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利用真气的同源性将她体内残存的剑气吸收,却偏要一副取人性命的做派,该怎么说你好呢……”
木瑶看着陷入昏迷的妙竹青不语,蹲下身从她胸前衣襟里取出了一本陈旧的册子,正是丹王笔记。
那三掌之所以没有多少力道,是因为它是起探查之用。寻常人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高手妙到毫巅的真气控制下,是可以做到在一定距离内通过接触媒介,把真气以波动的方式传导至目标,从而做到不直接接触就大致判断出物体形状、材质的。
“嘛,的确,美人‘薄怒’,实为人间美景,令同为女子的我都有些意动。”
“只是这人也好骗得紧,如此轻易便能被挑起情绪,果真是年轻。”
木瑶翻了翻这本掀起持续了百年波涛的笔记,抿了抿唇。
“东西到手了,她你打算怎么处理?不会真就放任自由吧?她可是知道你的名字和门派的,还见了你的模样。”
面对那懒散而喋喋不休的声音,木瑶终于正视她,说道:“没关系的,婆婆。”
那道声音:?
“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女子怎敌得过你这般‘老江湖’?便是告诉她又何妨?”
木瑶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的碎裂声,紧接着便是陡然变得急促而又颇具夸张意味的腔调——
“完了!坏了坏了,她这嘴……怎么会这样?不对啊!什么时候……”
“近墨者黑。”木瑶好心提醒道,“同泥水混在一起久了,免不了一身腥污。”
那道声音:……
木瑶收起册子,又搭上妙竹青右手的脉,片刻后起身:“真气紊乱导致的内伤虽不轻,但并未伤及经脉,以她的本事应无大碍。”
“等等,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自己并无动作,但所想皆被看透,木瑶并不奇怪,同时也清楚,打趣归打趣,对方现在是在认真考虑整件事带来的影响。
“幸运。”木瑶轻声道。
“什么?不是,你就不能一次说清楚吗?这么惜字如金有意思吗?”那道声音显得气急败坏,“渺云门如今的局面有一半都是你这性子造成的,如果是我来,肯定……!”
她似是意识到什么猛然住了口。戛然而止的场面令木瑶不用特意去看都能想象得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木瑶吐出一口气,似是在思量,犹豫着开口:“幸运的是来者是圣手阎罗这种与武林牵扯不深且地位不低的习武人士。”
继丹王隐世后,江湖鲜有出名的医者,近些年鹊起的妙竹青算一个,医术高超,只不过她性情古怪,不以真面目示人,总以悬丝就诊,故而没有人知晓其真实相貌,坊间甚至对其性别老少都有争论。曾有人仗着武艺想强闯其诊房,不日便被人在郊外发现了毒发身亡的尸体,均是没有明显的外伤。“圣手阎罗”之名由此而来。
木瑶知道得还要细一些,妙竹青之所以显得神秘莫测,是因为她常年隐居在千铜山一带,自然对外界变故不敏感。所谓“三门四派”只是世间公认传承悠久且至今仍然兴盛的武林门派,并不代表实力,两年一度的武林大比才是衡量各门派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标杆,只不过三门四派表现不差就是了。
这一代渺云门虽没有十分杰出的弟子,在大比上的表现也算尚可,排名前列,更有掌门闻人鹤威名在外。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熟知武林的人,都断然不会说出“未有耳闻”这话来。妙竹青武功不弱,却显得不问世事,这便是最大的疑点了。
其实木瑶也不全是在诈她。仅是一个照面的交手,木瑶便看出那套掌法不是妙竹青真正的功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这位小阎罗自以为藏得很好,但那股子隐晦阴冷的真气在她眼中是无所遁形。当今武林除了魔门鲜有人修习这类阴毒功法,魔门中人她也接触过不少,和妙竹青的气息还是有所区别,因此才让木瑶有所猜测。
这些,想必心意相通的窈沐也能明白。
果真,在说出这句话后,那道声音微叹:“这也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吧。只是她今后怕是不可能如从前那般过活了,就算闻人鹤不会追究,右相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木瑶亦有同感,将“紫荆花”这头衔套在身上,既是驱赶宵小的火炬,也是黑暗森林野兽眼中醒目的火把。结合拾影部打探到的消息,右相苏采薇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之所以没有派出紫荆花这样的精锐,约莫是在引蛇出洞。很不凑巧,“蛇”就这样上钩了。
只是……木瑶还是略感不解,苏采薇难道就不怕丹王笔记真的落到他人手中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关于丹王的消息就是个幌子,这本笔记是假的?
自己于神仙方术一道并无涉猎,笔记真伪无从分辨,在此瞎想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办好眼前事的好,回去还有一个麻烦呢。
临行之际,木瑶忽又开口:“你,是否能够辨人心、识人意?”
心跳微微加速,她默数着时间——
半息。一息。
已是相当罕见的沉默。
如果放在平时,这个唠叨的家伙定然会马不停蹄地调侃一番,这是猜中了?
“木瑶,你也会有不确定的时候啊。”
那道声音声音变得低微,似是说话之人离得远了些。
虽然只要木瑶想,和她面对面不是难事,但既然对方有意躲藏,她也不会穷追不舍。何况,这种退避何尝不是一种默认呢?
那道声音似是笑了:“算是吧,不过没你说的那么神,只不过是对人的情绪起伏略有所察罢了。”
木瑶追问:“就像你看出妙竹青最后的……情绪一样?”这个猜测在平日对话中就有所成型,好巧不巧对方又提到了自己“故意捉弄”妙竹青,这才使得自己按捺不住。
“本就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那小阎罗啊,在看到你手起剑落的那一刻,不甘、懊悔、绝望都有一点,不过更多的,感觉像是轻松。”
“轻松?”木瑶觉得不同寻常。面对“死亡”,前几样是人之常情,可是什么样的人会感觉“轻松”?
“我所见就是如此了。可别问我,我知晓的不比你多。”
该回去了。木瑶提气,掠过树林。
“你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不就好了,我们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那道声音笑着,似讥带嘲地追上来,“你这般不爽利,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风过叶落,唯留沙沙声。
……
苏乾从未觉得自家山门是如此令人安心,连带着瞅见小师妹活跃的身影也顺眼了许多。
方入拾影部所在的后山,便有两名渺云门弟子迎上来。这二人显然是认得苏乾和少女的:“苏师兄,宋师妹,你们回来了。”
“嗯。”苏乾点点头,“山内可好?”
拾影部的人都知道,虽然他们处于后山,但实际上却守着通往门派的唯一要道,所谓“内门弟子”才是住在“山里”的,而他们则是处于外部,所以问“山内”是在示意内门有无变故,有无新的任务指派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开口道:“实不相瞒,苏师兄你们是最后一批回来的。前段时间木师姐召回了所有在外弟子,无论身负何种任务,均要尽快回门派,这几天大家都陆续赶回,只剩你们了。”
召回弟子?苏乾下意识向小师妹看去,正对上一双望过来的清澈眼眸,二人均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震惊。
一瞬的惊讶拂过,紧随而来的便是贯通全身的怒意。即使这样,少女仍能表现出寻常女孩般的好奇:“怎的这般着急,我们可是回来得晚了?”
说着,压低下颌,少女露水般的眼眸微微上翻,唇角稍抿,清丽的面庞越发楚楚动人。
饶是熟知这位小师妹的性格,那两名弟子也不免起了爱惜之情,争相安抚道:“不晚不晚,也就一周时间,木师姐思虑周全,距离近的便差弟子前往唤回,离得远了便用飞鸽传书。师妹你们远在临淇,时间花得多些也正常。”
一周前?如果是飞鸽一天之内便能抵达,就算信鸽数量稀少,选择遣人前往,三天时间也足够到临淇了,而直到两天前,他们还在平阳侯府孤守。若不是事发突然,他们恐怕还得找上十天半个月!
在少女的提议下,她和苏乾日夜兼程,返程仅用了两天两夜。
不枉我选了快马赶回来!少女恨得牙痒,笑得无害:“师兄知道木师姐在哪吗?这次任务是她亲自吩咐的,我们还要向她复命。”
两名弟子踌躇着,见状,少女一笑:“差点忘了,木师姐常年在内山。就不劳烦两位师兄了,我自己去找她吧!”
语闭,背手登上山门台阶。
那两名男弟子面面相觑,总觉得小师妹和往常不太一样,不敢阻拦。然而熟悉她的苏乾却是看出了些门道,情急之下不顾右手伤着便拉上了少女手臂:“喂,消息没送到可能是路上出了差错,先打听清楚派出了谁再说吧?”
“苏师兄。”少女没有挣脱,只是回头盯着他,“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直接去问木师姐不就行了?放心,我只是问清楚经过而已,难不成你认为我会动手?”
苏乾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小师妹虽有任性之时,却不曾干出什么出格之事。再说,向木师姐动手?仅是稍作想象,他就打了个寒颤。
“还不放手?”
小臂处猛然一疼,并不久,但随之而来的绵长钝痛令苏乾不自觉放了手,龇牙咧嘴。缓过神来,已不见那道纤细身影,只能苦笑。看来还是心中有气,希望木师姐能多包容她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