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点,新的一天,案件分析室内仍只有张克辉的身影。
刘明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打给李佳,却又处在关机状态。
发出去的十几条消息无人应答,社交软件始终沉寂。
张克辉疲惫地放下手机,眼眶像被打入了一圈钉子似的,磨戛得眼球阵阵发痛。这是熬夜的代价,头痛自然是有的,但不比眼睛所收到的痛楚更令人难堪。
张克辉抽了一张餐巾纸,揾拭生理的泪水。无须揽镜自照,他知道自己的形容定是一团枯槁。眼底的红肿,眼下的淤青,面目的焦黄全都无法遮掩,只有一夜繁荣的胡渣,剔除尽近是他出门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所有笔录、资料,无论是文字格式或是视频内容皆于他眼前过了一遍。从月没参横到东方渐白,终是一无所获。
以上,对习于警务之事的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目今折磨他的只有同伴,情况不明的同伴。
张克辉走到窗前,刑侦大楼的移动道闸外,一大早便围满了耸肩踮脚、交头接耳的媒体记者。
早间新闻:今天凌晨,青竹酒业董事、知名企业家沈霖的原配夫人王梅在紫宸别墅家中割腕自杀,因抢救及时,其人现已脱离生命危险。稍后,我市领导针对社会谣言召开会议并致电市公安局:务必尽快破案,维护社会的稳定与安宁。
张克辉闭了闭眼,将脑中的机械女音一一驱散。迎着晨光,燃起一根香烟,在这般无人的角落,大口吐息着白圈。
李佳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屋子的愁云惨雾。
“张哥?”
张克辉摁灭了烟:“你迟到了。”
“是!”她吸吸鼻子,“对不起。”
“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撒谎是你的特长吗?”他将一袋手工面包放在尚未整理的打印纸旁,“吃吧,甜咸搭配。”
手背抹过面颊,她坐了下来。
张克辉立在窗边,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纸袋声,他一字一句地说:“下次不要关机,这种事情我来处理。”
“我是专案组长嘛。”她咬着面包,“刘明是组员,而你,是我们的外聘专家。”
“所以我就能堂而皇之地置身事外?”
“没事,张哥。”她的笑声嘶哑而勉强,“批评意味着进取。”
张克辉走到桌旁:“刘明也跟着你进取了?”
李佳摇头:“没有。”
“吃完了就工作。”扔下这句话,张克辉便迈出门外。
-
李佳叹了口气,通话记录、银行账单都已核查完毕,没有一丝异常之处。这也意味着,青竹酒业的高层嫌疑全被排除在外。
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半,刘明没有回来,张克辉亦不见踪影。
拂开面前的纸张,李佳俯身趴在桌面上;冰凉凉的触感直贴脸颊,将那些残余的委屈、气愤和烦忧降温至零度以下。
“相信张哥!一定破案!”她给自己加油打气。
李佳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不知不觉间,她进入了梦乡。
四十分钟后,桌子晃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佳伸了个懒腰,瓮声瓮气地问。
“刚回。”
“张哥呢?”
“不知道。”
咦?怎么这声音比她还瓮?李佳揉揉眼睛,看见刘明垂头丧气地摊在座椅里。
“你去哪儿了?”
刘明眼神发直,嘴唇翕动:“监控。”
李佳猛地一拍桌子:“对了!修复监控!怎么样了?”
刘明的头像钟摆一样左右摆动。
“什么意思?”李佳的语气带着慌张。
“修不好···全世界都修不好···”
“不是,”李佳身体前倾,“一点改善都没有?只要能看见人影,清晰度无所谓!”
刘明不断摇头,眼珠始终粘连在虚空之处。
“怎么会这样?”李佳痛苦地抱头。
正在这时,刘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一眼屏幕,立刻像是被施了咒般僵硬不动。
“谁打来的?张哥?”
急促的铃声像鼓槌一样敲击在两人心头。
刘明焦虑难捱。
“接!你快接啊!”
电话连通,他嗯嗯啊啊,先点头,后又摇头。
“监控的事张哥知道了,他一会儿就回来。”
***
无论发生什么,张克辉的脚步声始终稳健而克制。与之共事者听闻,内心也会泛起一种安宁的情绪,彷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虽然,目前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来,先吃饭,你们饿坏了吧?”张克辉把塑料袋放在会议桌上。
李佳勉强笑了笑:“谢谢张哥,还好我有面包垫底。”
“刘明,快过来!”张克辉招呼着,将一份超大型盒饭递给他。
“谢谢张哥···”
“你带饭回来,我有说谢吗?”
刘明微微摇头,脸色稍解。
在张克辉的带领下,大家默默吃完了这顿迟来的午饭。食物能激发人的勇气与斗志,飞扬的思维亦需借助能量的翅膀。
“指纹!”刘明眼前一亮,“张哥,我们应该把怀疑对象全部采集一遍,和凶器上的指纹做个比对!”
李佳:“怀疑对象?一份报纸能让某人割腕自杀,难道我们现在跑去医院采集?”
刘明:“对了,青竹酒业的那些通话记录、银行流水你都查完没有?”
李佳连连摇头:“查了,没有一点问题。”
刘明打了个响指:“那就可以把王梅和沈霖排除在外,一是没有雇凶杀人,二是有确凿的监控作不在场证明。”
李佳:“王海也可以排除,来回机票、x市酒店的入住记录都没问题。”
刘明:“青竹酒业存在动机的高管之中,现在就剩下沈红玉的不在场证明没那么铁板,人证会撒谎,不如物证来得可靠。”
李佳摇摇头:“她身高只有160,与目击者的证词不相符合,另外她也没有异常通话、大额取款转账记录。”
刘明:“目击者的证词就一定可靠么?”
李佳:“物证衣物的颜色细节就可以证明目击者所言非虚。”
刘明挠了挠头,突然落掌拍桌:“你漏了一个人,沈红玉的丈夫!”
李佳翻个白眼:“这么重要的人物,我怎么会漏掉?她老公六点四十开车送孩子上学,十五分钟后到达学校,然后作为监考员盯了他孩子,不,是全班一整个上午!”
刘明:“她老公是学校老师?”
李佳摇头:“不是,星期四是周考日,由学生家长轮流监考。”
刘明喟叹道:“哪个学校这么牛x,驱使家长替代老师监考?”
李佳:“育才中学,他儿子读高二。”
刘明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省重本率第一的高中!”
李佳:“沈红玉的丈夫在建材公司上班,请的年假为儿子班级监考。他这个人非常重男轻女,姐姐于青青的家长会他就从不参加。”
刘明撇撇嘴:“这么过分的吗?不过···倒也排除了他的作案动机。”
李佳颔首道:“是,我没有调查过他的手机或银行卡。据我了解,这位丈夫在家庭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沈红玉的暧昧态度多半源于他的训诫。”
刘明:“照此说来,青竹酒业这边可以全部排除。‘晓梦’的汪强怎么说?”
张克辉突然开口:“手机、银行同样没有问题,夜总会的营收账目也没有问题。”
刘明舔了下嘴唇:“我亲自查过他的行车记录仪,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
李佳:“但他的情况不太一样,或许有人奉令承教,不要酬劳也会为他卖命。”
刘明:“你是指汪强的打手?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我们能采集到这些人的指纹进行比对···”
张克辉:“没有能成功匹配的。”
刘明、李佳双双惊讶道:“张哥?你什么时候···”
张克辉点了点头:“拿到物证之后,我就拜托了全城的派出所和社区民警,包括服务员的男友和死者的牌友,只要身高体重与目击事实差不多的都被采集了一遍。”
李佳暴风鼓掌:“哇,张哥!你的人脉和办事效率真是···”她突然觉得不对,又生生顿住了。
刘明双手抱头:“完了···完了···这下死胡同了。”
李佳的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没有人说话,低气压将整个屋子填充得满满当当;窒息,每呼吸一口都能感受到缺氧与窒息。
李佳吸了吸鼻子,发出的声音像濒死的动物:“你们不用担心,反正我是组长嘛···实在不行,我主动请辞就是了。”
刘明握着拳头,砰地一下砸向桌子:“我来担责!荣誉墙上就没挂过我的照片!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对了!照片!”濒死的动物发出一声嘶鸣,“张哥,你不是有沈百川的毕业照吗?大不了我们把他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初中同学都核查一遍!”
“对对对!”刘明也加油打气道,“沈百川这个花花肠子,老子把他的一夜情女人全挖出来!”
张克辉笑了笑:“用多少时间?一星期,一个月,还是一整年?如果依旧不能破案,社会舆论会发酵成什么样子?到那时,你们固然可以辞职,局长也可以辞职,然而警局又该如何辞职?!”
恐惧的潮水将李佳完全淹没,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张克辉走到她身旁,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不停用纸巾拭泪。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将那扇一直敞开着的大门慢慢关上了。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说:“两位,从现在开始,我将作出最合乎常情却又最不可思议的逻辑推理。无论你们有何想法,都可以随时打断并提出质疑。”
一时人皆哑然,目光如炬。张克辉单手插兜,开始绕桌徐行。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起初,我们拟定的目标是以沈百川为圆心作螺旋状侦查,从破案方针上来讲,这点完全正确。但是接下来,我们却落入了固定思维的窠臼,以犯罪动机由亲及疏,由内及外来开展调查工作。”
“这时候,我们偏离了原则轨道,渐渐把圆心点从‘沈百川’换成了‘犯罪动机’。虽然,此动机本身就是针对沈百川而言,然而,动机终究产生于他人,以动机为圆心,换言之就是以他人为圆心。”
“失毫厘则差千里,如何回到既定轨道?很简单,舍弃犯罪动机!把瞄镜重新对准‘被害人’这个靶心,于是,我们会发现什么?”
“被害人生前所处,不外乎两个地点:‘晓梦’夜总会、星光棋牌室;殒命之所,却只有星光棋牌室。为什么?为什么被害人会死在星光棋牌室,而不是‘晓梦’夜总会?”
话音落下,张克辉刚好走到李佳对面,刘明牵扭着脖颈打断他:“夜总会那么多人,凶手怎么可能有作案时机?”
张克辉把手搭在刘明椅背的横杆上:“李佳,凶手具备时机吗?”
李佳点点头:“沈百川的流连之地——夜总会舞池。那里就具备作案场地与作案时机:在每一首狂欢舞曲结束的半分钟内,整个大厅将会陷入一片漆黑。”
“可是凶手也会看不见吧?”
李佳:“忘情声色才会瞬间失去感官。心怀叵测之人则会近身潜伏,牢牢锁定,然后在灯灭的一瞬间,刺向目标。”
刘明眉头紧锁,表情充满怀疑:“近身潜伏···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吧?另外行凶完毕,难道他要摸黑离开?”
李佳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动:“看来你没有真正站在高处观赏过那个舞池。打个比方,就算你一身警服站在那些疯子面前,他们依然能视而不见。至于行凶完毕,我估计他会等亮灯,哦,不,闪灯之时再离开人群。”
刘明淡淡地说:“刺中心脏的人会迅速倒下,周围人再迟钝也能发现异常!”
李佳叫了一声:“妈呀!我们救的那个心梗患者···倒下得有多久?”
张克辉继续绕行:“其实在熄灯之前我便注意到了。”
李佳拍拍手:“刘明,你那天不在,有个心梗患者倒在舞池中央,我和张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周围的人流疏散开来。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极度兴奋,纵情舞蹈的人群竟然能对身边倒下的同类视而不见!”
刘明无奈道:“好吧,就算行凶成功,他又怎么出得去呢?‘晓梦’的安保工作可是相当严格。”
张克辉站在李佳身后:“楼下的保安有没有检查你的挎包?”
刘明摇摇头:“这倒没有,他们只查身份证。”
张克辉:“查几遍?出去也会检查么?”
李佳举手:“我有发言权,只查进不查出,而且是进几次查几次,出去可容易得很。”
张克辉:“他们会登记身份证么?或者会将你这个人记住么?”
李佳愤愤道:“金鱼记忆,记得住什么!我们那天去的时候天没全黑,压根没几个人。我拿了录音笔原路返回,他们居然表现得像没见过我一样。”
张克辉含笑往前走:“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脸盲。查看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才是他们的工作。当审查数字形成眼眶肌肉记忆的时候,图像记忆功能便会逐渐退化。”
刘明摆摆手:“好吧好吧,就算你们说得有理,但如果我是凶手,作案地点依然会选择星光棋牌室。”
张克辉停下脚步,面向刘明:“为什么?”
“第一,棋牌室监控坏了。第二,棋牌室人少。”
张克辉笑了一下:“人少?七点可是通宵客人的散场时间,不然,凶手怎么会被目击?”
刘明挠着脑袋:“可是‘晓梦’夜总会的监控能拍摄到凶手啊。”
张克辉:“星光棋牌室的监控就不会拍到凶手吗?”
“星光棋牌室的监控是坏的!”
“你觉得凶手知道监控是坏的吗?”
“这···”
张克辉迈步向前,继续道:“如果我说,凶手根本不在乎监控,没有拍摄到他行凶的影像画面纯属是他的运气呢?”
“对啊!躲避监控也是他全副武装的目的之一嘛!”李佳拍了下桌子,“就监控数量来说,棋牌室有三个,夜总会有四个,外观上无法分辨好坏,被拍摄到的风险其实不相上下···不对!夜总会被拍到的几率要小得多!一整个大厅就一台监控,不像棋牌室,左右走廊完全暴露于视野之内···反正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作案地肯定会选择夜总会舞池!”
刘明满脸不解:“佳姐,人那么多,你怎么想的?”
李佳一副看白痴的神情:“那也算人?浑浑噩噩的与丧尸无二!如果把他们当作遮挡物,再加上闪烁不定的灯光,我的天哪!绝佳的作案场地!可以掩盖我的行凶过程!相比之下,棋牌室后门的监控正对走廊,我的身高体型、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比如用左手行凶,或者右手受过伤使力姿势不对···总之一丁点异常都能被无限放大,说不定警方靠这点细节就把我给抓获了!”
刘明哀叹一声:“好吧,你们说服我了。不过凶手到底为何选择星光棋牌室呢?”
张克辉曲起两根手指,咚咚敲击着桌面:“有件事情,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个叫丁晓的服务员说,早上八点多到十点的这段时间,只有他们老板一个人在棋牌室。”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李佳疑惑道:“咦?凶手为什么不选择这个作案时间?”
刘明搓着脸颊:“或许他不知道?”
李佳:“他行凶全从后门进出,知道监控位置,知道吧台有人,还知道散场后沈百川会回到自己房间。这很明显踩过点了吧?”
刘明把手移到脑袋上搓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明明有更好的作案时间,为什么要选在棋牌室散场,人群频繁走动的时候呢?”
张克辉:“好的,这个问题先放一放,让我们回到之前那个问题:凶手为什么不在‘晓梦’作案。”
沉默半晌,李佳突然说:“因为···他不想让人家查看他的身份证?”
张克辉:“一晚上有多少客人,身份证又没有登记,就算那些金鱼查了也记不住啊。”
刘明:“记不住是我们推导出来的结论,凶手并不知情,他就是单纯不想被人查看身份证件。”
张克辉:“所以你还是认为凶手的作案场地应该选择棋牌室?”
刘明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固执,站在行凶角度,确实夜总会比棋牌室好。”他拍打着脸颊,语含气恼,“我只是想不通,既然凶手在作案场地的选择上已经退而求其次了,为什么还不选个最好的作案时间!不愿查证是为了隐藏个人信息,隐藏个人信息是为了避免被警方缉捕;但是你选的时间,一不小心就会被客人和服务员围追堵截,然后再被警察当场抓获。这···自相矛盾、违背常理啊!”
张克辉笑了笑:“既然无法解释,那是不是应该淘汰这种可能?”
李佳想了想,迟疑地说:“嗯...难道他拿不出身份证?”
张克辉看向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为什么拿不出?”
李佳定了定神,低声道:“因为他是逃犯?或者···未成年人?”
刘明哼笑一声:“逃犯和未成年都可以去办个假、证。”
张克辉:“那他为什么不去办呢?”
李佳的目光在两位男士身上游走:“该不会···和我遇到的情况一样,脸长得太幼稚,就算拿出身份证,人家也不相信你。”
刘明眼望着天花板:“长相幼稚的逃犯和本就孩子气的未成年?”
张克辉立在窗前:“现在,请把两个场地的情况结合起来思考,然后再回答棋牌室的时间问题。”
刘明喃喃道:“结合?什么意思?”
刺耳的咔擦声响起,张克辉猛地推开纱窗,语气激扬而迫促:“凶手为什么不选择在更好的时间段完成他的杀戮计划?!”
静默半晌,李佳倒抽一口凉气。
刘明仍呆呆地问:“为什么啊?”
李佳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因为他是未成年人,他要在杀人之后,一如平常地去学校上学啊!”
刘明张口结舌:“不···不会吧···”
李佳激动得手舞足蹈:“为什么不会?就像张哥说的,明明‘晓梦’更好作案,沈百川整个周末都在那里,未成年人却因为没有身份证而无法进入!”
刘明:“那为什么就不能是逃犯啊?”
李佳猛地摇头:“不不不,我们错了,逃犯根本就不怕在保安面前亮出身份证!再者,如果真是逃犯,那指纹早就比对上了!”
刘明:“可是学生也有寒暑假和法定节假日,可以选择更好的作案时间啊!”
李佳:“那是星光棋牌室的旺季,两班服务员无缝上下班,没有老板的独处时间。更关键的是:旺季人流量增多,风险也一定会变大!”
刘明:“杀人之后去···上学?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为什么不请假呢?”
李佳愣在原地:“这···”
张克辉转过身来:“你们要搞清楚一个点:暗中调查是案发之后沈母的要求;如果闹得轰轰烈烈,全城缉凶,即使概率较低,是有可能引起身边人怀疑的,且凶手也会因请假而惴惴不安!”
刘明依然被震骇得不知所措。
张克辉坐回椅中:“现在,我们再来复盘一下整个命案过程。全副武装的未成年学生提前到达星光棋牌室后门,在目标人物通宵散场,返回房间的路上将他刺死。”
“凶手非常幸运,只在原路返回时被人目击;至于会不会被追击,聪明的他自然有过预测:事发突然,一群低学历的女性服务员会被吓呆,而另一群整夜未曾合眼沉迷赌桌的男性则会暴露出他们无知无能的本性!”
“而我们清醒的凶手趁这个时间做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那就是到某个僻静处更换衣物。是的,凶手着急上学,应该没有时间返回家中更换衣物。更重要的是,如果穿着行凶时的衣物,即使颜色较深,大白天在街上游荡,或是乘坐公共汽车,亦难免被人发现或被人闻到身上的血腥之气。”
“另外,换衣还有一个目的:凶手作为学生,一般需要穿着校服上学。而校服也是最好的伪装夜行衣,即使有人一路排查,应该也不会怀疑到路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身上。但是,凶手认为,背着装有血迹衣物和血迹凶器的书包去上学毕竟不太保险,所以,他选择在某个地方扔掉这个累赘。”
张克辉煞住话头,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
李佳见此,迫不及待地接口道:“他急着上学,来不及再去绕远路。因此,扔掉的地方一定顺路,且是他所认为的较为隐蔽较为安全的地方。而嘉林公园那条路,只有唯一一所学校。”
刘明咕哝道:“嘉林中学···老天啊···他的校服放在书包里?还要藏在某个地方?他就不怕环卫工给他捡了吗?”
李佳瞪他一眼:“所以你让他背着书包作案?就算那个包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黑色双肩背包,但他为了隐藏学生身份,百分之九十九会提前把包藏好。”
刘明痛苦地锤头,依然不敢相信凶手如此年幼。
李佳转头看着张克辉:“张哥,我之前从育才中学了解到,本市高中生的上学时间基本在七点到七点十五之间。如果算上路程,要想不被人注意地按时上学,那凶手只可能是不上早自习的初中学生···”
刘明大吼一声:“不可能!”
李佳拍了拍桌子:“什么不可能?你是警察!不要带上个人感情色彩!”
刘明面容痛苦地反驳:“初中生不可能一米七五。”
李佳微笑道:“先查初三,谢谢你帮我们划定范围。”
张克辉出声劝阻:“好了,李佳,不要再刺激他了。刘明,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比你更不愿意凶手是未成年人。”
李佳想了想,随即叹气道:“张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不算早,和丁晓见面之后,我心底才开始萌生那最不可思议的设想。”
李佳不可置信:“张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可以省去多少不必要的工作!”
张克辉苦笑着说了声抱歉。
李佳站起来,走到刘明身边:“你清醒清醒!张哥内心的挣扎一点也不比你少...时间紧迫,我们要赶紧想一想:如何在不引起学校恐慌的情况下采集学生指纹!”
刘明放弃了鸵鸟的姿势:“这还不简单!安排学校把外形符合的学生全找出来,我们再换身儿白大褂,以体检的名义顺便采集指纹。”
李佳打了个响指:“不错不错!这个主意不错!干脆就说他们体重不达标,只是该怎么让学校听从安排呢?”
刘明站了起来:“我们可使唤不了学校,要教育局下达通知。教育局那边...肯定要拜托李局去沟通!”
李佳喃喃道:“沟通...得说实话才行吧?”
刘明哼笑道:“别忘了我们这方的身份,说实话,能瞒住学校就算不错的了!”
李佳点点头:“好吧...李局那边,还得我去解释。”
刘明讪讪道:“佳姐...不好意思,早上的批评会我也没参加...”
李佳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只要求你支棱起来,做好指纹采集工作!”
她往外走,又回过头来对张克辉说:“张哥,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你赶紧回去睡一觉吧!”
张克辉垂着头,只是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