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无心望着她浸血的掌心,眼前忽地浮现出诏狱内殷卯受刑的场景,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他本应走向寒潭,却生生调转了方向,鬼使神差地走到司卿面前。
在司卿后退半步的瞬间,少年的指尖已扣住她后颈,冰凉的鼻尖抵着她耳后那块肌肤深嗅,吐息异常灼热。
“权师弟,你……”
话音未落,司卿已被他禁锢在冰墙上,体内的灵气被莫名压制,用不了分毫,而她身后的玄冰在权无心掌下渐渐融成氤氲水雾。
不消半刻,洞顶悬着的冰钟乳轰然坠落。
司卿在漫天冰晶中看清少年眼底的自己——女子发簪尽落,两人青丝纠缠,像极了在恭王府池塘下的模样。
寒潭上空的符咒发出刺目的青光,司卿回过神来后,才觉少年的眼神太过直白,似乎认定了她便是殷卯。
“师弟认错人……”她的辩解被突然侵入的舌尖寸寸绞碎。
权无心发狠地抵着她齿关,将那晚藏在荷叶下的初吻原样复刻——那次只为度气,而此刻,少年啃咬她下唇的力道带着魔气侵蚀的疯劲,却又在触及舌尖时透出一丝笨拙的颤抖。
“唔……”
慌乱之下,司卿猛地咬破他的舌尖,权无心闷哼着不退反进,任鲜血染红两人唇齿间交缠的银丝。
蓦地,洞外忽起飓风,卷着雪片扑空中的咒文青光。
司卿在绝对的黑暗里听见少年带着哭腔的呢喃:“表哥……翠儿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只要你醒过来,我……我马上告知父王母妃。我去写和离书,立即放你离开王府。”
那日,郯国新生,而她气数已尽,权无心抱着她的尸首一步一步走回了恭王府——少年从哭着求她别死,到笑着为她立碑。
而此刻,权无心滚烫的泪砸在司卿的锁骨处,浸湿了衣襟,刺骨的冷意将她拉回现实。
“翠儿姐姐还要瞒我到何时?”少年的犬齿刺破司卿发红的唇角,铁锈味在舌尖炸开,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
司卿抬眸定定看着权无心,压下心头的悸动,嗓音依旧冷冽:“权师弟,你入魔了,我知此事不是你本意,暂且不与你……”
“师姐怎知……”权无心扯了扯渗着血迹的唇角,“怎知此事……不是我本意?”
他低头舔去她锁骨上凝结的冰晶,听着怀中人骤然紊乱的呼吸,开口道:“除夕之夜,你丢下我,却和薛礼去了醉仙楼,你可知我心急如焚,挨个将整座盛京翻遍?
“春闱之际,师姐与沈修之间走得越来越近。你可知,我嫉妒得快要发狂?从诏狱出来后,你要沈修进屋陪你……呵!只他一人!师姐可知,我有多么不甘心?
“棠知姐称帝那日,你死在通天阁上,最后一刻陪着你的是……是她莫绾凝!师姐可知,那时的我便入了魔!”
“权飏!你!”
身后的冰墙轰然坍塌,司卿心头一痛,猛地尝到了自己喉间翻涌的黑血。
“师姐,”权无心拇指细细碾过司卿殷红的唇瓣,眼中渐渐燃起金芒,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怎么能对我使用障眼法?”
司卿眼看着少年瞳仁的赤金色越来越浓,用力咽下喉间的铁锈味,双手在背后快速结印。
她蓄满灵力的掌心最终贴上他的心口,却不是攻击,而是将暴走的金乌之力生生引渡自身。
“砰!砰!砰!”
周遭的玄冰应声炸裂,权无心在灵力反噬的剧痛中骤然清醒。
“师姐!”少年惊呼着抱住因脱力而坠地的女子,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权师弟,切勿妄动金乌之力。”司卿染血的唇擦过他耳垂,气音轻得像一片残雪。
她任金乌之火在经脉中肆虐,笑着咽下喉间黑血——原来是她让权飏生了妄念,引得魔气缠身。
“师……师姐,我带你去找师尊,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权无心的指节深深陷进衣袍,而他怀中的身躯轻得像一捧即将消散的雪。
顾不得其他,少年咬着后槽牙跃上千级石阶,寒风擦着耳际掠过,脚下金光纷飞。
不多时,后山禁制的威压越来越重,怀中人的温度却在急剧攀升,司卿嘴角蜿蜒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松林尽头的院门紧闭,四周静谧无声。
权无心扑通一声跪在满地松针上,膝骨传来碎裂般的疼痛,少年的嗓音颤抖着:“求师尊,救救师姐!”
寒风卷着松涛在耳畔轰鸣,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一道强有力的威压,将权无心震出松苑三丈之外,而怀中的女子已被送进院内。
“多谢师尊!”权无心稳住身形后朝松苑跪拜行礼,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冬夜总是冷的,被露水浸湿的衣角已同石阶冻在一处,权无心却无甚察觉,只呆愣地望着前方亮着灯的院落。
嘴里还残留的血腥味让权无心皱起了眉头——他干了什么?竟然会让师姐出手将暴乱的金乌之力引渡自身!
翌日,风停雪逝。
竹苑内,司卿盯着案头跳动的烛火,青玉笔杆在指间转了三圈,终究还是落不下朱砂。
昨夜师尊的话犹响在耳——“若再引金乌之力入体,下次便是寒玉髓也压不住你的心脉。”
“锁妖塔第八层,亦或寒玉/洞第七窟,选一个。”
“还是,现在就让他为你的仙途铺路!”
司卿案头铜镜忽然泛起涟漪,映出她锁骨下方蜿蜒的金色纹路——这是金乌血脉交融的印记。
“阿卿,你在犹豫什么?”
铜镜突然炸开裂纹,烛尘尊者的虚影浮现在窗外缥缈雾气中。
老人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稍显凌乱的衣襟:“权飏入魔已成定数,或早或晚,与其白白等死,不如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闻言,司卿拢衣襟的手顿在半空,她不是不知,但若要让她杀夫证道,还真下不去手,毕竟……毕竟权飏是因她而……
“等金乌纹噬尽灵台清气,他必失了心神……”烛尘尊者的虚影渐渐消散,最后半句混着叹息声砸在满是裂痕的铜镜上,“到那时,阿卿定会后悔。”
“师尊,弟子……弟子明白。”女子清冽的嗓音拂过窗棂,带着框上的枯叶一同飘向院墙。
下一刻,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司卿立即搁笔出了门,却瞧见权无心正蜷缩在竹林深处,十指紧紧抠着面前的青石板。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快步上前,问道:“权师弟,今日大比,你可是动用了金乌之力?”
地上的少年惨淡一笑,盯着司卿艰难出声:“师姐,对……对不起。”
“你突破了?”司卿并指点在少年后颈,月白灵力灌入经脉时,发现他丹田处的赤金气旋比昨日又大了一圈,缕缕黑雾正顺着经络游走,在锁骨处凝成蛛网状纹路。
“刚突破筑基……”权无心咳出一口带着金屑的血沫,声音上扬了几分:“筑基……后期。”
他试图扯出个笑,嘴角却被暴起的青筋扯得扭曲,嗓音暗哑:“师姐,我这次没被魔气控制……”
话音未落,少年陡然弓起身子。
司卿看见他双眼赤芒暴涨,袖中猛地飞出冰绫缠上他的手腕,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灼成灰烬。
“清心咒!”司卿咬破舌尖,混着精血的灵力拍在他的膻中穴。
霎时,权无心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刺耳的鸟鸣声在竹林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直到寅时初刻,权无心体内暴动的灵力才渐渐平息,司卿看着昏睡过去的少年,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焦痕。
恍惚间,她竟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发生过,但具体是何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子夜时分,权无心被灵田处的灼痛惊醒。
“嘶——”他下意识轻呼出声,当掀开中衣后,发现胸腹间多了九道交错的血线,像被人用烧红的铁丝勒进皮肉一般。
少年指尖颤抖,刚触到其中一道,神识猛地坠入血色深渊——无数赤红符咒在虚空中漂浮,每一笔转折都带着浓厚的铁锈味。
他挣扎着想要破开符咒,耳畔蓦地传来女子清冽的声音:“气走天枢,神守命门……”
可那些符文化作锁链缠上四肢,将他拖向更深处的血池。
“师姐!”权无心在床榻上猛然坐起,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后背。
屋内烛光跳跃,司卿坐在床畔,正用缠着符咒的银针挑破他的指尖,黑血滴进琉璃碗时腾起缕缕黑烟。
“莫怕,九转锁灵阵会侵蚀神识。每次突破封印,咒诀就会在魂海里刻一道裂痕。”
说罢,司卿将药膏抹在权无心眼皮上,冰凉的膏体渗入瞳孔,少年双眼的赤金色暂时褪去,露出底下蛛网般的血丝。
“九转……九道裂痕,”说着,权无心垂眸看向自己的腰腹,再抬眸时,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师姐,那我是不是可以正常修行了?”
“师弟可知,你每运转一分修为,便如点燃一次九幽冥火?”
言罢,司卿紧紧盯着少年,伸手拂开他额前垂落的黑发,指尖最后停在那隐隐泛紫的眉骨处,继续说道:“这灵台已被魔气浸染,你越是汲汲求道,便越是引那蚀骨阴煞入体。师弟若真想求个痛快,倒不如弃了这修为,免得他日遭那心魔反噬,最后连魂魄都要化作九幽厉鬼。”
权无心闻言,原本还雀跃的眉峰骤然落下,脸色也越发惨白:“师姐,可是我……”
当初,阜阳尊者让他来灵霄峰修行,说是能找到回家的路,如今却被告知,他无法修行?
“师姐,我的修为……当真无法精进?”
司卿并未立刻回答少年的问题,转身为他取来干净衣袍,跨出门槛时才道:“权师弟,你且好好想想,命和修为哪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