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怀兴从小厨房回来已是晌午，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刚刚那档子事儿。

    “我已经吩咐过小厨房做了些你家乡菜等会你就留下用午膳，进京这么久了有没有想家？正好尝尝是不是熟悉的味儿。”，孟怀兴瞧着桌上各色的点心盘里唯独空了的荷花酥道，“爱荷花酥?倒着实是与你的字也相称着。”

    “也许与地界儿相关也说不准呢。”叶清蕖声音淡淡的，口音缺捏得古怪。他不似回话给孟怀兴，倒像是絮叨着给自己听的。

    孟怀兴一时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在心里记下了，准备事后差人去各个有荷花的县里寻个明白。

    “你孤身入京，身侧也没个亲近放心的人伴着，这总是不行的。我给你选了个女使过去，明日随你一道回府。府上不能没有个亲近得力的姑娘，都是些粗糙男子，做活难免疏漏不细致。那小姑娘年纪不大，满打满算也才刚十七，是我早些年在青楼门前救下来的。小姑娘被拐来险点就真进了烟花之地，她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是真进了，这辈子就要栽在里头当金丝雀了。”孟怀兴一边给叶清蕖挑着鱼刺一边絮叨着。

    好不容易找到个话口，叶清蕖才插了句进去:“救下来之后呢，怎得没送回她爹娘那去？”

    “听我给你讲嘛，那伙奴商见生意暴露，自知无法善终，竟反手将小姑娘母家一并屠了，实在可恨。我就让她跟着我学功夫，让她自己选择如何报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那小姑娘倒像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后来果真手刃了仇家，做得更是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很是可教。我还请了先生和嬷嬷教她学问和规矩，她也同样一点就通。不过，她最有意思的还得是管账的本事，近些年她一直在帮我料理着城郊的几处庄子，可谓是帮了我不少。我将她拨到你府上，一是女孩子好通融处事，心想出了什么事她好及时通报与我;二是她能护你周全，你不通武艺，若是出门还是得小心为上;三是你只需专心仕途，府上大小规矩和账目都有她料理着，你也好省下一份心思。”许是边说边吃呛着了，孟怀兴控制不住连着咳了好几下。

    叶清蕖端壶给他斟了杯茶水，也算逮着了机会说话:“你是如何知晓我不通武艺的？哥哥你也未曾过问来着。”

    “咳咳咳……你这样的美人儿，粗俗武人哪能与你的模样相称呢。”顺手接过叶清蕖递过来的茶杯时一个不注意碰上了人手，虽有所长进没再退缩，但瞬间红了的耳廓被叶清蕖看了个透底，“咳咳……那个……若是少时礼乐射御书数皆有涉猎，那还算合乎情理，通晓之事我实在无能遐想，你这样的人儿就该待在房里受人好生看护着。”

    “我哪里像哥哥心想那般惯养似的，哥哥你也是武人，怎得说自己粗俗呢？”

    “我比不得你文雅，自当是粗俗的。”孟怀兴抬手将叶清蕖嘴边的糕点屑摸净，而后又自觉冒犯却无力补救，耳朵又红了几分。独留叶清蕖眼底浅笑。

    孟怀兴自觉刚才表达恐会令叶清蕖多虑，急忙弥补着:“不过你若是想学什么武艺，我都教与你，教会为止，绝不设期限。”

    “好，那等用过饭，我就先回去了。”

    “我已经让吴叔把房间收拾好了一间，你今日能宿在这吗？”

    “哥哥这可是程王府，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这不合规。”

    “哪里不合规矩?午膳吃酒醉了，留在府上歇脚，有何不可？况且你尚且还病着，药材虽算不上名贵，但你如今入仕身旁无人照料怎行？”孟怀兴前言不搭后语，破绽百出。

    “那就要叨扰怀兴哥哥一晚了……”叶清蕖认真思虑般眼睛迅速地眨巴了两下，瞧着乖巧极了。

    “一晚哪够，多叨扰几日才好呢，你若是觉得宿在程王府不合礼数，不如我暂且宿在叶府，我本就在旁人眼里纨绔不可教也，索性让他们多数两句闲话去就是了，无关痛痒的。主要是，一来我闲来无事可以好好照顾你吃药，二来我这失眠症遇上清蕖你便明显好了不少……”

    “那便是清蕖的荣幸了。”不等孟怀兴话落，叶清蕖便全盘应了下来。

    孟怀兴回忆起之前到民间寻访时听过个词儿——眼瞅心耐，形容这时候对叶清蕖的感觉，最适合不过了。

    孟怀兴对自己的用心程度其实远超了叶清蕖的预料，叶清蕖预设的讨好都被乖巧代了去，偶尔试探性的小气话也都被孟怀兴当成甜人的蜜尝了去。

    事已至此，这才过去了一天一夜，叶清蕖不清楚这样的好日子能持续多少个时日，他倒不怕孟怀兴只图个一时新鲜，自己能奢求哪怕一时也甚是知足的。

    他只怕终是自己的模样呵退了孟怀兴罢。

    按二人商议好的方式也算是住得稳妥了。一连多日而下，孟怀兴已经习惯了送叶清蕖上朝再自己辙回来的舒坦日子。

    但此时此刻，孟怀兴已经站在永乐宫门前了。

    今天出了意外，送叶清蕖上朝到门口时，他就因为眼皮打架得太欢被叶清蕖请回床上了。

    叶清蕖真的是他的助眠良药，比太医们开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药方管用太多，一夜无眠睡得舒服又踏实，他许久没感受过这份安心了。

    结果刚躺回去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太后身边的管事公公一句口谕就给叫永乐宫前来了。

    孟怀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又使劲晃了晃脑袋。

    “唤你过来又不是让你看门的，站那么久怎么不进门啊。”慈祥还有些逗趣的中年妇人的声音从殿里漂出来，这声儿让孟怀兴清醒了不少，赶紧跨进屋里。

    “母后~您怎么一大早这么着急就唤我过来，弄得儿臣一点准备都没有，新做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找出来换上……”孟怀兴小跑着进门，瞧见背对着他坐的昭清公主，伸手便像幼时那般准备揉上两下。

    可刚碰到人头，付清尘便瞬间从椅子上弹起，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紧蹙着眉头死盯着孟怀兴，那眼神有无措又有些胆怯，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秒，虽然只堪堪几秒便恢复了。

    “孟怀兴！你吓我一跳!母后、长姐，你们看他还跟小时候一般胡闹!”付清尘像幼时一样向太后和长公主诉着状，与平日相同又把眼里的恐慌掩饰得很好。

    不对，在孟怀兴的记忆中，幼时凡是遇到这类状况，付清尘的一瞬间反应都应该是追着他满屋子打，怎么可能是这般表现。

    “好了好了，揽青你别闹瑂儿了。瑂儿啊，他就是这个性子跟你闹着玩呢。回来让他多给你带些吃的玩的给你赔罪，好不好？”付昭荣的反应速度很快，迅速接下了付清尘的话头。

    付瑀，字昭荣，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贵为长公主，比皇上大三岁。用皇上的一句话评价她，那一定是:若长姐是男儿身，必定比朕更适合这皇位。付昭荣位同丞相，开创了女子入朝为官的新策，能文能武亦能理政。如果说，孟怀兴是皇上顺利登基的左膀，那付昭荣一定是右臂。只可惜因为常年征战，伤了根本难以有孕，但幸好与驸马赵羲靖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取名祐儿，日子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

    “瑂儿，你皇嫂一直吵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去她那玩，这会儿正在御花园等你呢。”太后慈目笑颜地打趣道。

    “母后~儿臣刚到您这坐上一会儿就要赶儿臣，不过既然是皇嫂的邀请，清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付清尘起身行礼，退了几步转身关上宫门离开。

    待脚步声渐渐淡了，太后才拿起帕子抹了下眼角珠泪。太后孟氏是开国功臣之后，父亲是贵为公爵之首的宋国公，代代效忠皇室。她久经了沙场磨砺，自认铁石心肠，可看到亲生女儿这般，也实在痛心难掩。

    “瑀儿、揽青，你们说瑂儿是不是为那贼寇所伤，虽表现无恙，但内心仍是阴霾难散啊。让她与哀家住在宫里头，她也不愿意，说是什么，这么多年在草原上洒脱惯了，受不得拘束，她是不是在怪先帝和哀家把她送去草原啊。”太后掩面止不住地痛哭，殿内的宫人们哪里见过这模样的太后，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付昭荣和孟怀兴也是跪坐在太后膝前极力安慰着。

    “母后，儿臣也与瑂儿提过让她来长公主府暂住，但以驸马在府多有不便为由，她也是给推辞了.儿臣就没再好劝下去。依儿臣看，不如让隋先生去瞧瞧，瑂儿这是心病，她调理好身子才不过数月，瑂儿才20岁，别带出其他什么才好。”付昭荣半蹲着将太后上半身揽在怀里，双手不停着拂过太后的背。

    “母后，您别急，瑂儿她一定知道您与父皇当时的苦衷，之后的事也并非你们所能预料的，莫要把责任全揽了去。是儿臣没能及时奔往北部解决，要怪就怪儿臣吧。瑂儿与儿臣年纪一般，朝中只要没有事务，儿臣就去陪着瑂儿，一定会治好瑂儿的心病，任何法子，儿臣都愿意一试，您就放心吧!”

    孟怀兴温顺地头枕着太后的膝盖，以前太后心情不佳时，孟怀兴总是这样博太后高兴的。太后像往日一样拂过孟怀兴的发丝。

    付清尘还没进御花园，就听到远处一位母亲与儿女嬉笑的声音。她下意识低头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走进御花园。

    “德音姐姐，别来无恙，瑂儿好生想你。”付清尘走近后看着与八年前相比眼角虽多了几分皱纹但更加端庄淑德的薄德音，陌生但又格外亲切。

    薄德音的父亲是两朝丞相，在付清尘年幼时，薄德音总是入宫陪着自己和孟怀兴玩耍，或是带着些民间玩意给他们尝个新鲜，她是个十分知心和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后来，薄德音被赐婚嫁予当时还是睿王的皇兄成为睿王妃，并且在付清尘北上察部前一年生下了龙凤胎。而如今，龙凤胎已经是可以围绕着德音姐姐欢笑的年纪了，时间一去真快啊。

    “快，禑儿、祯儿，快见过小姑，你们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项圈，可是小姑当时亲手打出来的。”皇后抬起头看着站在树下的付清尘眼底湿润，急忙把身旁的一儿一女推过去给她瞧瞧。

    “小姑好，小姑你真好看，谢谢小姑的项圈，母后嘱咐我们日日都要戴着，等您回来。”两个孩童奶声奶气地行礼道。

    “小姑来晚了，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啦。以后，小姑常进宫陪你们玩，好不好呀？”付清尘蹲下身把两个孩子小心地拥入怀中。

    “这天气还有些倒春寒呢，出来久了，主子们进屋说吧，奴婢先把小太子和小公主领下去，方便二位主子叙旧。”薄德音随行的乳母崔氏在一旁嘱咐着。崔氏心善细心，看得出这么多年把母子三人都照料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