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青年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屈指轻叩房门。
笃笃笃。
半晌没有回应。
青年暗道一声“得罪了”,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门没锁。这不是个好消息。
房内没点灯,但对于久经训练的人来说,看清摆设却不是什么难事。
房间空荡荡的,灌满了冷风。
窗户没关?
青年疑惑地来到窗前,从两指宽的缝隙中,窥见了窗棂上的脚印。
黑暗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就在青年因惊惧而本能地反手抓住那只手打算扭身一拧时,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
“师兄,是我。”
苏乾松开手,转过身,见到了与分别时别无二致的小师妹。
他没有开口,而是把面前的少女好一顿打量。
小师妹似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自顾自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柔和的光亮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两人眯了眯眼睛。
“怎么不掌灯?”
苏乾险些被这先声夺人的话给绕进去,没好气道:“我还想问你呢,这不是你的房间吗?还有,刚才故意躲起来吓我的人是谁?”
“谁让你不经同意就闯入女子房间?”听起来就气人。
“我不是敲门了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比起无谓的争辩,苏乾更关心小师妹回来多久了,方才他竟然没察觉房内还有一个人,这对探子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刚回来。”少女显得漫不经心,明眸一转到了他身上,“倒是师兄你怎么这么慢?”
提起这个,苏乾拍了拍胸脯,一脸庆幸:“还好有它,否则我还真回不来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其上一点凹痕破坏了原本光滑的表面,令人在意。
“你呢,和那个练铁爪功的人打竟然能全身而退?”苏乾又狐疑地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摆摆手,显得云淡风轻:“他伤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算是平分秋色吧?”
“师兄。”她话音一转,神情严肃,“你在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熟人?”
熟人?我光顾着逃和注意追兵,哪来的功夫看路上的人?苏乾以为小师妹又开始她那些把戏了,却听眼前人呢喃般说出了答案——
“我好像看见木瑶了。”但是追上去后又不见了。
谁?苏乾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欲问个清楚,只见少女恍然回神般脱口而出:“快,我们得赶快回渺云门!”
苏乾感觉自己快跟不上小师妹的思路了。的确,眼下侯府已然提高警惕,凭他们两人再想踏入那是难上加难,更别提还要寻找不知道藏在哪的丹王笔记。
可就这么空手回去吗?木师姐临行前也说过“尽力而为,不必勉强”,但他总觉得一无所获是辜负了木师姐的期待。
见苏乾没有动静,少女着急解释道:“行动已经暴露,贸然前去只会自投罗网,更何况你受了伤,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去报告情况,再请师、姐做定夺,不是吗?”
少女特意在“师姐”二字上咬得很重,可惜苏乾没有听出来,他思索片刻,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们先回去吧。”
见状,少女眉眼一弯。
木瑶,这次看你怎么演!
……
郊外树林中,紫色身影一闪而过,偶尔在树冠上轻点,便又翩然而起,其姿态之轻盈、起落之迅捷,怕是被误认为大鸟也不足为奇。
“谁在那里!”
然而此刻,疾行中的鸟儿却折翼般跌落地面,戒备地看向四周树冠,厉声一喝。
自己的尾音消逝后,只余一片死寂。
这明显不合常理,无论何时,虫鸣鸟叫都是树林的常态,过分安静反倒是最大的疑点。
其实女子自己也没看到人影,只是在将要落脚时瞥见了树枝的晃动,一惊之下改变方向,落在了地上。
屏息凝神片刻,女子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左上方掷出!
刀锋划开枝叶声清晰可闻,却迟迟不见意料中的动静。
心道鲁莽,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女子就这样失去了一件防身武器,冷静再难维系,她恼羞成怒道:“藏头露尾算什么高手!不过是鼠辈!”
枯叶破裂声传入耳中,女子迅速回身。
天蓝映入眼帘,除衣袖和衣摆处白色滚边外的第三抹异色,是来者腰间的褐色长剑。
在脑海中搜寻与对方服饰匹配的武林门派,女子冷笑一声,暗中蓄力:“鼠辈终于不藏了?可敢报上名来!”
“渺云门,木瑶。”
嗓音一如面容般清冷,来者没有丝毫隐瞒。
渺云门?女子皱了皱眉,不在三门四派中,看来是小门派了,心中当即有了盘算,嗤笑一声:“没听过,不知是哪个窝在山沟沟里钻研旁门左道的不入流门派?”
武林人士一般最忌讳别人侮辱自家门派,只要露出破绽,接下来的事就方便多了。
木瑶不为所动,依旧静静地看着女子,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架势。
女子脸色一沉,甩手挥出一包粉末向木瑶当头洒去,掉转身形,正欲施展轻功。
剑光如电,划过头顶。
女子硬生生止住了将要起跃的身形,眼睁睁看着飘起的几许青丝断线,浑身僵硬。
迷蝶粉没有效果,怎么可能?
愣神的一瞬,后背、两腰侧均受了一掌,力道轻柔且不含内力,女子虽奇怪那人为何没下痛手,却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向前翻去的同时抬腿后撩,理所当然般踢了个空的同时也成功再度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身后的长剑锲而不舍,紧追而至。
看来先前太过轻敌了。女子平复心情,眼神一厉,雄浑的的气势随着她双掌推开的举动排山倒海般涌出,迎面左手翻掌按下长剑锋芒,再出右手推掌拨开剑身裹挟的锐气,使其彻底偏向一边,露出了持剑人空门大开的身体。
简单两掌便化解了自己锋利的一刺,木瑶略感讶异,长剑随着翻腕的动作一旋,恰恰迎上了女子随即补上的一掌,锋锐无比的剑气迫退了追击的女子,她却没有再出剑,站定不动。
“圣手阎罗,妙竹青?”
无视了女子眼中逐渐升腾的杀意,木瑶语出惊人。
“呵呵,阁下是何时开始跟着我的?”不答反问,若是忽略女子全无笑意的眼睛,倒还真有几分妩媚的感觉。
“你的紫色衣服太过醒目,恰巧看见而已。”
女子怒极反笑:“那你也该知道这身衣服代表着什么吧?”
木瑶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真是紫荆花,寻常武林人士避之唯恐不及,而她却不退反进,显然是暗讽自己别有用心、早有预谋。
“紫荆花名号虽响,但吓不到我,更何况,你不是。”
女子微眯双目,与木瑶平静的眼眸对视良久,仿佛自知瞒不下去般叹气:“你是如何看出的?”
“武功路数,此外你身上还有一些让我在意的点。”木瑶顿了顿,“不过都也只是猜测罢了,但你承认了。”
一口气如鲠在喉,妙竹青没想到能有一天轮到自己品尝被戏耍的滋味,本来没想和这个女人纠缠的,现在看来不能放她走了。
“丹王笔记,在你身上吧?”声音若清泉石上流,疑问的语气在无形中淡化了许多。
哦?这还是双方见面后木瑶的首次主动发问,妙竹青既已打定主意,此时无论她说什么都无足轻重,扬唇道:“是又怎样,你还想强抢不成?”
木瑶垂眼:“江湖不讲先来后到,技不如人也合该无话可说。可我门中弟子与你无怨无仇,却险些落得个身死的下场,妙姑娘可是欺我门中无人?”
这番话换个人来必是云里雾里,但妙竹青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咯咯笑道:“原来那小子是你同门,还要多谢他的帮助,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笔记真正藏匿之处。可惜了……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
说完,她试图在那张冷静得令人厌烦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可惜终是徒劳无功。
“丹王笔记你得留下。”木瑶言简意赅。
“哈哈哈哈!”紫衣女子捧腹,激发的内力使透过空寂树林的回声变得难以捉摸,仿佛有许多人在四面大笑,“还以为你有多心系同门,原来也只是个利欲熏心之辈!”
木瑶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心中浮现了一句话——
玉面圣手,去留无痕,未语先闻声,邀你阎罗门。
这般身法倒的确高明,呼吸吐纳与步法浑然一体,真气流转间分毫不外泄,堪称暗杀的绝佳利器。即便武功高强如齐道子之流,怕是也难在拥有充足遮挡物的地方找到她。
只不过自己早已锁定了妙竹青的气机,在灵觉中,对方先是利用笑声转移注意力,借机快速移至树木背面,随后在树木的掩盖下迅速变换方位,同时出声干扰判断,让她木瑶误以为敌人处于高速移动中。实际上,妙竹青在找到最佳伏击点后就没有动过,而就在这短短几息间,木瑶隐隐感觉到,一股刺痛肌肤的尖锐气场在飞速拔高。
不遗余力的必杀一击。标准的刺客作风,这位渺云门首席弟子微不可查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与正统武功心法相背,妙竹青所修的法门无论在运功、行气还是真气形态上都与浩然正大扯不上多少关系,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凝实内敛的真气会输于那些看似澎湃的白道真气,论隐蔽性更是后者不可比拟的。正如当下,尽管没有冲天的气势,但在功法全力运转之下,经脉化为了通渠,真气江水穿过腧穴关口,膨胀壮大,渐成不可阻挡之势,隐约间似能听见尖啸声于耳畔划过。
妙竹青眼中闪过微芒,就是此刻!
紫影飞掠而下。
下方的人一动不动,似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所觉。
燕过尚且留痕,然而紫影却无声无息,极静中仿佛时间都被凝滞。
两丈……
一丈……
五尺……
在妙竹青动手的一瞬间,木瑶就捕捉到了那抹快到肉眼几不可见的紫色,以及她袖中取代手掌的、不知何时探出的短剑。
直面几乎要刺破脖颈的杀意,木瑶提剑,其上光芒陡盛——
一团刺目白光在二人间爆开,转瞬即逝。
妙竹青只觉眼睛生疼,下一刻寒芒凭空涌现,一颗星子落入夜幕,不璀璨却摄人心魄,就连生死交锋间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分出了一束目光——长剑剑尖后发先至地稳稳点中短剑剑背,其上传来的沛然而莫可抗御的力道让她大惊失色。
乒!
光芒倏然收拢,妙竹青的身躯随之倒飞而出,在撞断一颗碗口粗的树后才堪堪止住。她面色潮红,猛地喷出一口血。
想撑起身子,谁知刚运气,紊乱的真气冲撞内府,便控制不住又吐出一口血。
妙竹青看了眼手中只余半截的短剑,脸色灰败。
那一剑不仅击溃了她凝聚在短剑上的全身功力,还震断了失去真气保护的剑身。更绝望的是,那无坚不摧的剑气甚至透体而入,以她学武十余年的功力也无法化解,加之体内因招式被外力强行截断导致的真气暴走,两创交加,伤及腑脏,若不及时救治怕是会留下无可挽回的暗伤。
不过,眼下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妙竹青盯着靠近的鞋尖,奋力仰头——
“你怎么……”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话未说完,她的瞳孔中倒映出银光,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