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遇,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我这边有一个也许挺适合你……”
“不用了。”驰遇打断了对方,他敲了敲方向盘,说:“我在早高峰的红灯上堵着。”
“嗯?”顾执那面一愣,几秒之后才说:“你是要去面试吗?”
驰遇想了想:“算是吧。”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顾执那边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听着似乎是挺高兴的,“是干什么的啊?”
排成长龙的车队终于从前方开始一辆辆挪动,驰遇左手撑着车窗,单手打方向盘,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冲对面扔了三个字:“老本行。”
顾执懵了:“啊?”
一个星期之前,顾执,驰遇的发小兼搭档车手退役了——说退役,其实是不想开了。
当时顾执约他在咖啡馆见面,两个人不久之前才见过,驰遇当然没怎么变,顾执看上去就憔悴了不少,他几次三番地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合上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啊,小遇……”
“没事。”驰遇看看他,又转头看看窗外,他就算心里再有什么,现在也不适合说,但是这次他心里真的没什么,就是真心实意的一句“没事儿”。
过了一会儿,两杯热咖啡拿上来,驰遇贴着杯壁暖手,轻声说:“……我能问一句吗?”
顾执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你问。”
驰遇:“是你自己不想开了,还是阿姨不想让你开了?”
这次顾执依然没有很快回答,他双手反复交叠又松开,最后低着头,声音也很低地说:“……都有。”
“小遇,你知道,我妈一开始就不支持我当赛车手。”顾执喝了一口咖啡,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现在也有点不能理解那时候的自己,我……我也累了。”
剩下的不用顾执多说,驰遇已经了然。
顾执看着驰遇的眼睛,又一次真诚地说:“真的对不起你,小遇,要不是我耽误你这几年,现在应该都能在电视台听见你的声音了。”
“不怪你。”驰遇摆摆手,“当时也是我自己要去的。”
顾执和驰遇两个人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顾执从小就淘气,想一出是一出,驰遇则是被揪过来做对比的好学生典范,成绩好,性格好,脑子好,打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当过主持人,学的播音,父母又是高知,在临门一脚就走上完美人生的岔路口——跟着顾执当领航员去了。顾执父母死活不同意,本来想让驰遇把他劝下来,结果谁成想他给自己劝进去了,上学开车两头跑。顾执的父母气懵了,驰遇的父母还好,毕竟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外人不清楚,他们最清楚。
驰遇主意大,捏不准,有时候还挺轴——毕竟也是年轻,玩几年就回来了,优渥的家境给了他底气,年轻气盛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这个原因对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原因只有驰遇本人知道。
顾执开了三年车也没开出什么名堂,现在累了也是可以谅解的事,他们现在都还年轻,驰遇才二十四。但是顾执依然觉得是自己牵连了对方。
驰遇当时最后一句说的是:“没什么牵连不牵连的,我自己也愿意。”
还有一句他没说,就当是还你当年那件事儿的人情了。
但是这句话他不能说,起码现在不能,得就着咖啡咽回肚子里。说这事儿对驰遇一点没影响这话是假的,多多少少也会有一点,同时还掺杂了些轻快,他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
脑子里想东西,开车就会不利索,当驰遇把车从停车位开走的时候,拐角正好有辆车要拐进来,能过的位置留的很窄。驰遇有意看了一眼对方的车——还是保时捷。他挺小心地打着转出去了,经过保时捷的时候车窗没关,车速又慢,有那么一瞬间,驰遇觉得那个人的侧脸挺眼熟。
挂了电话,驰遇又看了一眼时间,最终卡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进门,刚一踏进来他就看到了左手边摆满奖杯的柜子。
一位明艳的美女把他招呼进来,笑了一下说:“你来啦,先坐会儿吧。”
她问:“喝什么?”
驰遇也很客气:“我喝水就行。”
“我叫纪佳欣,是车队的经理,小裴还在健身,马上就过来。”
“欣姐。”驰遇接过水杯,站起来跟对方握了个手。
刚刚那个干回老本行,说的就是这个一星期每天找他三次且高薪出价的车队,还是当领航员,驰遇拒绝过,但是不知道对面为什么跟听不懂话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他,跟顾执陪跑三年,他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领航员,今天他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和对方说清楚,但是当他看见那一柜子的奖杯的时候,驰遇在心里叹了口气。
估计不会那么轻松。
果然,听到他的话之后,纪佳欣有点为难:“这个不行,你是经理亲自选的人。”
驰遇还想再辩解几句,但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又想起那一柜子的奖杯,他的话在嘴边绕了两回,想再想个委婉点的措辞,然而没等他开口,纪佳欣就冲门口招了一下手,催促说快点,又转过头来跟驰遇说:“小裴来了,你们先聊聊吧。”
小裴?驰遇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裴星移进到房间的时候正有人要出去,两个人马上就要猝不及防地一撞,他反应很快地侧了下身,跟对面人笑笑:“没事吧昊哥?”
吴昊推了下眼镜,“没事儿,里面有人等你,快进去吧。”
于是裴星移带着刚刚那点没完全收回的笑意投来了目光,礼貌地在驰遇身上打量了一下,他率先伸出手:“你好,我是裴星移。”
原来是这个小裴。驰遇哑然。
不是他对赛车圈了解太少,是眼前这个人的历史战绩太过辉煌,不知道要从哪个开始说起,而去年又莫名消失了一整年,怪不得那柜子里都是林林总总的奖杯,驰遇最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前年WRC的年度总冠。
“久仰大名。”既然对方已经示好,驰遇脸上没有表现任何不妥,同样大方地回握,不卑不亢地应道:“驰遇。”
他微微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这样以来,那对方应该更清楚自己作为他的领航员并不合适,大不了他们两个人一起抗议,这样兴许辞职的机率更大一些。
驰遇说话很灵巧,他听过关于裴星移的一些评价,这人风评好得很,十条里有十一条都是好评,然而这并不排除赛车圈人少,他又是实力派这两个因素,所以驰遇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拉了一会儿家常,并小心地避开了去年的任何话题。
驰遇:“欣姐刚刚和我说你刚健身结束就过来了。”
裴星移正在喝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喝完了半瓶,看来是真渴,他点了点头说:“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欣姐刚刚也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驰遇开了个玩笑,“我不介意这个。”
他有意把话题往这个方向上引,裴星移果然顿了一下,接过了他的话头,“你是公司请来的客人,应该的。”
驰遇继续试探地说:“我是客人,但是只能请不许送,这点不太合适吧。”
裴星移看着他:“有什么话直说就可以。”
他语气很淡,这话也并非施压或警示,看来这位“大明星”所谓的好评不是刷单得来的,也许值得一试。驰遇心下有了判断,说话便直接了些,但换了尊称:“我觉得我作为领航员的能力配不上您,您应该也不缺我这一个,所以我拒绝这份工作。”
这话一出,裴星移又多看了他一眼,手里还拿着他那份履历,翻了翻又放回去,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说:“我觉得可以。”
说罢又滴水不漏地补了一句:“配得上。”
驰遇:“……”
这和他预想的答案背道而驰。为什么啊?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屡屡拒绝不成,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烦闷,然而面上分毫未显,嘴上丝毫不松:“太高估我了,我还是挺了解我自己的。”
接着,他听到裴星移闻言似乎是笑了一声,那声音太小,并不真切,要不是这人的嘴角还扬着,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听力了。因为这声莫名其妙的笑,驰遇心里更烦了,这时候他开始表现出不满:“笑什么?”
“你看错了,没笑。”裴星移已经恢复了正色,“合同已经下来了,我没问题,……这是上面选的人,我也不能说什么。”
言下之意,你也别想着拒绝了,不可能。
驰遇感觉太阳穴突突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签字了?”
裴星移:“嗯。”
驰遇现在有点不确定是上面不放他,还是眼前这位大明星不放他了,他刚开始只是有点不满,刚刚是被对方笑得有了点怒气,现在称不上多平静,倒也明白回转的余地很少。签完字汽联通过批准,赛车这件事儿是个高危爱好,说不定摔成残废了,一个断手一个断脚,也不知道这下那经理还愿不愿意让他俩下半辈子都绑一块儿。
那张脸还挺帅的,帅毁容了怪可惜的。可裴星移还真敢同意。
那行。“啪”地一声,驰遇签好字,把笔帽合上,看着裴星移。
他的劲儿也上来了,当时敢二话不说瞒着父母翘课十多天考赛照,一屁股坐上开得冒烟的赛车,现在他照样也有这个胆。
驰遇:“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