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晴好。

    淮市某公寓。

    阳光乍泄，暖意融融，映照得室内一片明亮。

    姜绵抱着玩偶坐靠在颜料柜边，身前摆着一台手机，周边散落一地颜料盒，品牌不一。

    手机是通话中的状态，姜绵不自觉攥紧玩偶的皮毛。

    不远处的画板上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深海主题，画中，瘦长黑影在大海中坠落，无垠的大海昏暗汹涌，像是顷刻间就能吞噬渺小的生命，但因为上色未能完成，湛蓝的海水秃了一块，怎么看都显得刺眼。

    这是姜绵近来最满意的一副画，眼见着马上就要完工却因为颜料用完卡在这里。

    她也用其他颜料调色试过，却总差了点感觉，这幅画用的颜料，是无意间翻出来，班长送的毕业礼物。

    牌子她没见过，也找不到店家，无奈下，姜绵怀着忐忑的心情给给班长打去电话，好在虽然许久不联系，班长也十分好说话。

    班长告诉她，颜料其实是朋友家里手工制作的，因为无法扩产，两年前对方就因为生意做不下去，转行了。

    本来到这里，这通电话就该结束，但班长突然说看到他那个朋友，让她等等。

    姜绵阻止不及，心里开始后悔打这通电话。

    她不想麻烦班长的，只是想问问颜料的来源，她可以自己去买。

    电话那端传来闷闷的、囫囵不清的声音，可能是班长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的缘故。

    隐约能分辨几句交谈，姜绵手指不自觉搅紧。

    “喂，姜绵，”很快，手机里再度传来班长清晰的声音，“颜料现在就有，我给你要了几盒，你现在有时间过来拿吗？”

    “有的。”姜绵连忙回答。

    班长报了一串地址，挂断电话。

    姜绵蔫蔫起身，她不想出门也不想班长替她忙活什么，班长虽然没说，但肯定卖了人情才帮她要到颜料，与其这样还不如重新画一副。

    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班长久等，姜绵来不及收拾画室，匆匆回到卧室换掉沾了颜料的衣服。

    顺手预约网约车，让她有点惊讶的是，接单的是一辆粉蓝色的车，是少见的颜色。

    五分钟不到，姜绵一路小跑到路口，扶好眼镜，撑着膝盖平复呼吸，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停靠着一辆粉蓝色的车。

    好快……也没打电话催她，看来接单的师傅是个耐心的人。

    姜绵心里放松了些，她直起身来的车边，拉开后座的门低着头坐进去。

    三秒，姜绵察觉不对，按理，这个时候，师傅会问她手机尾号，等她报了，就会发车。

    姜绵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她、她不会打到黑车了吧？

    姜绵心里一抖，小心地望向驾驶座。

    一个娃娃脸的男生正从驾驶座探头看她，满眼好奇。

    姜绵：“？”

    现在网约车师傅都这么年轻吗？

    但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不发车吗？

    虽然有点奇怪，但男生看起来不像坏人，姜绵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

    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姜绵低头看了一眼，是网约车软件发来的消息。

    司机：老板，这边堵车，再等我五分钟！

    姜绵呆了呆，僵硬抬头。

    娃娃脸晃了晃手，笑眯眯地“嗨～，妹子需要什么帮助么？”。

    姜绵脸皮刷地涨红，有些手抖地拉开车门，“对、对不起，我上错车了……”

    姜绵下车。

    “啊，那个——”娃娃脸似乎想说什么，但姜绵羞耻得不敢听，结果刚下车就差点撞上人。

    车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阴影将她整个笼罩，凭空生出压迫感。

    姜绵下意识倒退一步，后背碰上车沿。

    背后传来娃娃脸未尽的话，“——下车当心，还有……”

    姜绵不敢抬头，窘迫得耳尖通红，匆匆说了句“抱歉”，就想离开，刚转身，细微的风蹭过耳边，一只手忽然搭上门沿，挡住了她的去路。

    姜绵微微睁大眼睛，对上一双漫不经心的眸子。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停滞。

    下一秒，那人轻轻瞥过来一眼，姜绵几乎反射性地移开目光，甚至没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们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近，姜绵目光落在对方的外套拉链上，目测一下少说也有半米远。

    但这也已经远远超过姜绵的安全社交距离，姜绵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仿佛化成一张又轻又细的网罩住皮肉，微微勒紧，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

    男人在同伴的示意下拦住人，低头看了一眼上错车的呆瓜，懒洋洋地命令：“回头。”

    姜绵大脑放空，乖乖回过头，对上娃娃脸笑眯眯的表情，以及手上递过来的……钥匙？

    “……”

    姜绵一摸口袋，果然，钥匙不见了，因为出门急，她把钥匙塞进口袋，拿上手机就出门了，钥匙肯定是刚刚坐上车时掉出去的。

    姜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上钥匙，离开那辆车的。

    她站在拐角，远远看到男人上车，车辆扬长而去。

    沉默片刻，姜绵捂住脸，头顶仿佛在冒烟。

    ……好尴尬。

    ＊

    或许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姜绵等来网约车，成功到达目的地，但让她出乎预料的是，班长发给她的地点竟然是一家酒吧。

    酒吧开在一条稍窄的巷子里，阳光照不进来，门店亮着斑斓而昏暗的灯光。

    姜绵踌躇不前，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一班人从姜绵身边路过，其中一个黄毛突然倒退回来，凑到姜绵跟前，滋着牙笑嘻嘻道：“哟，小妹妹这是第一次来酒吧，要不要哥哥请你喝一杯？”

    黄毛的眼神充斥着打量和不怀好意，他的同伴渐渐围过来，姜绵后退，“我、我约了人。”

    手指悄然攥紧衣角，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下，顿时漏了怯。

    “小妹妹，你这借口就俗套了，哥哥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想请你喝一杯，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吧？”

    “就是，咱们老大也是好心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请你喝酒是你占便宜……”

    姜绵额头冒出一丝汗，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透明，以前上学都很少被老师点到名字，更遑论被一群混混样的人围着。

    恐惧顺着血管蔓延，姜绵脸色发白。

    混混们开始吹着口哨起哄，逐步逼近，眼神戏谑，女孩子弱势的模样让他们十分有成就感。

    领头的黄毛一脸得意，心里十拿九稳，这种眼镜妹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最好搞，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出去，听话又干净，等把人带进去，酒里丢颗药，啧啧。

    想着，他伸手就要搭上姜绵的肩膀，想把人强制带进去。

    那只粗短的手越来越近，姜绵瞳孔收缩，几乎忘了反应。

    眼见黄毛就要抓到她的衣领，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揽住她脖颈，扯着她退出两步远，正好躲开黄毛的手。

    姜绵神经差点崩断，来不及反应，下一秒，脑袋一重，散漫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要不也请我喝一杯，嗯？黄哥～”

    轻佻的尾音自然上扬，夹杂着些微笑意，好像觉得“黄哥”这个称呼特别有意思。

    差点被混混抓住的心慌感慢一拍在体内流转、扩散，接续上的是躲过一劫的后怕，与不明状况的茫然，姜绵四肢微微麻痹。

    感受到身后贴近的陌生的温度，姜绵身心来不及放松又再度僵住。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莫名被阴阳怪气的一顿嘲讽，黄毛怒了，“你谁啊！？”

    姜绵头顶的声音懒懒回答：“你爹。”

    “靠！”黄毛气红了脸，“你找死！抄家伙，都给老子抄家伙！！老子要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

    黄毛振臂一呼，混混们不知从哪儿掏出棍棒来，姜绵甚至看到有人抽出来一把水果刀。

    一场斗殴一触即发，处在中心地带的姜绵手脚冰凉。

    头顶一轻，身后的男人似乎站直了身体。

    姜绵听到轻微地“咔哒”声。

    混混们蓄势待发的气势渐渐凝固。

    有人吞着口水说：“老、老大，点子好像有点硬。”

    “老大，”有人声音颤抖，“要不咱们从长计议？”

    黄毛脸色由红转白，虚张声势，“怕什么，不过老子今天心情好，先、先放过你们！”

    话音刚落，下一秒，转身，拔腿就跑，一群混混呼啦一下跟着跑完。

    长风卷着枯叶穿过街角，像是见证一场闹剧的落幕。

    姜绵站在原地，头皮发麻。

    身后的人没动，时间一秒一秒走过，被未知包围，姜绵越等越怕，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她吞咽一下，一点一点转过头。

    然后对上黑魆魆的枪口，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持枪的男人个子很高，白色里衣休闲裤，外罩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站姿松弛，兜帽遮盖眉眼，露出的下颌线利落分明，他肤色白皙，红润的嘴角高高上扬，有种诡异的崩坏感，像漫画里走出的危险人物。

    尤其，他手上握着枪！

    察觉姜绵的视线，男人微微低头，像在注视她，姜绵颤巍巍举起双手。

    男人动作微妙地停顿一下，然后慢悠悠舔了下嘴角。

    莫名加强的恐惧感让姜绵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唉，被你看到了，”男人微笑着说话，语气惋惜，枪口却对准了姜绵的心口，“那么，只能再见了，小姐。”

    姜绵双腿像灌了铅，大脑发出尖锐的指令，跑，快跑！身体却不听使唤，后背顷刻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声音细微而颤抖，“不、不……”

    男人嘴唇微微一碰，吐出一个轻巧的字音，“砰。”

    与此同时，黑色的枪发出“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