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人啊,少,少夫人醒了——”
好吵啊。
阿槿睁开眼,入目便是小丫鬟仓皇跑到屋外去的背影。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四下扫了一眼,瑞脑金兽,轻纱帐幔,还在轻微晃动的珠帘,看着是比阴气森森的妖穴赏心悦目。
妖穴?
阿槿猛然回神。
她待在妖穴里十多年,不知道该怎么冲破结界溜出去,便试着通过梦境元神出窍的方式神游天外,没想到真的成功了。或许是多年来第一次外出见这花花世界,难免迷恋尘世风景流连忘返,在外游荡了大半个月,元神便失去了和身体原有的感应,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感觉到元神开始一点点消散,情急之下,阿槿找了一个身体虚弱意志薄弱的躯壳钻了进去,好歹避免了元神消散的悲剧。
阿槿的原形是只灵狐,至今还未化成人形,对人类的身体充满了好奇。摊开五指手心手背都仔细的瞧了瞧,白嫩细滑,柔弱无骨。摸了摸身体,别的倒还好,就是胸前那两坨肉特别突出。
嗯,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化形。
至于脸……
阿槿瞥见了正对着自己的梳妆台,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镜中的人是何模样,便掀开被子,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
“少夫人!”
方才的小丫鬟去而复返,见到自家少夫人撅着腚扑到梳妆台前,右手停在铜镜边缘,闻声转过头来一脸懵懂的样子,喜悦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什么情况?少夫人不仅突然重病痊愈,还,还转性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小丫鬟冲到少夫人跟前,拽着她就往床上拖。
“你这是干什么呀?要是让夫人看见,你又要受罪了。”
阿槿全程处于懵逼状态,任由小丫鬟吃力的将她拽上床,塞进被窝,盖好被子,下一秒,房门也被人打开了。
“夫人。”
小丫鬟毕恭毕敬的上前行了一礼便退至一旁,不时给她以眼神示意。
阿槿看不懂这些,只当她是眼睛不舒服。
“身子好些了吗?”
夫人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身后站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明明是问候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无比生硬,混浊的老眼也是不带一丝温度,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阿槿不喜欢。
夫人睨了她一眼,不耐的催促:“问你话呢。”
她撇撇嘴,白了那老夫人一眼,便缩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眼不见为净。
“……”
“反了你了!”
夫人气急,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以前有循儿护着你,我不好说什么,如今他才刚走,尸骨未寒,你就连装都不装,直接给我甩脸子了?”
阿槿附身的人叫边蔌儿,是昭定侯世子夫人,生得貌美又知书达礼,却不得公婆的欢心。好在丈夫赵循对她一心一意,从她进门起便一直护着她,可惜是个短命鬼,前些日子在自家池塘失足落水淹死了,今天正好头七。
昭定侯夫妇本就看这个儿媳不顺眼,眼下儿子横死,府中更有流言蜚语说是被她克死的,对她更加没了好脸色。
边蔌儿向来体弱,走几步都能喘上好一会,突闻夫君噩耗,更是直接晕了过去,醒了后整日以泪洗面,身子愈发消瘦羸弱。
可侯夫人不管这些,逼着她为儿子守灵,每天只给她吃少量的稀粥咸菜,几天下来她当然熬不住,又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壳子里已经换成了阿槿。
侯夫人不知道这一点,本来嘛,看着边蔌儿伤心又劳身的可怜模样,心头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想着她毕竟是儿子的发妻,人才刚走就这样折磨她多少不太厚道,便拉下脸亲自过来慰问慰问。
哪曾想,昨儿还恭敬守礼的人,今天就换了副嘴脸。难不成她觉着依靠没了,破罐子破摔不打算再忍了?也好,既然想撕破脸,那也就不必再给她留情面了。
念及此处,侯夫人愤然起身,一声令下,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将边蔌儿团团围住。
“夫人,求您饶了少夫人吧,她还病着呢。”
小丫鬟翠裳声泪俱下的跪着求情,侯夫人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在贴身大丫鬟的搀扶下走向门外。
“咚——”
一个婆子飞过来撞上了门框,倒在侯夫人的脚边痛得满地打滚,吓得侯夫人不得不收回正要迈出门槛的右脚。
其余众人亦是吓得不轻,齐齐回头,少夫人拳打大丫鬟脚踢老婆子的飒爽英姿就这么映入眼帘,颠覆了她们这些年的认知。
翠裳人都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还是她家少夫人吗?
阿槿无视一干人等翻江倒海的心里活动,将那几个讨厌鬼一人一脚踹开,冲着她们龇牙咧嘴的凶了凶,又重新钻进了被窝。
“反了,真是反了……”
侯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要不是有人在旁边安抚顺气,只怕得气得厥过去。
“你,你……”
侯夫人指着阿槿,半晌憋不出一句话。却见她忽地起身,吓得众人后退了一步,以为她又要打人了。
翠裳赶紧上前拦住她劝道:“少夫人,别闹了,快跟夫人赔礼道歉。”
小丫鬟都快哭出来了,少夫人仍是不为所动,沉着脸盯着侯夫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没办法,阿槿就是这样,做不到对讨厌自己的人笑脸相迎。
这个老家伙,从进门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方才还让人对她动粗,对于这种人,按照妖穴的惯例,是怎么处置的来着?
侯夫人自然看出了阿槿眼中的敌意,那个眼神,实在太过陌生,根本不像是边蔌儿会有的。
“少夫人不会中邪了吧?”
不知是谁把在场众人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不会的!”翠裳大声否认,“少夫人定是太过思念世子了,才会一时之间性情大变,还请夫人明察。”
阿槿侧首看了翠裳一眼,看出了她眼中的焦急和忧虑,知她并无恶意,便没管她说什么。
“少夫人,快说句话呀!”
阿槿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推开拽着自己胳膊的翠裳,趴在床前,再度做出四脚并用的姿态。
侯夫人以为她又要动手,忙后退了几步,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也护在了她跟前。
只见边蔌儿转身面向关着的木窗,后脚发力,一个起势便蹿了出去。当然,木窗未能幸免,让她撞坏了,窗框和糊纸掉了一地,没掉的也是垂死挣扎的粘连着。
“快,”侯夫人反应过来,“快去跟着她,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阿槿没干什么,就是肚子饿了,出去找吃的而已。
她在侯府人生地不熟的,转了许久才找到厨房,所过之处皆是人仰马翻。
厨房里忙活的众人甫一见着有东西破窗而入,也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时,一个个的下巴差点没脱臼。
“少,少夫人?您来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胖厨师扔下厨具走过去,毕恭毕敬的询问,尽量忽略掉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还披头散发这一事实。
少夫人不鸟她,手脚并用的扒拉着堆在地上的柴火,直到灶台上的油落了一滴在她脸上,才想着起身扒着灶台看看。
翠裳火急火燎地赶到厨房,见到的便是少夫人坐在灶台上,手拿鸡腿啃得满嘴流油,旁边围了一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观众,这种让人小心脏颤了几颤的难忘场景。
“少夫人——”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礼数了,翠裳跑过去一手夺过鸡腿,另一只手拽着她就往外走。
“快跟我回去。”扫了一圈还在围观的众人,威胁道,“今天的事要敢说出去,夫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事关侯府的脸面,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纷纷点头称是。
阿槿心里没数,在她眼里翠裳就是她抢食物的恶棍,一声咆哮过后,五指成爪利落地抓向了翠裳。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痛感袭来,翠裳忍不住惨叫,下意识的松了手,让少夫人跑了出去。瞅了一眼手臂上冒着血珠子的抓痕,来不及惊叹少夫人何时有这样大的手劲,便追了出去。
下人们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捏肩垂背,好不容易才让侯夫人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
侯夫人院子里管事的朱嬷嬷点燃安神的熏香,负责跟踪观察少夫人的小厮进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就退下了。
这个画面落在了侯夫人眼中,喝完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见朱嬷嬷走近,便问:“如何了?”
朱嬷嬷摇头,斟酌片刻才用难以启齿的表情将少夫人的一言一行转述出来。
少夫人的光辉事迹包括但不限于:去厨房偷吃,跟猫狗打架,下池塘抓鱼,以及将接近她的人挠得一身伤痕。
幸好少夫人只在后院闹,累了就回房间呼呼大睡,前厅赶来吊唁的宾客都被管家派人暂时稳住了,此事尚未传开,要是少夫人醒来继续闹下去就不一定了。
“夫人,少夫人不会真的中邪了吧?”
朱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就算再不喜欢边蔌儿,她的为人侯夫人还是知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除了中邪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老奴听说城外庆山有位很厉害的仙长,最擅长捉妖除邪,不如去请他来看看?”见侯夫人尚在犹豫,朱嬷嬷又道,“今晚就是世子头七了,您也不想他回魂之时看到侯府被一个中邪的人搞得人仰马翻吧。听闻若是死者亡灵受到惊扰,是会影响他投胎转世的。”
事关儿子,侯夫人终于下定决心:“去庆山,请仙长收妖。”
庆山离昭定侯府有十几里地,本以为怎么也要等到晚上才能见到仙长。在此期间,侯夫人以头七回魂夜不宜惊扰亡魂为由,将宾客都安置在城郊的别苑,并奉上厚礼和美酒点心,为侯府的招待不周致歉。
去找仙长的小厮出门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
原来小厮才刚出侯府大门,还没走出巷道,就因为太过急切绊倒在地扭伤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