心中仿佛翻涌着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是,女儿要走。”
恒王:“为父有三问,若是你都能答上,无论今后你想做什么,为父都鼎力支持。”
闻言,淡月点点头。
“其一,官场比你此前经历的险恶要可怖万倍,若你是官,查的亦是官,有官来贿赂你,当如何?”
淡月眼眸丝毫未动:“当握其把柄,一并收监。”
“其二,若是你拼命护着的百姓,需要牺牲一人来成事,你当如何?”
淡月飞快地眨了眨眼:“若此行必达,我会保其家人,完成其夙愿。”
“其三,若是有人以至亲性命威胁你放弃,你当如何?”
良久,淡月的眼睛干涩万分:“我的家人我自己保,还要坚持与他斗下去。”
“若是付出万般努力后结局不好,至亲惨死,百姓伤亡,所有人都放弃了,你可会后悔?”
淡月:......
这一问,便是淡月此生唯一的心结。
那些回忆速如泉涌,一瞬间充斥着她的心海。漂亮的杏仁眼泛起樱红,仿若有异物如鲠在喉,她想吞咽却不得,只留下几声粗壮的喘气声。
她的眼神明明看着前方,却空洞无比,沙哑的声音喃喃响起:“悔。”
啪——
恒王大手一拍桌案,重击声将淡月拉回现实。
“错!你不该悔!”恒王怒喝一声,仿佛在痛斥一个人。
淡月恍惚间以为父亲死而复生,眼角一滴泪滑落,却在下一秒眨眼时恢复平静,问道:“为何不能悔?”
“你走了一条别人不看好的路,此路没有前人痕迹,却有许多愿意与你并肩站在一起的同僚,他们既然选择了信任,那便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尽管是这样,他们也愿意将身家性命尽数赠予。若是你败了,那便是时机未到。好比熬了三代才出头的进士郎,前仆后继三代人才取得了成就,你觉得他们悔吗?”
恒王的苦口婆心却让淡月驱散了心中那团迷雾。
“女儿明白了。”
恒王缓缓点头:“那为父再问一次,若结局不好,至亲惨死,百姓伤亡,所有人都放弃了,你可会后悔?”
“淡月,不悔。”
*
当晚子时三刻,淡月带着一众人等已经踏上了前往狸城的船只。
岸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盼儿,还趴在地上嘴里碎碎念着让小姐带她一同前去。见王爷和小姐一点反应都没有,而船只已经出发,她只好长呼一声:“许大人,可千万照顾好我家小姐啊!”
是了。
船只上头除了王府侍卫,还有许恒。
恒王让许恒将功补过再一次去保护淡月,若这次还办不好差事,那便不再认下这位唯一的门生。
怎料许恒办事速度一如既往的快,早早便备了船只靠岸,只等一声令下便启航。淡月听闻此事,迫不及待地便要出发。恒王见年轻人劝不住,索性将身后屏风大手一推,满汉全席早早摆在桌上,他本想着教育完女儿再给个甜枣,没想到竟是送行宴。
恒王负手而立,在岸边看着船只消失在港口久久未曾离去。直到天际冒出一丝红光,他在缓缓转身,步伐沉重地走了回去。
淡月先是在皇宫与徐家少年斗智斗勇,再是与父亲相谈,已经疲惫到沾上枕头便睡着了。东京城距离狸城需行船两日,淡月足足贪睡了一日才醒来。
一醒来,许恒便让人端上早备下的甜粥,一口下肚幸福的简直要晕过去了,却也不忘正事:“许大人有先见之明的备下船只,后面的事可有规划?”
“此行为了一为追查画师去处,二为探知狸城事端,但无论哪一项,都需要先在狸城站稳脚跟。此行郡主应是觉得走得匆忙,可在下已然备齐钱财,足够在狸城住上三月之余。”
淡月:......
足有十人的队伍,侍卫们被人扒了衣衫,她二人被人刮了钱财,就连淡月那根素色玉簪都被路上的小偷顺走了去。
侍卫面面相觑,淡月衣衫被划破了好些个口子,发丝也没扯的凌乱不堪,她没好气地转身:“你不是说,我们的盘缠够住三个月吗?!!”
怎料,她瞧见许恒的下一秒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下船时还潇洒的男子,如今随身的扇子也破了,外袍被人扯走一大半,皮料碎屑还跟着主人当啷晃着,他鬓角的发丝正胡乱飞舞,好不狼狈。
“只算到了此处生乱,却未算到偌大个狸城,偷窃之人竟几十成群,将人挤进人流再动手...”
听得出来,许恒的声音很是无奈。
淡月仔细屡着发丝:“看来,这盛世倒也非比寻常啊。”
“你们几个,速速回去搬救兵,记住,多带些钱财来,能藏就藏。”许恒吩咐着侍卫,侍卫们有的鞋子丢了一半,跑走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一部分侍卫回去报信,一部分侍卫则去能住所,只留淡月和许恒二人靠在墙边等候。
不一会儿,他们身边走过一对老夫妇。
老婆婆看见他们二人先是想接近,却被一旁的老头扯了回去,连连摆手让她不要多管闲事。他们本是走了的,却又折返回来,老婆婆甚至跑了起来,生生欺负着后头追逐的跛脚老头。
“小姑娘,小伙子,你们这是遭贼了?看着不是本地人吧?”
面对陌生老婆婆的主动搭讪,许恒很是警惕的将淡月护在身后,怎料淡月从缝隙挤了出来:“是啊,我们乘船而来刚到此地,本想着歇个脚,哪里想到刚下船就被一伙人冲散了,等到人潮散后,便是这般模样了...”
老婆婆的面容慈祥:“狸城啊,什么都团结,甚至连偷窃的人都一样。原是只有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外乡人,后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现下我们出门可不敢露富,更不敢带太多的银钱。”
“老婆子等等我!”老头终于追了上来,猛猛喘了两口粗气后,还欲拉走妻子。
老婆婆一下子打掉他拽着自己的手:“都活了这大把岁数了,什么人好什么坏我还分辨不出来吗?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小伙子虽高大却看着没有什么坏心思,我帮帮他们怎么了?啊?怎么了?”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老头子奈何不了,只好作罢,他用审视的眼神扫视淡月与许恒。这下许恒也回以不悦的眼神,两人瞧着是祖孙辈的,却同样在保护着身侧的女子。
“小丫头,你家郎君也将你护得极好吧?”老婆婆笑眯眯地问。
额。
郎君?
...
算了,出门在外也不好与人解释太多,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淡月笑笑回应,耳根处泛起红晕:“是啊,将我保护得很好。”
“瞧着与你们二人投缘,你们被夺了钱财定是没有容身之所的,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去婆婆家吧?正巧我那儿子今日事忙回不来,也有人陪我说说话。”婆婆看向淡月的眼神很是慈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婆婆像极了云姨老了时候的模样。
就这样,淡月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一路上,淡月与婆婆有说有笑,许恒与老头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谁,还不时地将自家女子往身侧拉一拉,生怕有什么危险。
他们的家很简陋,却也有一方庭院一口水井。屋内暖洋洋的,似是取暖的火苗将将熄灭。
“你们坐啊,我和老头子啊去做饭。”
淡月刚落座的动作噌地一下抬起来,“我来帮您吧。”
“不必。”老头二字决断,语气很凶,被老婆婆狠狠用手肘怼了一下,才解释道:“厨房尽是烟火气,不是你这个小女娘该去的地方,”
老婆婆笑着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啊,一看姑娘你不是普通人家生养的孩子,厨房那些味道你可受不了的,还是和你夫君在这里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