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宁静的小院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惊扰。
叩、叩叩、叩……
声音不大,频率也不快,但仔细听,能分辨出那人定有急事。
“我去看看。”
许恒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淡月拉住了衣袖,“我陪你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许恒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点头,低声嘱咐:“跟紧我,小心些。”
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隐在屋门的阴影里。院门外,那叩门声在他们出来后便停了,外面的人也没有出声,双方都在静静等待。
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小院门口没有烛火,就算迎着月光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男是女亦是分不清的。
许恒犹豫再三压低声音,警惕地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微弱传来:“是……是我……青墨……”
是青墨!
但这声音?
淡月不由得心头一紧,立刻迎上前。在他来之前,她就在心里很担心,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孤身去那种地方,若不是万不得已,真的不该让他犯险。
她有些急切地拉开了门闩,将他迎入院子内。淡月的手无意间触碰到青墨的手背,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刺骨寒冷。
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到屋内,有了温度的他打了好几个寒战,而站在一旁的二人却眉头紧锁没有言语。他们眼中所看见的青墨已经没有了早些时候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一丝生机的模样,脸色极差,身上到处都是尘土,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只剩下那抹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青墨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眼神空洞,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无措才会产生的反应,淡月知道,在某些日子里,她也是那样将自己的灵魂囚在可怕的地底。
许恒默默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少年,淡月则快步走到小厨房,将晚上剩下的几个包子在灶上匆匆热了热,用盘子端到他面前。
“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她的声音格外温柔。
看见吃食的青墨这才有了一丝生气,他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淡月,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得又快又急。一时噎住,又猛地灌下几杯水,又开始旋风一般吃着包子。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淡月和许恒都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最后一个包子下肚,又灌下去大半杯温水,青墨才像是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用手背狠狠抹了把嘴,眼神在一瞬间被充满年代感的沉默取代,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
淡月几次想开口问询,却都被许恒按下。
心里急切难耐的她等得好是辛苦,被许恒牵着的手心都已经微微出汗了。
青墨就那样沉默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下面……简直就是地狱!”
*
青墨跟随墨大夫一起去地底之时,被侍卫拿着名册挨个核对身份。但凡是有亲眷的还要一一查验过后方可放行,几经周转,原本只有不到十人的队伍,竟过了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他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当他被质疑之时,墨大夫主动说这是他捡来的学徒,看他可怜,人也机灵,所以才带在身边学一门手艺。
有人作保,这才得到了入门的资格。
下去之后,他将淡月吩咐的事情铭记于心,借着去茅房的理由甩开墨大夫,按照地图的指引一路探寻来到主墓室。
可是,那个地方却和地图上画得不一样了。
还未抵达墓室门口,就有五道关卡哨卡,就连淡月告知的那条密道也凭空消失了。好在他眼尖地发现了在过道休息的运货队伍,他很有礼貌地过去假装问路。运货的头头是个老大哥,人很憨厚,见他一个人,恰好自己队伍里头还有个闹肚子的,索性邀请他来顶个缺。
青墨问道:“大哥,您们是往哪处运货啊?”
那人手一指,恰好就是他所寻之处的方向。
“就那儿,很快的小兄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老哥这儿有点碎银子,就是当是给你的酬劳了。也是没办法,咱们这些务工的得赶吉时,若是少了人难免会被上头的怪罪。”那位老大哥拜托他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青墨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上头人竟然就是淡月让他小心的青衣侍者。
运送途中遭遇青衣侍者盘查,那人十分仔细地先核对了货物,再挨个核对运送的人员。青墨紧张的脚都有些抖,还是那位老大哥用手拍在他的肩上示意没事,彼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先生的模样。那位用着假身份尚且可以畅行无阻的人,换作是他,也能行!
许是有了这样的信念,当青衣侍者来到他面前时,他鼓起勇气迎上侍者的目光。
"新来的不懂事。"同行的老工匠连忙打圆场。
侍者盯着他看了片刻,竟真的放行了。
主墓室里,和淡月当日跟他阐述得如出一辙。他找了个机会,跟原本在正对水晶棺的人换了个位置。借着摆放货物之由,他眯着眼睛在仔细寻找着。
棺内空空如也……
他又以极慢的速度绕棺椁一周,却让他发现了砖接缝处有细微的磨损。他曾听阿山他们说过,造船时常会留一些底舱的下室,用来存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就算做得再天衣无缝,通过入口的打开和关上,都会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他默默将此处记下。
休息时,运货的头领坐到他身边。他听说青墨无亲无故,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照拂。
可青墨却时刻保持警惕,在打了招呼后就默默退到墙角处。
他们十几个人都是老搭档了,趁着休息的时间聊开来。
“此处可真豪华啊!”
“确实豪华,也不知是为了哪个妃子建的。”头领回到。
“妃子?”那人好奇地问。
头领点点头,“是啊,我跟你们说……我见过一个和此处一模一样构造的地方。”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催他细说。
“那是有史以来我运过最重的东西,那东西足足用了二十个人来抬,当时穿过无数道门,还走过一条长得可怕的甬道,最后到的那个地方,和此处真的一模一样!就连水晶棺摆的位置都不差!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是真觉得邪门啊!”他的声音顿了顿,惹得青墨侧过身细听。
“就好像……那里是这里的影子一样。”
“运的什么?”有人好奇。
头领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偷偷掀开布幔看了眼……是具女尸。”
“女……尸?那是不就是水晶棺的主人啊!”
头领点点头,眼神还带着些许憧憬:“我觉得是。你们都不知道,那女子就算死了,都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天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女子,略施粉黛,就已经像个仙人!”
众人纷纷附和着,真想去见一眼啊。
这些话,让青墨起了警惕之心。淡月所给的画卷之上,那女子当说得上是凡人脱俗般的美丽。会不会……
“形容一下呗!”有人好奇坏了。
大概就是……那朱唇旁边还有一颗褐色痣。
闻言,青墨的心里咯噔一声。在来之前,他已经将那幅画卷看上百来遍,女子的样貌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唯一有辨识度的地方,便是嘴唇旁的那颗褐色痣。
……
说到此处,青墨的声音顿了顿。
他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看向淡月说道:“那女尸……听那人描述,穿着华丽的服饰,就连头顶处放着的都是金钗。而五官,和您给我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那颗痣……”
那一瞬间,淡月有些站不稳。身后的许恒及时扶住她才帮她稳住了身形,她只觉得身子发麻,脑袋一片空白,缓了好一会儿,等到青墨因为害怕打翻了茶杯才缓过神来。
那位少年,不知为何开始浑身发抖,眼神涣散,仿佛曾经经历过的巨大恐惧又再次浮现在眼前一般,他抱着双臂嘴角都在抖。
许恒见状,眉头微蹙。
他似是看出了男孩的心魔,并未出声安慰,而是把安慰化作一股沉稳如山的力量开口道:“青墨,抬起头来。”
青墨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他好看又深邃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怜悯,只有一股让他说不上来的东西,却让他感到心安。
“男儿立于世。”许恒的声音缓缓响起:“可心怀敬畏,可暂陷迷惘,不可长存恐惧,不可失去方向。你今日所见,或是你从出生以来最恐惧的暗夜,但你更应该明白,暗夜虽表面能压住光,却压不住人心里头真正的光。恐惧没有错,可你若能战胜恐惧,才有本事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追寻你想走的路,这才是男儿的担当。”
他的话,让青墨脑中的那些慌乱被敲散。少年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和那双仿佛能承载一切重量的眼睛,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涣散的眼神一点点重新聚焦。片刻后,青墨他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后来……”
淡月坐在桌案旁,眉间那写着的川字,久久未曾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