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逡巡着整个岛屿的布局。
忽然,眼神一凝。
“这岛屿的构造……有些意思。”
顺着淡月视线所落之处望去,能清楚地看见岛屿的一角被天然陡峭的山峰牢牢阻隔,另外三角则呈一个舒展的圆弧形,被渔港、码头和居民浣洗的浅滩平分开来。
功能明确,界限清晰。
被那座山峰屏障完全遮挡的另一侧,淡月看不见,却对此无比好奇。
她或许不知道,但或许此地的居民能清楚一二?
她利落地从屋顶下来,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爽朗的身子骨呢,落地的一瞬间腰差点没直起来,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自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已过古稀之年……”
回到屋内随手抓起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外袍披上,朝隔壁大婶借了个菜篮子,就直奔集市而去。
此刻的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下工的人都在这里买些晚上的吃食回家。烟火气息弥漫着,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刚上岸的鲜活海产,妇人们围着讨价还价,孩童穿梭在街巷之中,卖糖葫芦的摊位倒成了香饽饽。这幅安居乐业的祥和景象,与行宫那周密的计策截然不同。
不得不说,若是景王能帮衬治国,倒也不输朝中任何一位王侯将相。
行至一个卖海带的老婆婆摊前,淡月顿了顿,蹲下身,仔细挑选着那些干海货。语气随意地与之搭话:“婆婆,您这海带真不错。我瞧着咱们这岛啊,哪儿都好,就是北边那座山,看着忒高了,把风景都挡住了。”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让老婆婆打开了话匣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抬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最高的山峰,咧开嘴说道:“姑娘是刚来不久吧?那儿啊,看着高,还荒得很!咱们这岛刚被发现的时候,有人去过山里,说那处全是野兽的尸骸,甚至还发现了人的骸骨,不太平,还晦气呢!”
旁边一个正在捆扎鱼干的黑壮渔民听了,哈哈一笑,插话道:“王婆,你这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要我说,那边空地大着呢,风水还好,背山面海的,指不定再过些年头,咱们岛上人丁兴旺了,就往那边扩建新房舍!”
王婆却不以为然,摇摇头不搭理他。反而是淡月身侧那名正挑着蛤蜊的壮年嗤笑一声:“扩建?想得美!没看见行宫就建在正中间吗?当初为了建这宫殿,硬是劈开了一部分山体……左右两边空着那么大片荒地都不用,为啥?我看啊,就是不想让人往那边去!那地方,怕是要留着给宫里贵人的子孙后代用几辈子都用不完喽,可轮不到咱们老百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果然,有些消息就是会出现在生活当中。
行宫位置居中,还刻意闲置了大片荒地,尤其是靠近山体的那一侧……如此刻意的行为,应当就是故意隔离和封锁了。
淡月莞尔一笑,将手中挑出来的海产品递给王婆:“我就要这些。”
回到小院后,她把买来的食材全数放在灶台上。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弯起有些暗沉的感觉。
本来在王婆的摊位看见海产品的时候,心里头想着要做一锅焖蒸海鲜,结果她前后试了两次,学着记忆里头水中村妇人们的模样生火,却被呛得直咳嗽。锅里的鱼和贝壳纷纷在闹别扭,不是贝壳不张嘴,就是鱼不翻白眼。
“算了算了……”她泄气地嘟囔着,索性把半生不熟的饭菜都倒进锅里,加了一大瓢水,“就当是……海鲜粥吧。”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在嘲笑她的笨手笨脚。
海鲜粥简单,不需要特别猛的火苗,用了半个时辰总算能出锅了。原始海鲜的鲜甜味,混合上大米的香味,倒是看着可口极了。
她托着腮守在桌边,想等许恒回来一起享用。可眼看着粥从滚烫变得温热,最后彻底凉透,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膜了,他还没有回来。
看着凉透的粥,她犹豫再三,已经没有一点把握再去生火热粥,只怕是连最后那口锅都要废了。只好起身披上外衫出门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售卖了,刚拉开门,就撞进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
“许恒?”她惊喜地抬头,却在看清他脸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他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还结着暗红的血痂,靠上她肩头的一瞬间便泄了力。
“天啊!”她心疼到瞬间想哭出来,“这是怎么弄的?谁把你打成这样?”
许恒扯出一个笑容在安慰她,却疼得龇牙咧嘴:“没事,就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怒嗔道:“你骗人!”
淡月连忙把他扶到桌案前坐好,将那锅冷掉的粥往中间推了推。许恒注意到那锅粥,忍着痛笑着问道:“这是月儿做的吗?”
在不远处翻找药箱的淡月模糊应道,再转过身就看见他正端着碗将冰冷的粥往嘴里灌……
吓得她赶紧放下东西跑过来抢走碗,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一碗粥已经被一饮而尽了,喝完还忍不住舔舔唇,“月儿做的饭就是好吃~”
别人或许不知,但淡月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能不知道他此时正在转移话题吗?
她未发一语,只是默默转身去取来药箱,在他脸上的伤口处仔细涂药,就算他故意发出吃痛的声响,她也没有反应。
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许恒这才乖乖低头,说了实话:“我去找封启……就是那个画师……”
“嗯。”淡月从嗓子底传来闷哼。
见她有了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闷闷地开口:“封启走了。”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身子一僵。
“我去找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隔壁阿婆说,他昨夜回来后就再没出来过……”他的声音越来越沉,“我心觉不对,于是把门撞开,才刚进屋就闻见满屋子的酒臭味和腥味。封启……就倒在塌边,他吐了一地的血,我去的时候已经干涸了,就连他三月前捡的那只小橘猫,好似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并都……”
淡月没想到,等了一天,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有无数寒流飞蹿而上,激得她头皮发麻,这一切发生的看似人为,实则却是天意。
“我去寻昨夜和他喝酒的那帮人。”许恒苦笑,“那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一顿打,碍于我们寄人篱下,我不敢多说话,更不敢还手。好在里头最年轻的留下来收拾残局,他偷偷告诉我,昨夜封启和他们散了过后,还去了别处,他们这样做也不过是替别人背了黑锅。”
淡月捧起他的脸,问道:“疼不疼?”
许恒眼眸一红,“疼……疼死了……”
她将他温柔地拥进怀中,用不算很暖的体温包裹着他。他靠在她的肩膀许久,淡月觉得肩膀处有些湿润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响起:“后来我回去,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把小猫也擦干净了。这儿的人说,若是在家中身亡,最好长眠于院内,这样就算心有不甘而亡,也不会变成怨魂。我按这儿的规矩,在院里挖了个坑……把他们埋在了一起。”
淡月虽没见过他口中的小橘猫,却能想象得到。可那样惨痛的场景,却让他一个人去承受……这一刻心口一阵阵的刺痛传来,很不好受。
她低下头,发现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袖口也蹭上了暗红的血迹。
他,今日定是过得很辛苦吧。
“先吃饭吧,我去热粥。”她抹去眼泪,起身去热粥。
许是心里有事儿便一定能成,这一次她竟然比晚饭那阵子要娴熟多了,生火热锅,再到下粥添水一气呵成。
二人终于能在这般凄凉的夜里,吃一顿热乎饭了。
他们默契地在吃饭时间里不谈那些糟心的事儿,只是聊着幼时那些有趣的见闻。一锅粥被喝尽,也到了阿芝送药来的时间。淡月起身去拿药,不一会儿回来时,手里还提着一袋包子。
“阿芝送的?”许恒问道,他冰敷许久,那半张脸终于褪了红,看上去虽有些痕迹却比一开始好了太多。
淡月点点头,将袋子打开,拿了一个包子给他:“吃一点吧,孩子特意给你卖的,看你喜欢吃。”
许恒接过,一口口吃了起来,耳畔传来淡月温柔又有力量的话语。
“已是深夜,包子铺的老板却还在忙着蒸包子,却也只是为了给那些晚下工的人们一些便利。再观阿芝姑娘,年纪小小却有着医者仁心,每一日都按时按点来为我送药,还记得我们两个人的喜好。”说着,她摊开手心,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颗饴糖。
“我今日在买鱼虾的时候,看见的那位阿婆,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却还是每日清晨便来摆摊。卖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自己付出心血仔细晒好的海鲜干。”
淡月的话语顿了。
听到此处,许恒却也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主动开口低声说道:“线索断了。”
而后,未等淡月接过,自己又接着说道:“不过不怕,只要我们还在,就一定能出得去!”
咚咚咚——
院外门扉突然传来的几声响,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这么晚了,怎会有人敲门?”淡月疑惑道。
许恒示意她呆在原地,自己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