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遇回到家的时候驰院长和徐医生刚吃上晚饭,两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出去面试了,一齐扭头看他,徐医生问了一句:“今天怎么样啊?”
“……还行。”驰遇不想说得那么糟心,“两个星期之后走。”
两个星期之后,他将会和裴星移第一次搭档,开进沙漠。
徐医生追问:“还是当那个领航员啊?”
驰遇“嗯”了一声,把包放下先去洗手。他离客厅有点远,水声把老两口的声音隔得模模糊糊,大概能听出是徐医生的声音,驰遇关了水龙头擦手,听清了“太危险了”“别去”“吃力不讨好”这样的字样。
比起顾执父母的反应,他爸和他妈算是比较平静的了,徐女士当时反应比较激烈,说什么也不让驰遇去,让驰院长也说一句表个态,驰父大学里什么传奇风波没听过,推了推眼镜,从镜片后静静地看了驰遇一会儿,慢慢地说:“……要是谈恋爱了,也不能因为人家小姑娘喜欢什么就去卖命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是驰遇办事一向先斩后奏,虽然他主意大,但不会随便下决定,家里两位家长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个没见过的职业,徐医生只是刚开始有点难以接受,但是后来也想通了,除了生死,她都能接受,对驰遇的要求就是“活着”,她在屏幕外看着都心惊肉跳的。
驰遇坐下来笑笑,没说那么多,掐头去尾地说了结果:“爸,妈,我想……再试试,就答应了。”
徐医生又嘱咐了他一大堆,然后给他夹了一筷子笋尖,有点试探地问:“你和小顾……吵架啦?”
驰院长也抬头看着他。
面对老两口突如其来地注视,驰遇有点懵,“没啊,怎么了?”
“没事,没事,没吵架就行。”徐医生恢复了平常的音量,“我以为你俩闹掰了,和你爸说这事儿,他说不可能。”
驰院长哼了一嗓子:“我说的准吧。”
驰遇这下才听懂了,赶紧解释:“我俩没事儿,就是他……他回心转意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但是没吵架。”
饭后他又陪爸妈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来电话了才回到卧室。
“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柯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怎么都问这个,驰遇叹了口气,“就那样。”
林柯听出他语气不佳,于是话锋一转:“对方太刁钻?”
驰遇:“是也不是。”
就今天裴星移那架势,称不上刁钻,可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说话,虽然有点小不爽,但是驰遇还没有那么了解他,只能根据最初印象进行理性的评判。
他说:“别说我了,你打电话什么事?”
“哦。”林柯说:“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得出差几天。”
林柯是他的大学室友兼现在的合租室友。
“最近几天都不行。”驰遇说,“你走吧,没事儿。”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把电话挂断,驰遇才发现裴星移在几分钟前给自己发过信息,他的昵称就是一个单字,行。
裴星移给他发的是往年环塔比赛的录像。
驰遇当时打了好几个哈欠,看了几眼,回复道:谢谢。
他看完之后困倦地闭上眼,虽然知道裴星移在曾经从未缺席任何一场重大赛事,但……他确实对裴星移的环塔比赛没什么印象了。
裴星移是第二天去健身房的路上时才看到消息,他昨晚都在看往年比赛的录像,没发觉。前台的女生还记得他,对他脸红地笑笑,说好久不见。
裴星移也笑了一下,说:“早上好。”
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实在是漂亮得很,女生又看了个脸红,她鼓起勇气问:“……你去年去哪啦?好像没怎么见你来过。”
裴星移顿了一下:“生病了。”
一个礼貌且客气的回答。女生略显失望,不知道这个回答到底有几分真相。
在他势头正旺的时候,他退出了一整年,什么比赛都没有参与。有人拍到了病床上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也不是空口无凭,裴星移消失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出了重大事故,车体严重侧滑。于是按照这张照片展开,说裴星移上次比赛伤得太重,无法活动,而他本人对各种谣言都不表态,最终,大众通过那一张模糊的病房照断定了事实的真相——裴星移消失的一整年是在养病。至于到底几分真假,本人从未评论过。
“你真的去和他搭档了?”电话里,顾执的音量忽然变得很高,“那可是裴星移,开车不要命的疯子!你知道他……”
你知道他对速度的追求只多不少。二十岁参加青藏高原拉力赛夺冠一战成名,此后各大赛事里都能看到这个人的身影,环塔和达喀尔的冠军拿到已经成为像从自家客厅拿杯水一样顺手,川藏线和昆仑天路看见他了都要劝他惜命,第一次参加WRC这种世界级别的拉力赛就能一举夺魁。要是抛开这些不提,他家也是做生意起步的,正经八百的富家少爷。
尽管消失了一整年风言风语不断,但就曾经整三年里他车轮子冒起的火都足够别人足够烧个三天三夜,不说别人,顾执很能体会到那种压迫感,而拉力赛车手最能开出成绩的就是不要命,最怕的也是不要命。
所以他才如此激动。
“嗯。”驰遇说:“我知道。”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可他消失了一整年,什么都没干。”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没干?”顾执不同意。
“……”驰遇顾及他的心情,不太想和他讨论这个,便松口道:“也许吧。”
驰遇并非盲目自信,在去环塔之前他们进行了两个星期的磨合,似乎是因为场地限制,不知道是不是驰遇的错觉,裴星移的风格相比以前明显稳重了很多。
顾执低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啊,我有点太激动了,那先挂了。”
挂掉电话,驰遇刚好坐上去基地的车,明天就要出发前往环塔,今天下午还要开个会,他昨晚睡得晚,路过咖啡店的时候便想着买一杯咖啡来提神,远远的,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驰遇看了几眼,确认道:“裴星移?”
“嗯?”裴星移转头看见是他,也有几分诧异,不过他在排队,很快便反应过来,问:“喝什么?我帮你点。”
驰遇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裴星移排在第二个,第一个人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拎着饮品走掉了,现在轮到裴星移点单,但是他侧头看着驰遇,没说话。
驰遇:“……”
为了不耽误后面的人排队,他有点尴尬,但还是说:“要一杯冰镇浓缩。”
裴星移说完他的,自己要了一杯草莓爆珠星冰乐。
“准备去开会?”他问。
驰遇点点头,还是没忍住,说:“……我以为你会点个美式什么的。”
“哦,我不爱喝那个。”裴星移笑笑,丝毫不意外,“我一直在等你问。”
驰遇:“……”早知道不问了。
“你怎么在这?”
“健身。”裴星移言简意赅道。
跑一场拉力赛的体能消耗不亚于一场马拉松,别的不说,单单车手的头部加上头盔的总重就约有五公斤。而每一次转弯和加速都将带来巨大的离心力,再加上踩踏板和方向盘,普通人不要说完赛,连开五分钟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驰遇一边很理解地说“辛苦了”,一边把钱转给对方,本来裴星移都说他请了,但最后在驰遇的坚持下还是收了,他有点无奈:“也没多少钱。”
“跟钱没关系。”驰遇拿着两个人的咖啡,边走边说:“要请也应该是我请你。”
“为什么?”
驰遇把星冰乐递给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怕你翻车先翻副驾驶啊。”
裴星移接过咖啡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因为只有半秒不到的时间,驰遇并没有看清,随后裴星移便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话内容却有着与之不同的张扬:“我从来不翻车。”
“一会儿见。”
直到此时裴星移拉开了保时捷的车门,驰遇终于想起来自己眼熟的面孔究竟是谁了,他跟在保时捷的屁股后面,心想,这人还挺低调。
两个星期过得很快,最后一晚同样不例外,驰遇特意把路书拿了出来,留着在飞机上看,裴星移在他旁边闭上眼,似乎是昨晚没睡好。
飞机起飞,除去刚开始见面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说话,所以当裴星移突然开口,驰遇的嘴先快过了脑子。
“起步30米之后怎么走?”
驰遇下意识回答:“右4接左3,200米,后面是上坡接右1。”
驰遇错过了三个月前的勘路,只能根据勘路团队绘制好的路书和一些现场录像来理解,虽然顾执之前也开过环塔的比赛,但是中途因为风险太大退赛了,他没亲眼见过那里的地形,这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他自己不觉得什么,而裴星移却从上了飞机就看到他的肩膀都一直绷着,他突然一说话就是为了让他别这么慌,本意也不是真的要考验他什么,所以就顺势说:“还挺远的,睡一觉也来得及。”
驰遇才反应过来也许是自己看上去太过紧张了,他心里惊讶对方的心细,又有点感谢,他确实坐得有些僵硬了。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裴星移有点好奇:“可以。”
“欣姐给我看过你自己的记录,但是为什么我没找到大前年环塔赛段的?”
这才是让驰遇觉得奇怪的地方,按理说他一场都不该缺席,大前年,就是他22岁那场。
也许是听出了驰遇的弦外之音,裴星移眨了眨眼,但率先解释:“我开过。”
驰遇微微放下心来,“那为什么……”
裴星移:“因为没夺冠的比赛不会被我记着。”
言下之意是,环塔的比赛他输了?不是第一那是第几?驰遇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而且脑子转得很快,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声不合时宜的笑,报复心作祟,此时便假装没听懂,脑袋靠着椅子,嘴里吐出个装傻充愣的语调:“嗯?”
裴星移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而驰遇也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幼稚地对视,沉默中隔着一点心照不宣的不爽。
最后,裴星移转过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那一次我是第二,所以就没有记下来。”
“哦。”驰遇得逞,偏过脸遮住嘴角的笑,“能赢过你的第一名?那是什么人。”
裴星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神态还是舒展的,甚至被染上了点笑,他斜过去一眼,“……你报复心真的挺强的。”
然后又补充道:“就输了那一次。”
驰遇神色自若:“一般吧。”
裴星移突然问:“你多大?”
驰遇小他一岁,他点点头,虽然转瞬即逝,但驰遇还是发现他听完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神态,这让他又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在入住酒店后,两个人分别前,裴星移最后提醒了他一句:“早点休息,上赛道会比平时颠一点。”
“我不晕车。”驰遇点头,他现在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笑的,说话的姿态很懒散,却有着与裴星移此前说话时如出一辙的狂放。
“能让我晕车的人……还没出现呢。”说完,他冲裴星移抬了抬下巴,“看你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