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不敢怠慢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殿下,端起酒水便一饮而尽。只是没过几秒,几人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没一会儿便晕倒在地。
仍被困在墙上的许恒急了:“你当真疯了?你的命不要了是吗?”
淡月不理他,只是蹲下身取走衙役身上的钥匙,来到许恒身前干净利落地解开沉重的锁链。
她回头示意早先带进来的少年脱衣服,少年趁着许恒有些虚弱时把他的衣服和自己调换,随后乖巧地走到墙壁前头,双手平举,一副英雄赴死的模样。
“扑哧——”
淡月瞧见此景笑了出来,“我给的那些钱远远不够买你的命。”
少年抬起头,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眸子里充斥着委屈的泪水。怕是他瞧见此景,以为自己入了贼窝,不得不替眼前这位高大男子赴死吧。
“我只是让你来演戏,等会儿我们走后,找一个你瞧着不顺眼的衙役换上他的囚服,再锁上。我下的迷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你呢,就扮作衙役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记住,出去之后把外衣脱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言语间,淡月又掏出一大袋银子抛到少年手上,瞧那沉甸甸的模样,足够他至少五年吃喝。
“姑娘给多了。”少年只拿了其中几个银子就关上袋子,“我只拿该拿的。”
淡月扶起许恒,把钱袋再一次推到少年身前,道:“你以为这次劫狱是小事?搞不好小命都要丢的,拿着钱,换个地方生活吧,总比在此处流浪的要好。”
说完,他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廊后,留下少年一人在原地沉思。
许恒的眼眸在提溜转着,他的喉咙开始发出“嗯嗯昂啊”的声音。淡月在心下窃喜:好在来之前寻到了些布条,才把他的嘴塞住,不然这一路都要被他啰唆死了。
很快,二人来到大门处,淡月取下他口中的布条,右手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嘘,跟在我身后。”
紧要关头,许恒只得一声叹息,他用颇为复杂的眼神望了望眼前瘦弱的女子,随后以随从的姿态跟随着她前进。
外头的衙役瞧着是郡主出来了,淡月还特意晃了晃身上的玉佩。
“很顺利,多谢各位了。”
几个人都不敢睁眼瞧这位殿下,收到贵人的致谢,只得不停地躬身回应。
此关顺利通过,淡月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府衙侧门走去,身后传来低语:“后头可有打算?”
“打算?没有啊,许大人如此聪明,从不至于我把你救出来,还要替你想去路吧?”淡月回眸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间,许恒觉得天都要塌了。
侧门处把守的人恰好不在,二人推门便出,怎料迎面撞上了巡营归来的赵统领。此人是王爷的心腹,此时正眯着眼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
“郡主?您来这儿是?”
淡月内心有一瞬慌张,在她的印象里,赵统领可不是什么善茬,与那位王府管家的心思重的只怕是一般无二。
她翩然一笑道:“景伯伯唤我来取东西。”
“来府衙取东西?”赵统领很是谨慎,再次追问。
“取女儿家掉在情郎身上的东西,你还要问下去吗?”淡月收敛了笑意,抬眸的一瞬间压力四射。
这次轮到问问题的人感到诧异了,可她如此说,却也不敢阻挠什么,只是他此刻的视线落在她身后那位一言不发低着头的男子身上。
赵统领立眸厉声问道:“护卫,你,怎么身上有血的味道?”
血?
淡月警惕地回头,她竟然忘记带些香膏遮盖住许恒身上受伤后的味道。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连自己美人救英雄的戏码都想好了。
只见许恒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反侧胸口处,道:“禀郡主,方才您让属下去拿东西时,那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把刀,划伤了属下,此等小事本不想惊扰郡主殿下的...”
说着,他扯开脖颈处的衣衫,一道醒目的刀伤暴露在阳光下,正往外渗出鲜血。
淡月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许恒识趣地敛了衣衫,低头道:“属下知错。”
她用手抚平了自己的胸口,不耐烦道:“赶紧起来,东西拿到了就回去和景伯伯复命,吓死人了。”
说着,她径直绕过赵统领往前走去,许恒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跟上她的步伐。好在赵统领并没有反应过来,淡月只得加快步伐,二人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拐角处。
“不对!”赵统领这才反应过来,突然拔刀,“来人,给我追!”
不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叫喊,吓得淡月拉起许恒拔腿就跑。
可她的身高矮了他许多,就算她的步子迈得再快都抵不上隔壁那位长腿男人。许恒索性揽过她的肩膀,近乎是用单手托起她半个身子,为她借力才得以跑得更快些。
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他们跑入一片丛林,可后头的人仍然紧追不舍。
“郡主殿下,您无论做了什么都应该告知王爷才是。”
“那位犯人可是朝廷下了批文的,近日便会被处死,您救了死刑犯,怕是连自家父亲都难逃其咎。”
“您不为了自己想想,总要为了恒王考虑吧!”
赵统领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响彻山林。
惹得淡月很是厌烦。
“烦死了,我的家事还用得着他一个小喽啰来管上了?!”
许恒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拖着她往前跑。
淡月的裙摆被四周荆棘丛撕得粉碎,小腿上也划出道道血痕。
可前方树林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没路了...”好不容易休息下的她正喘着粗气。
她看向许恒,他的脸上被树枝刮伤,染血的脸上只有狠绝。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可是...
一股声音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那日你拿着我送的羽箭,刺进我心脏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吗?”
淡月不愿再看他,把脸撇向一边。
“你相信我吗?”不知何时,许恒把视线回落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回答。
可她的沉默,又好像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实际上,他似乎问的是自己。
下头隐约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可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黑暗。
还未等淡月准备好,只听耳畔传来一句:“抓紧我!”
自己的身子就被人拦腰抱起,耳畔是坠落的风声,呼啸而过。下落的速度很快,她脑海中曾经那些不好的回忆又一次涌现出来。
许恒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剧烈颤抖,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抚慰她,可坠崖的失重感实在让他张不开嘴。
在经过一堆没完没了的树枝洗礼后,二人的身子终于坠入冰冷的河水中,河水几乎在一瞬将二人吞没。失去意识之前,淡月的耳畔只有一个声音:“别睡,抓紧我——”
暗流裹挟着他们冲向未知的远方。淡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许恒的手,随后,意识陷入黑暗。
她会水。
那是幼时有记忆以来,母亲亲自教她的。
小小的娃娃被放在院子里自制的圆盆当中,那时她用力让自己浮在水面,再用力地蹬腿前行,盆的尽头她觉得好远好远。长大后她才发觉,木盆虽大,可甚至都不敌院中池塘三分之一的大小。
母亲过世后,就没有人再陪她入水了。
浑浑噩噩间,淡月的意识被一阵上下起伏的颠簸感震醒。她缓缓睁开双目,眼眸中只有地面和男人的裤脚。
【我这是,被许恒扛在肩头?】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小腹处传来阵阵温热,她这才意识到,许恒把她扛在有伤的那一侧肩膀上,可她呛了水,想说话也没有力气。又一阵眩晕,她再次失去意识。
林间一处僻静小屋内,许恒正生起火坐着沉思。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每一次我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想自己行动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可每一次打乱我计划的不是别人,却是你。”
“我现在相信,老天把我们绑在一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涉险,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彻彻底底把你从危险中摘干净?”
他长长的睫毛半落下来,看上去很是颓废。这股颓废感不是来自外在,而是来自于内心。
“真相。”
柔弱的女声悠悠传来。
“我需要的是真相。”
淡月挣扎着起身,她用一侧手肘撑地才将身子支撑起来靠着坐好。
他也是陷入自己的内心太过执着,才没有发觉淡月其实早就已经醒来了。直到她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他才吃惊地回眸。
“咳咳咳——”
从胃里头蹿上来的咸腻感,让淡月忍不住咳出声。许恒拿来一碗清水,她一饮而尽。
水才刚顺着喉咙下去,就又反了上来。方才的清水混合着一些浑浊的颜色被吐出来,这下她才觉得身子爽快多了。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才有力气,那暗河太脏,你喝了很多水。”
恢复了的淡月白眼一翻,很是不悦被他提起自己呛水这件事。
她问:“这是哪儿?”
他答:“应是守林人建的木屋,这里已经到了丛林深处,就算那些人想追,夜晚有野兽出没,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放心,今夜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
淡月点点头。
她自然是放心他找的地方,毕竟向来小心谨慎的他很少会在生命有威胁时出错。
“说说吧,你这一趟来狸城,究竟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