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孟琴,余峰已过世的妻子,两人在1986年3月领证结婚。1986年5月,余小乐出生;1997年10月,孟琴因病去世,户籍注销;2000年1月13日,余小乐也被注销了户籍资料。”

    李佳捧着手机,将收到的信息汇报给张克辉。

    “余小乐被注销户籍的原因是什么?”

    “不明,内部系统里没有记录。”

    张克辉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也就是说,余小乐身故之时,尚未满十四周岁?”

    李佳嗯了一声。

    启动引擎,张克辉绷着脸,没再说一句话。

    市人民医院住院部。

    谢文推着输液架,脚步蹒跚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他又瘦了不少,两肩突兀崚嶒着,似乎已有大厦将倾的迹象了。

    病房门被霍然推开,谢伟苦着一张脸,眼神带着凌厉的光,斜睨着那不速之客。然后,他转过头,动作轻缓地将谢文扶上床去。

    谢文拍了拍他的手臂,又朝他点点头。

    “哥···你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放过你!”

    “没事···出去吧。”谢文态度坚决。

    谢伟恨恨地摔门而去。

    “谢文,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张克辉从容地坐了下来。

    谢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眼睛一直在张克辉脸上逡巡着,表情也变得迫切起来。

    “所有,全部。”张克辉吐字清晰。

    谢文闭了闭眼,眉目间的一层皮肉剧烈抖动。

    “我今天来,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当然,如果我持续调查,找到证据,依然可以用娈童的罪名将你拘捕起来。”张克辉笑了笑,话语却像毒蛇一般冰冰凉凉,令人起栗。“普罗大众最切齿的新闻,即使人归黄土,那臭味亦不能清洗尽净。”

    谢文哇地一声,殷红的血块奔涌而出,淋淋漓漓地挂在唇角,淌在胸前。

    李佳双眉紧皱,她抓了把纸巾,扔给谢文。

    谢文颤抖着,伸出嶙峋的一双手,按住口鼻。

    “别害怕,谢文。”张克辉望着他,“我说话向来算数,前提是对方知无不言,言而有征。”

    谢文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首先,告诉我余峰的来历以及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谢文移开纸巾,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息:“同学···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两人以情侣关系同居了十三年···”

    “十三年?也就是说,你们的同居生活始于谢璞出生的那一年?”

    “是的,”谢文眼珠无神地转动着,抓满纸巾的枯手横亘在锁骨上,竟像攫住了他的咽喉一样。“谢璞是他的小孩···他们两父子走投无路,只能托身于我···”

    张克辉和李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包含着震惊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

    “亲子鉴定,那份鉴定是余峰做的···不过借了我的名字,以便孩子上户。”

    又是一声惊雷,在听者耳旁炸响。

    “为什么···要把户口上在你的名下?”

    “他因债务缠身···被人追讨···怕牵连孩子,索性就把‘父亲’的名头让给我了,而他自己,就以‘叔叔’的身份陪伴在谢璞身边。”

    “他也是同性恋者?”

    “他应该是···双性恋者。”

    “余峰的妻子在1997年病故···”

    “什···什么?”谢文打断了张克辉。“病故?”

    张克辉抿了抿唇:“是的,三年后,他将满十四岁的儿子又因不明原因夭折了。余峰经历了丧偶丧子的双重打击。”

    谢文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他说是因出轨加债务问题才导致老婆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了!”

    “谢璞是他出轨对象所生的小孩?”

    谢文点头:“是啊,他说他心情不好,浑浑噩噩与人发生了关系。那人是个夜场小姐,瞒着他把孩子生下来,以此为把柄讹走了他父母名下的住房,让他变得无家可归。”

    “你信了他的话?”

    “怎么不信?”他嗫嚅着,“当时那种情况···想必你们知道,我家也出了大事···我很急迫地想要去领养一个孩子,可是领养手续太麻烦了,还要对我的人际关系进行调查审核···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余峰带着个婴儿出现在我面前。我们都有难言的苦衷,一起抚养谢璞就成了我们唯一的选择。”

    “这么巧?领养这条路走不通,他就带着孩子出现了?”

    谢文垂下眼皮:“其实我二十八岁就有领养孩子的打算了,也去过领养机构几次···各种因素叠加,一直未能如愿···直到我母亲去世,我才把这件事当做我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就算没有余峰,我也会去别人手上买一个小孩。”

    “你没有生育能力?”

    谢文重重地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所以你帮余峰还债了吗?”

    “我哪来的钱还啊!谢璞太小,我必须请保姆来照料他。新家的日常开支,也是我一个人在承担!”

    “所以你供着余峰,又帮他养育孩子?”

    “不止嘛,他要还钱,总得找个事做。他说替人拉货能赚不少,我就花钱让他去学车考驾照。”

    “用捷达车来拉货?”

    “不是捷达,是货车!哎!”谢文摆了摆手,“别提了!他那辆捷达车也是我买的!”

    “到底怎么回事?”

    “开了七八年货车,眼看着欠债都快还完了···结果一不小心,出了车祸,把人家一台小汽车给撞到河沟里!车毁人亡!”

    “幸好那辆车里就车主一人。余峰缴了强险,大部分都由保险公司那边给赔了。”

    他徐徐舒了口气,又说:“发生了这种事,人老板不要他继续开了,余峰也没找着下家···我以为他消停了,结果东窗事发,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一笔巨额债务!”

    张克辉想了想:“余峰在做生意?还是跑去投资了?”

    “屁的个生意,从来没听说过···”谢文摇摇头,忽然冷笑一声,“投资?赌桌上投资呢!”

    “你看见他赌博了?”

    “没有,不过我听谢璞说过,他和余峰出去,遇见了一个讨债的花臂男。我估计那是道上的组织,惯会设庄做局。”

    张克辉笑了笑:“看来谢璞和你私下关系也挺好的。”

    谢文绯红了脸:“我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他压岁钱没了,我总得问问!”

    “谢文,父亲这两字,真不配从你嘴里说出来。”张克辉冷然道。

    “我确实不配,”谢文点了点头,“不过余峰这个正儿八经的亲生父亲又做了什么呢?孩子积攒下来的压岁钱也要替他还账!没有我,谢璞早饿死街头了!”

    张克辉抿了抿嘴,换了个话题:“灰色捷达车是怎么回事?”

    “他跑不了货车,又被吊销了驾照。他说要继续还账,只能去跑一跑私家车。我给了他一点钱,他就去二手市场买了辆捷达。”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张警官,我说实话,他俩父子,在物质上我是没有亏待的。”

    张克辉似笑非笑:“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猥亵谢璞?因为有求于你?因为离不开你?”

    谢文脸皮紫胀,咬着牙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机给我。”张克辉朝谢文伸出手。

    谢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递了过去。

    “谢璞杀人,和余峰有没有干系?”张克辉一面划着通讯录,一面问他。

    “张警官···你是问余峰有没有教唆谢璞去杀人?”

    张克辉瞥他一眼,并未回答。

    “不可能,毕竟是父子,他绝不可能害他儿子!谢璞被你们带走之后,我曾给他打过电话,他非常焦急。要不是我执意阻拦,他会立刻跑去警局表明监护人身份的!”

    “是吗?”张克辉扯起唇角,斜着手机,让谢文看了一眼。“余,是这个号码?”

    谢文点点头。

    张克辉随即拨了过去。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打了三遍,无人接听。谢文满脸焦急。

    张克辉冷笑一声,记下号码,把手机扔给谢文。

    “不是···张警官···白天他要跑车,没听见也是正常的!···我帮你打吧!”

    张克辉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谢文打了十遍,依旧无人接听。

    “怎···怎么会···”他嘴唇颤抖,额上沁出汗水。

    “谢文,看来你对余峰的了解,不及皮毛。”

    讥嘲的话音落下,张克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车牌号发给交管部门,手机号发给技术侦查科。”张克辉一面吩咐,一面开车。

    “好,等下。”

    十分钟后,李佳手机响了几声。

    “交管部门那边一旦发现可疑车辆,会立刻进行拦截;侦查科已经开始追踪手机信号。”

    “好的,辛苦了。”张克辉柔声道。

    “张哥···你觉得那个余峰,就是我们要找的幕后真凶?”

    “不好说,”张克辉打着方向盘,踩了一脚油门。“他的疑点实在太多。首先,他为什么要隐瞒家属的过世消息?其次,他既然住在谢家,为何谢璞却对此人缄口不提?谢文拘着同性恋的身份,倒还有隐瞒的理由。而谢璞嘴里的叔叔,指向的却是偶尔往来、且关系十分一般的谢伟?”

    李佳赞同道:“是,我们从来没有设想过谢璞另有一位···”

    她突然顿住,转了话题:“诶,你说,谢璞知道爸爸不是爸爸,叔叔才是爸爸吗?”

    “他知道与否不是关键所在。”张克辉平静地说,“找到余峰之后,要对他们进行亲子鉴定。”

    “张哥?”李佳惊奇道,“你不相信谢文的说法?”

    “不,我估计谢文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在我眼中,一个丧妻又丧子的男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和夜场小姐搞到一块儿?呵!可笑!”

    李佳听了,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沉默半晌,张克辉似乎也意识到了话语中的嘲讽意味。他眨了眨眼,突然说:“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李佳抬起头,脸上竟是落寞的表情:“什···什么?”

    “让交警部门把余峰驾驶事故中的遇难者信息发过来,”他皱着眉头,神色凛然。“我总觉得···余峰身边死掉的人也太多了点···”

    “好!”李佳滑动手机,瓮声瓮气地应道。

    “怎么了?”张克辉转头扫她一眼,“感冒了?”

    “没有啊!”她吸吸鼻子。

    “关心未成年穿少了,倒忘了关心我的同事。”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染了点轻佻的意味。“李佳,光腿的话就多加一件外套吧!”

    “啊?哦···”李佳呆呆地,似乎不知该做何回答。

    “饿了没有?”张克辉柔声问她。

    “···”李佳低下头,泪水竟模糊了视线。

    “来不及了···吃盒饭吧。”张克辉自顾自道。

    刑侦大楼,三楼休息室。

    “谢璞,起来吃饭了。”张克辉喊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谢璞揉揉眼睛。

    李佳拿了件厚外套,披在他身上。

    “嗯···有点事,先吃饭吧。”张克辉把饭盒和竹筷都放在桌子上。

    “什么事啊?”谢璞好奇地盯着李佳,“李警官,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感冒了呗。”李佳勉强地笑了一下。

    谢璞食欲一般,只吃了一半就停箸了。

    张克辉收拾书桌,李佳塞了杯热水到谢璞手里。

    “你们今天···好沉默啊!”杯沿罩住了口鼻,声音闷闷的,只留一双滴溜的眼睛在外边转来转去。

    “谢璞,你觉得我们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找到你叔叔呢?”

    四肢突然软弱无力···陶瓷杯不堪重负,倾覆下来。未落于地,手指勾着把环,温水熊抱大腿,濡湿一片。

    “哎呀!怎么搞的?!”李佳抽了纸巾,替他擦拭。

    “我去换条裤子。”谢璞蹭地站起来,随手从行李袋一捞,飞快钻进卫生间去了。

    李佳捡起掉在床上的陶瓷杯,眼神莫名地看着张克辉。

    等了半晌,谢璞出来了。

    他恍若失忆般走到床边,拿起一本玄幻小说,埋头乱翻。

    “谢璞,我的话你没听见吗?”张克辉淡淡道。

    “什么话?”谢璞抬起头来,干笑了两声。

    “谢璞,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自欺欺人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情。”

    咔地一声,书合上了。谢璞直视着张克辉的眼睛,自若道:“我叔叔在医院里照顾我爸爸,不用几天,你们随时可以去找他。”

    “是吗?”张克辉笑了笑,语气逐渐严厉起来。“可是我说的叔叔姓余,不姓谢。”

    谢璞握紧拳头,忽又松开,他抓了抓裤子,极力稳住声线:“哦,余叔叔,我也好久没看见他了。”

    张克辉点点头:“放心,我们会抓住他的。”

    谢璞突然跳将起来,大吼道:“有病吧!人是我杀的!你抓他干什么?!”

    张克辉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谢璞:“如果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又怎么抓得了他呢?”

    “什么证据?”谢璞口气极狠,却无法控制眼泪滔滔而下。

    “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我都说了!”他面容扭曲,语带哭腔,跺脚攘臂,情绪完全失控。“是我!是我!是我杀的!不关别人的事!”

    张克辉冷冷看他一眼:“激动什么?等抓到了人你再哭不迟!”

    谢璞一下子跌倒在地,抱着脑袋,大哭不止。

    那声音如怨如诉,似痛似怆。

    等他哭累了,李佳跑上去,将他扶起来:“男子汉,哭什么哭!能有点担当吗?”

    谢璞呜呜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呢?”

    “哎,哎,你这话真不讲道理!”李佳把纸巾放他手上。“我们是警察,不是三岁小孩。”

    “我没有骗你们!”谢璞把脸埋在掌心,“真的没有骗你们!”

    “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警察不会伤害任何一位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他是好人!好人!好人!”抬起头来,纸屑沾在脸上,斑斑点点,十分可笑。

    “知道了!知道了!”李佳失笑着。“别闹了,赶紧去洗洗脸吧。”

    洗完脸,谢璞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他走到张克辉面前,郑重其事道:“张叔叔,我十三岁,考试成绩年级前三,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都有明确的认知,我不受任何人威逼利诱,更不受任何人暴力驱使。我犯了错,坐牢也好,管教也罢,我自己一力承担。”

    张克辉看了他半晌,突然道:“谢璞,你对余峰了解多少?他有向你提起过他的家人么?”

    谢璞默不作声,一丝迷惘从他眼里很快地闪过。然后他皱起眉头,语调严肃而决绝:“我就是我叔叔的家人!他的事情,我心里一清二楚!用不着你们来告诉我!”

    张克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站起来,平静地走出房间。

新书推荐: 他的野玫瑰男A女O 只有我有游戏面板 君忘 过季【复仇+雄.竞+恨海情天】 偶尔也有风 大宋第二才女 鸾宦 文野的大家有话说 HXH像素模拟器 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