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间被岁月洪流裹挟着向前奔跑,如今匆匆回首,虽仅是余光一瞥,柳郁却恍然惊觉,那已是三年前的隆冬了。
这座城的冬向来空有一袭凛冽,却从不落雪。以至于三年前的那场鹅毛,虽缥缈而轻薄,却在每个见证过的人心头,烙下揩不去的渍。
清晨,天色尚早。柳郁指缝间夹着抽了半根的烟,另只手随意置在裤兜里,不紧不慢朝公司步去。
脑海里经久缠绕着还未定下的各种合作方案,纠集难解。他烦躁不堪,故无暇顾及那肆意洒落于他肩头、无声消融的雪。
吐出一口烟圈,他眯起了眼,看那细小似绒毛的白点轻盈漂泊,携着周遭迷蒙的雾,惶惶寻觅下一站归宿。
不知又迈了几步,公司的轮廓已侵入他的视线。他微微加快步伐,步过熟悉的巷口------一个与周遭
格格不入的死胡同。
只是在余光窥见无光角落里一团不甚寻常的东西后,他思索经秒,狐疑着倒了回去。
站在胡同口凝视那团东西足有好一会光景,柳郁才得以分辨出,那竟是一个活物------一个蜷缩着的、活生生的人。
他虽缺乏常人应有的同情心,但也不至于冷漠到见死不救。
放缓了步子,来到那人身前,柳郁这才得以近距离打量。
正值寒意刺骨的隆冬,连这座炎城都罕见地落了雪。可身前人竟只套着一件不算厚的风衣,两臂抱膝,将整颗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只余下后脑勺上利落的短发暴露于空气中,不时被路过的寒风带起。
柳郁在原地踌躇片刻,终是试探性地出了声,那沉稳的音色在此刻寂寥的胡同里显得意外清亮:“……你还好吗?”
他做足了对方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甚至陷入昏迷的准备,故在身前人抬首的刹那,他有些发怔。
那人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上挑的眼尾张扬却不显得轻浮,瞳色是异于常人浅淡的棕,虽并不深邃,却亦是凡尘间难遇的惊艳。
而柳郁怔怔的视线,落于那人脸上每一颗恰到好处的痣------右眼尾下的一颗、鼻尖的一颗、下巴偏左的一颗。
这三颗痣实在嚣张而耀眼,似是无意间被神明胡乱泼洒的墨水滴溅,又加以刻意的精心点缀。
那人仿佛在等待柳郁的下文,见对方不再出声,才缓缓勾起唇角,毫不掩饰眉眼间轻易外露的不屑和嘲讽:“您有事吗?”
柳郁大梦初醒般回了神,方发觉自己的好心似乎正被对方置于脚底践踏。相较于怒火,习惯性的沉稳和冷漠只是让他默默耻笑那人的可悲。
他礼貌性回以对方一个嗤之以鼻的冷笑,状似施舍地同情:“我只是怕你变成一具尸体。”
他将燃尽的烟压在胡同壁上熄灭,抬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堆,转身离开了这个阴暗晦气的角落。
不过尚未拉开多少距离,身后那人声音复起:“等等。”
那音色和那张脸如出一辙的张扬,透着一股苍白的清澈,有力而不显沉重。
柳郁虽是驻足,却只是微微偏头,并不打算过久停留。
“你不是骗子?”那人一手撑地站起身,顺手拍了拍潮湿的裤腿,语气里夹着一丝猜忌和略显尴尬的迟疑。
“骗你妈。”柳郁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伊然不复在。
那人无辜地撇了撇嘴,又顺势带起一个笑,将方才明晃晃的挑衅撤下,替上轻挑的讨好:“那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啊。”
柳郁的目光于眼尾随意泻出,不知落在何方。他的五官深邃而凌厉,侧脸背光时,甚至有几分不可揣测的阴翳,难辨情绪。片刻,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敛了回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权当回应。随后抬腿便走了,不愿再在这件无意义的事上消耗时间。
可那人似乎也不愿就此罢休,亦步亦趋跟在柳郁身后,喋喋不休:“真的抱歉,这两天被骗子骚扰多了,才误会你的。”
“我知道了。”柳郁加重了语气,趋赶的意味不明而喻。
“认识一下吗?”那人说话时总喜欢将尾音上扬,好似每一个出口的字都未经心,皆是玩闹。
柳郁收了声,企图以沉默打发这个神经质的人。
然而那人并不理睬他的态度,只是兀自道:“我叫祁凤箫。”
柳郁望着几步外的公司大门,暗暗松了口气,难得步履匆匆,几乎逃也似的跨了进去。
那人被门口的保安拦下,却不显丝毫窘态,仍挂着一脸玩味散漫的笑意。
柳郁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不带感情的视线跃过大门的玻璃折射进那人含笑的眸。他无声叹了口气,顿感哭笑不得。
“缺爱吗?”柳郁撂下这句凉薄失去温度的话,不待对方再做出任何回应,走远了。
他背影周遭经日光勾勒出的光影线条,随着距离的拉长,愈发模糊,逐渐幻化为无数似有若无的细小光斑,终是像从未闯入他世界般,消失在祁凤箫有限的视野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