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后马上迎来月考,高二放了五天假,季昭谦心急火燎地回家当了三天小少爷,但为了专心复习还是提前带行李回了宿舍。
没想到靳泠风一直在学校待着,打开门的一刹那,季昭谦尴尬得简直想掉头就走。
屋里的人看见他,高挑起一边的眉毛,然后停止打手游,把手机撂到桌子上。季昭谦硬着头皮上前礼貌道:“靳泠风,下午好。”
靳泠风倒也没让他难堪,随便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季昭谦拂了拂三天没挨的床,将书包挂在床头的铁钩上,不等他靠近,靳泠风已经爬到上铺去了,他们各干各的事,互不影响。
季昭谦刷了两套数学卷子后天色便有了变暗的迹象,他戴上耳机听着英语,起身进洗手间抹了把脸。
水汽在皮肤表面迅速蒸发,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翻翻书包,国庆作业还剩下几张小卷。
高二年级的一到五班是文科班,六到十二班是理科班。季昭谦的物化烂的一塌糊涂,他们宿舍里只有那个年级前五十的学神方远策能帮他讲讲题,可惜那人不在。
正在发愁,旁边的床架响了两声,是靳泠风下来了,季昭谦的背不自觉僵了一下,赶紧装作认真看题的样子。
听声音他好像要出门,中间站在门口给别人发了几条消息,季昭谦努力不让自己回头看他,胡乱在草稿纸上画小猪佩奇。
突然,靳泠风折了回来,脚步声停在桌子前,季昭谦的头埋得更低了。
靳泠风伸手摘下桌旁挂衣架上的黑色鸭舌帽,反扣到自己脑袋上,动作间季昭谦闻见了他衣服上浅淡的洗衣粉味道,笔尖顿在纸上,洇开好大一团墨。
靳泠风垂眸扫了眼季昭谦的桌面,看到一只丑兮兮的小猪蹲在纸上,感到有些意外,原来这家伙没在认真学习,亏他还怕打扰他决定出去吃饭。
他轻嗤一声,用左手状似无意地蹭过那张纸,纸页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季昭谦的头顶,靳泠风投下的阴影一晃而过。
门被拉开又关上,洗衣粉的味道随之飘散,季昭谦发了会儿呆,猛地意识到刚才靳泠风在嘲笑他,愤愤地一把扯掉了草稿纸。
贺晚鸣不在学校,看他发的朋友圈八成是在城郊的豪华别墅里享受呢。也是,谁家里有泳池、花园、观星天台那么多好东西,死都不会在学校多待一秒的吧。
靳泠风知道尹诀的宿舍门牌号,他去找了,但对方也不在。
他无聊地穿行在走廊之间,夕阳橘红色的暖光打在他身侧,使他的面孔看上去软和了许多。
壶州刚刚入秋,傍晚的风去了闷热燥意,多了几分凉爽。操场成了学生聚集最多的地方,即使在放假期间,也有百来个人在打篮球。
靳泠风是校内小有名气的篮球特长生,他一走到场边,就有数道目光向他投来。对面有两队男生在组织比赛,其中一人发现了他,挥舞双臂邀请他去参加。靳泠风没什么事,便接过了篮球。
哨声一响,两拨人立刻拉开阵型,他们这边以靳泠风为主力,将篮球朝他传过来。
“拦住他!”对手一见球到了靳泠风手中,慌忙指挥人到篮筐下防守,带了三个人围过去,想逼靳泠风把球传给别人。
靳泠风镇定自若,飞快判断出对手的意图,抬手做了个传球的动作,然后声东击西,来了个背后运球突破了斜后方的一个缺口。
他冲出包围圈,仍然能做到球不离手,反应迅速地运球过人,贴近了篮筐。
队友激动地大喊:“风哥加油!加油啊!”
筐前蓄势待发的几人半蹲身体,张开双臂准备防守,靳泠风却跟没看见他们似的闷头往前冲。场边看比赛的人们发出焦急的呼叫声,担心球会被对手抢走。
靳泠风的余光看到斜刺里穿过来救球的队友,猛地来了个急转弯,再疾速转身连过两个男生,轻轻一跳,把球传给了队友。
那人接住了,撒腿狂奔到篮架下,此时所有的人都还逗留在靳泠风那边,趁着这空当,那人顺利地把球抛进了篮筐,标准的空心球。
他们队的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靳泠风面不改色地走远,丝毫没表现出兴奋,他静候着下一次进攻。
另一边,季昭谦强撑着做完了作业,关掉台灯时,宿舍里即刻陷入一片黑暗。
他抬起头,惊觉窗外早已是灯火通明,夜幕低垂。坐在椅子上闭眼缓了缓神,便取了饭卡下楼。
远远的,他听见人声的喧嚷,望见充满活力的少年在深蓝色天空下的操场上奔跑。晚风送来令人愉快的笑声,那些跃动的身影吸引着季昭谦,他很快跑到了人群里,看清了中心的场景。
篮球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是最后一场,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紧盯场上完美掌控篮球的那个男生。
季昭谦使劲挤进内圈,脚跟还没站稳,就猝不及防被带球奔过的靳泠风擦了下胳膊,在那个瞬间,他竟与那双肆意张扬的眼睛碰撞出了一丝心悸。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鼻尖似乎残留了少年汗水的味道,空气的温度在一点点攀升。
靳泠风也看到季昭谦了,虽然出乎意料,但他并不觉得反感,倒不如……给这书呆子露一手?
队友都在为他欢呼,比分领先对手太多,他们摆出一副提前获胜的样子,边挥手边绕着全场跑来跑去。
靳泠风扭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对手们,放松地小跑着,慢慢靠近了季昭谦。
季昭谦的目光难以自持地追在他背后,和周围人一样,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靳泠风由内而外散发的不容忽视的魅力。
只是略微走了会儿神,第二次眨眼,靳泠风又来到他近前。不知是不是错觉,季昭谦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篮球落及地面,发出有力的砰砰声响,熟悉的汗水混杂洗衣粉的味道再度朝他扑来,季昭谦听见好几声女生惊喜的尖叫,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的情绪莫名被调动起来,隐约有种兴奋的感觉,他几乎想跟着其他人欢呼,喊出靳泠风的名字。
靳泠风从他眼前掠过去了,带走了一部分痴迷的女生,尖叫尾随他的步伐远去。
加速、冲刺、过人、减速,再找准角度起跳。
靳泠风高高跃上半空,身体的曲线显得流畅自然,黑沉的夜色中,季昭谦却仿佛看见了发亮的一柄利剑。
“赢啦!”
有人带头叫了起来,随即,操场上掀起一波波潮水般的鼓掌声。
那颗被手心汗水浸湿的篮球滚到了人堆里,立马就有人赶来,抢着要摸一摸靳泠风碰过的球。
季昭谦心跳未平,看着那出够了风头的人向他走过来,不禁想夸他两句。
打完球的靳泠风果然心情不错,居然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嘿。”
“啊…晚上好。”季昭谦仰脸望着他,“你打篮球真厉害,这么多人都在看你。”
“嗯,毕竟我是校队练出来的,比他们厉害很正常。”靳泠风难得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流,语气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是嘲讽。
季昭谦反倒有些不适应,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面前的人很随意地撩起衣服下摆,将下巴上和头发里的汗擦了擦。
月亮已经探头,操场两侧有几盏路灯冒着虚弱的昏黄灯光。模糊的光线里,靳泠风腹部的一层薄肌因汗珠而闪着粼粼的白光。
季昭谦刚要别过脸去,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他整个人就被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女生们给推了出去。
天知道推他的女生力气有多大,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差点儿跌到地上去。
他狼狈地抬头一看,靳泠风身边凑了一大堆女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水,还有果茶饮料什么的,有的女生担心他没吃饭,甚至提了不少吃的,装了满满一大包。
“靳同学,我是高二(三)班的某某某,请你收下我的水。”
“我请你喝奶茶,顺便能加一下微信吗?”
“学弟学弟,我是高三(七)班的某某某,我给你买了面包,还有就是……”
“靳同学……”
“我喜欢你很久了……”
季昭谦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捂上耳朵赶紧跑远,他看了眼食堂,灯早就熄了。
算了吧,他想,今天还是别想着吃晚饭了。
他撇撇嘴,心情复杂地往回走,自己下来什么都没干,看了场球赛,还被室友的桃花运撞飞出去。哎,他真是太可怜了。
靳泠风在女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冷着脸,不停地说“谢谢”“抱歉”和“我没有”。瞥见季昭谦垂头丧气地回去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在十多只伸过来的手上扫了几眼。
女生们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都放轻了声音,希望他能收下各自的礼物。
靳泠风随手一勾,拿走了两瓶水和一袋包装精致的外卖,对那两个女生点点头道:“谢谢,我要这些就够了。”
那两人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个劲儿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你打比赛我们还来。”
靳泠风避开贴他过于近的女生,说了声“不必了”,然后急匆匆地离开。
季昭谦在宿舍楼下被靳泠风追上,他调侃拎着袋子的男生说:“你追求者可真多,看来你是遇见心仪的了?”
靳泠风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只是没吃饭,太饿了,所以拿了点吃的。”
听见这话,季昭谦空瘪瘪的肚子也开始叫唤着抗议,他们走进电梯,外卖袋里的香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季昭谦很不好意思地偷偷咽了咽口水。
幸好放假没有宿管盯梢,两人避免了被警告晚归。进了房间打开灯,靳泠风脱了上衣,直接走进浴室洗澡。
季昭谦饥肠辘辘,眼巴巴地望着放在对面桌上的外卖,暗自嫉妒靳泠风的好运。
他强忍住偷吃的冲动,喝了一大口水,背过身躺在床上休息。
初秋的夜晚,属于夏天的蝉鸣消失了,这让他觉得房间里过分清静。浴室里传出的水声淅淅沥沥,像是一首悠长的催眠曲,季昭谦睁开眼又闭上,到了后来,他便睡了过去。
朦胧的梦境里,他好像来到了一家香气扑鼻的餐厅,门外的招牌挂得很高,五彩的霓虹灯闪烁着,使他无法看清餐厅的名字。他的饥饿感在梦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以至于他难受得眉头紧锁,四肢发软,而那通往餐厅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季昭谦——”不甚清楚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他本能地抬手抓了一把,掌心攥住类似于布料的绵软。
待他彻底苏醒,知道自己抓着的是什么时,人就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靳泠风站在床头,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怀疑地问:“你生病了吗?”
季昭谦松开攥着靳泠风短裤的手,颇觉尴尬,只好骗他说:“我做了个噩梦。”他讪讪地想,如果那真能称作噩梦的话。
靳泠风信了,转身拆开袋子,说:“我听你在梦里哼哼唧唧的,还以为你快死了。”
季昭谦下了床,觉得脸上出奇的热,他不好意思去看靳泠风,打算简单洗漱完继续睡觉。
这时,靳泠风的手却拦到他胸前,季昭谦偏头看见他手里端着的生滚牛肉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没吃饭吧。”虽然用的是个疑问句,但靳泠风完全是肯定的语气。
季昭谦还在犹豫:“你,这是别人送你的,我吃了不好。”
靳泠风根本没听,又问:“那你饿不饿?”
这回季昭谦的肚子比他诚实,抢先发出了叫饿的声音,于是季昭谦的脸更红了。
深夜的宿舍里,亮了一盏台灯,照着坐在桌子前吃饭的两人。气氛带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仿佛现在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样坐在一起只是件很平常的事。
季昭谦感受着暖粥滑入腹中的惬意,身旁的人一手拿着勺子吃饭,另一手举着手机单手打游戏。
大概吃饱了后,季昭谦的注意力就从粥上分散开去。
至少这次的事可以证明靳泠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讨厌自己,可能他很慢热,不近人情,不过只要他对自己没什么敌意,季昭谦都会一直感激他。
他也曾懊悔为什么总是不经意间留给靳泠风帮助他的机会,人情债越欠越多,他却没办法接近对方给予补偿。
靳泠风不愿与他来往或许是出于别的考虑,季昭谦这样想。
他放下碗,笑着对靳泠风道谢,对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看都没看他一眼。
季昭谦摸摸鼻子,转身去了洗手间。
门刚被掩上,沉迷游戏的男生就动了动视线,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洗手间的方向,伸手将季昭谦喝空的粥盒与自己的放进外卖袋子里。
五分钟后,季昭谦神清气爽地出来了,他从床底的行李箱里找出睡衣,把短袖短裤都脱掉挂在衣架上。
躺在上铺的靳泠风余光里晃过一片白色,他不自然地使劲眨眨眼睛,翻过身面对着墙。
季昭谦很快把睡衣上的纽扣都扣好了,他的睡衣颜色是青柠绿,衬得他皮肤过分白皙,简直跟从没晒过太阳一样白。
他走到桌前把台灯关了,然后摸到床上。学校的床板有些硬,好在他的被褥非常柔软,他埋头在枕头上蹭了两下,嗅到自己熟悉的气味,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两天时间飞也似的过去了,所有学生拎着大包小包返回,宿舍楼一下子热闹起来。
季昭谦和谭唯关系不错,他一回来就帮着谭唯收拾行李,方远策动手能力很强,摆好东西就坐下开始看书。
三人聊了聊各自的国庆假期,又无可避免地提到了两天后的月考,季昭谦想请方远策给他补习补习物化,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靳泠风与谭唯一个是体育生,一个是艺术生,都不怎么关心考试,但不论如何,谭唯的学习成绩也要高靳泠风一大截。
谭唯得知前两天季昭谦是和靳泠风独处一室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们关系好吗?”
“很一般。”季昭谦耸耸肩,“你问这个干嘛?”
“听说他爱打架哦,”谭唯低声道,“还很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我在食堂偶遇他,都觉得他凶凶的。”
回想这两天他们的和平共处,季昭谦笑了笑:“其实……他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