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同一个书房，林见白抓了抓头发，神色少见的苦闷。
“我的要求很过分？”
姜绵低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行吧，”林见白想抽根烟，但看到姜绵嫩生生站在跟前，又克制住了抽烟的冲动。
怎么会有女孩子表情这么僵硬，就让笑一下，愣是给他诠释了一遍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从上次化妆事件后，林见白就明白，化妆的方式作用不大，不能给他提供灵感，他就想让姜绵做一些表情让他找找感觉。
但姜绵除了尴尬时容易脸红害羞，堪称表情荒漠，他算是知道姜绵为什么不爱拍照了。
姜绵愧疚地低下头，“抱歉……”
林见白抓抓脸，“不怪你，这事怪我。”
他之前其实就想到过姜绵可能做不好表情管理的事，也分析过，需要有个办法让姜绵的情绪能自然流露，他只是想在想到办法前再试试看，但没想到姜绵会连简单的微笑都做不到。
姜绵说：“对不起，我做不好。”
她目光落在桌角崭新的墨水瓶上，那是她赔给林见白的，姜绵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失落，“我好像帮不上忙。”
林见白顿了顿，忽然伸出手臂，横过桌面，按着姜绵发顶使劲揉搓，“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你、你别碰我的头。”
姜绵的低落一下子揉没了，本能地躲避大手，林见白根本不听，姜绵越躲他越揉，揉了心里还要腹诽一句，好小一只。
他眉眼漫着笑，边逗人玩边说：“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
姜绵吃力地扒他的手，听到这话动作一缓。
林见白终于放过姜绵已经凌乱的头发，起身拎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随意穿上，“走吧，林老师带你去个地方。”
姜绵抓了抓头发，理顺了些，问：“去哪里？”
“嗯——，一个能让你好好学习的地方，小同学。”
他嘴角又挂上了轻佻的笑，神神秘秘的。
林见白叫了车，带着姜绵出发。
进入密闭狭小的空间，不管是驾驶座的司机还是身边的林见白存在感都变得格外明显，姜绵忍不住抓紧衣摆。
车到半程，林见白接到一个电话，似乎临时有事。
他看向姜绵，“得耽误你一会儿了。”
姜绵摇头，“没关系。”
正事要紧，她可以等。
车子拐入学区，停在淮城大学校门口。
林见白下车，发现姜绵这边没动静，便绕到姜绵这一侧，拉开车门，“到了，可以下来了。”
姜绵不想下车，她没想到林见白会把她带到淮大，见林见白神色已经变得疑惑，姜绵紧了紧手心，下了车。
秋季的淮大校园，枫叶染了时髦的黄，层层叠叠缀在树梢上，又有落叶铺成金红地毯，阳光落下便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
姜绵跟着林见白，踩着落叶前行，耳边能听到嚓嚓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姜绵额前的碎发飘起又落下。姜绵抬起脸，看到不远处的篮球场，场上活力四射的大学生们挥汗如雨，年轻的观众们摇旗呐喊，似乎赛况激烈。
姜绵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林见白一直在往前走，似乎很熟悉淮大，她放慢脚步，落在林见白身后，悄悄把自己藏进林见白的影子里。
淮大校园很大，已经走了十分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姜绵的目光不由落在林见白身上。
林见白今天依旧是简单宽松的白色里衣加外套，这种款式不显身材，但他个高肩宽，愣是穿出时尚轻闲感，加上散漫松弛的姿态，不像个作家，倒像明星出行。
姜绵余光发现，路过的人好多在偷看林见白。
又过了五分钟，林见白停在一栋教学楼前，姜绵跟着停下。
林见白转头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下来。”
姜绵点点头，说：“好”。
林见白看她小小一个站在那里，就想再叮嘱几句，但转念一想，只是去帮忙修改一下作业，也花不了几分钟，便没再多说，走进教学楼。
姜绵目送林见白消失在楼梯口，孤零零站在空旷的校园里，就像水上漂流的木桶被抽了一块板子，水泄进来，凉意在周身蔓延。
比起开阔的地方，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私人空间。
一片枫叶恰好被风送进手里，姜绵一怔，低头。
金红渐变的枫叶，像秋天落在了手心，很美。
姜绵眉眼舒展开，准备带回去做个书签。
心情缓和了些，姜绵又开始想林见白的事，心里有点疑惑。
不过，林见白的朋友是个大学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交上朋友的，也许以前是邻居，也许对方留过级，或者林见白跳过级？
姜绵胡乱想着，不时有学生说说笑笑结伴路过她身边，姜绵便会往边上挪一挪。
在她快要挪到墙角时，两个女生朝她过来。
“同学，可不可以帮我们扫码做个问卷调查？”
姜绵呼吸一紧，她感觉到两个女生跟她说话的瞬间，路过的人都在往这里看，“我、我不会……”
“哎呀，没事我可以教你，你手机拿出来。”
姜绵后退一步，后背抵到墙壁，“我、我不想做……”
问卷调查，不知道会有哪些题目，不知道需要做多久，她一秒钟都不想承受这些陌生的目光。
“你们找、找别人吧……”她努力让自己正常回答，声音却克制不住颤抖，上下牙齿不小心磕碰了一下。
“呃……同学，我们就随便问问，你别这么紧张……你没事吧！？”
林见白下楼，远远看到门边围了一撮人，他环视一圈没找到姜绵，朝那波人走去。
林见白走近，仗着个子高，一低头就看到包围圈里的姜绵。
她腿微曲着靠在墙上，额头冷汗遍布，额前的碎发结成缕黏在皮肤上，睫毛轻颤，脸色白得不正常，
一名女生担忧的伸手想去拉她，“同学，我们送你去校医室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是啊……赶紧送去。”
“要不叫个救护车……”
“不……”细小的声音含糊不清，姜绵努力往后缩，身后的墙壁阻拦了她的去路，身前就是无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能烧出洞来。
世界仿佛抽离了色彩，只剩下无数双眼睛，转动着盯着她，恐惧沿着脊背攀爬而上，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濡湿，姜绵感到一阵晕眩，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恍惚的视野中，有只手越来越近，姜绵神经被拉扯到极限。
即将崩断的时刻，头顶突然落下一件外套，将她整个罩住，隔绝了一切目光，眼前陷入黑暗，外套还带着体温，姜绵嗅到淡淡的松木香。
“同学，这是我家小朋友哦，别靠太近，她怕生。”
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绵感觉头顶被大手按了按。
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迟滞的思维开始转动，哦，原来是林见白。
“啊啊啊啊啊，是林学长！”
“我靠，他家小朋友，是她女朋友嘛？好宠，呜呜呜，麻麻我失恋了……”
“前段时间论坛上就爆出他有女朋友了，我还以为又是哪个衰男在造谣，没想到是真的。”
“话说他女朋友长什么样，我刚刚没仔细看。”
“呜呜呜，男神有主了……”
乱糟糟的话语汇入耳朵，姜绵一时分辨不清这些人都在说什么，只听到林见白说：“好了好了，都散了，挤在这把门都堵了。”
“可是，这个同学……”刚刚想拉姜绵的女生迟疑地说了个开头，被她的同伴拉了一下。
“别可是了，林学长会照顾的，我们赶紧去找人做问卷，明天就要检查了。”
聚集的人渐渐散去。
等到周边空无一人，林见白看向姜绵，姜绵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见白屈膝凑到姜绵跟前，伸手把外套拉到姜绵肩上披好，手背不小心碰到姜绵的皮肤，湿湿凉凉，他抬眼，发现小孩头发乱了，眼镜歪了，一双黑眼睛静悄悄看他，像只怯生生的小羔羊。
这是还没缓过来？
林见白挠了挠脖子，把外套帽子给她盖上，宽大的帽檐直接罩住姜绵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尖尖，看起来特别乖。
小孩出了好多汗，衣服都湿了，要让她穿好外套，不然得感冒……
林见白认命地当起新手爸爸，哄道：“来，手抬一下。”
他拎起一只外套袖子，示意姜绵把手伸进来，姜绵慢了一拍，伸手。
林见白一时间感觉怪新奇的。
给姜绵穿好外套，林见白发现她手上攥着什么，摊开她的手一看，是被揉捏成一团的枫叶，挤出的汁液染在手心。
还真是小孩子。
林见白帮她丢了树叶，擦干净手，说：“我带你去医院。”
姜绵揪住他的袖子，“……不去。”
林见白问：“不去没问题？”
姜绵不说话，只揪着他袖子不放。
好吧……
林见白带着姜绵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道上，让她在路边长椅上坐下。
“我去买点东西，你再等等我。”
他正要走，下方传来轻微的力道，姜绵还没放开他的袖子。
林见白眨了下眼睛，这个既视感……像软萌的小白兔泪眼汪汪抱住他手指不放。
下一秒姜绵松开手，脑袋轻点两下。
林见白挑眉，心里莫名有点惋惜，他隔着兜帽按了按姜绵头顶，说：“这次保证不让你等久，好不好？”
虽然刚才他其实也没离开多久。
姜绵再次点头，从帽檐下狭窄的视线里看到林见白匆匆离开的脚步。
姜绵缓缓放松下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心，心里慢吞吞冒出一个念头，书签没有了……
五分钟不到，熟悉的裤腿和鞋停在她跟前，姜绵正要去看人，手上先被塞进一物。
姜绵一楞，是奶茶。
眼前忽然亮起，林见白揭开她的帽子，周围陡然明亮，她看到这个人正俯身对她笑，琥珀色的眼眸盛着光，容易给人温柔的错觉。
“是林老师不对，让你吓到了，奶茶给你赔罪好不好？”他又像在哄孩子，循循善诱，但语气略显拙劣，“喝了就代表原谅哦。”
这人是在安慰她？
迟滞的思维缓缓恢复，姜绵低下脸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她其实只要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嗯？”林见白见她没动作，问：“不喜欢么？”
姜绵看看已经插好吸管的奶茶杯，杯壁上印着兔子望月的花样，她多看了两眼，然后低头吸一口，奶茶的味道在嘴里徐徐漫开，她给出反馈：“好甜。”
“喝甜的心情好。”
林见白在她边上坐下，懒洋洋回复，他手肘撑着椅背思索，刚才那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说起来那天她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反应也不太对，当时还以为是吓到了……
也不知道这小孩经历过什么，不过……这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林见白漫不经心地想，见姜绵小口小口嘬奶茶，眼睛不自觉地弯起，他眉梢微挑，调侃说：“这不是笑得挺好看，怎么之前尽跟我做鬼脸？”
姜绵眨了下眼睛，低头吸奶茶。
啊这……不想回答就假装没听到么，林见白勾唇，坏水又开始冒泡，他稍稍凑近，"你是不是在欺负我啊～”
“……”
“不理老师？”林见白语气听着有些失落，“看来是不肯原谅林老师了。”
姜绵心想，这人又在逗她，都露馅了，还老师长老师短的。
虽然受到了惊吓，但姜绵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林见白是淮大的学生。尽管她称呼林见白为老师是基于他作家的身份，可林见白自称老师显然就是在占便宜了。
凉风摇动树影，手心传来暖乎乎的温度。
姜绵把奶茶杯捏的微微变形又松开，奶茶杯恢复原状。
“不是你的问题，林老师，”她说：“所以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是我应该谢谢你。”
虽然林见白脸上还是笑着，还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姜绵感觉到他在内疚，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
林见白一顿，片刻闷笑出声，心想，这小孩怎么一板一眼的时候也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