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霁月流云，男人在一披着斗篷的人的引领下，穿过白蒙蒙的雾气，踏上了一座泛着荧光的玉桥。男人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砌的栏杆，惊叹如此莹润剔透的玉竟只是用于桥身，再一想大漠的风烟，左右是华辇之下，天子居所，如此奢华，除了地理位置，便是这位传说中的坊主的能力了吧。

    “叮铃铃——”男人回过神，此时他们已然下了桥，桥尾处有一木制镂空雕纹小架，而那人则轻晃架上的鸾铃，蓦地，一个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这人，不，男人惊恐地朝后退着，“你，你，你怎么……”

    “呵，怕了？这可是你主子亲笔所书求坊主办事的吧，拓跋巫翮。”那位仿佛早已见怪不怪的将兜帽扣在了头上，就像是刚才故意吓唬他似的，遮住了男人恐惧的一切，变得和他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仆从一样，都用斗篷包住了全身。

    “吾乃雪竹梦，坊主手下四大总管之一。走吧，坊主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雪竹梦不耐烦地催促道。

    拓跋巫翮只得学着中原人那样冲着他连连作揖，“多谢大人厚意，小人真是折煞了。这边还望雪大人引路，您请您请。”并恭敬地弯下腰。

    一路无话。二人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林小筑，终于停在一栋阁楼前，现在拓跋巫翮真的体会到什么是雕栏玉砌、云间阆苑了，就在眼前。乌木栏杆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栏上云锦纱随风轻曳，小巧别致的听雨铃缀在檐角，一缕流苏悠悠而下。他只得在心中默叹，缥缈紫箫明月下，璧门竹影夜参差①。

    这时，又一斗篷人出现在回廊前，冲雪梦竹一躬身，便退到了一旁。

    “别发呆了，走。”

    拓跋巫翮忙随他踏上木阶，绕过花浮流岚纹的黄杨木屏风，两侧陈着云纹的香薰炉，一炷香袅，余韵长留，又有幽香隐隐的夜浮光熏灯，梁上的八角粲霞灯将室内照得通明。再一抬头，轻纱帷幄掩住了视线，他只看见一个伏在小几上的剪影。

    “坊主，人带来了。”雪梦竹跪在屏风前，对着里面的人一叩首。

    “哦？”闻言，只见那人猛然坐直，而后又瘫在小几上，“我说小雪啊，把屏风撤了吧，本坊主已经好久没见过异域人了。”玩世不恭却又懒漫的语气，听起来却是少女音？拓跋巫翮又一次暗吃一惊，不由得开始抱怨自己的主子，虽说是任务艰巨，可好歹换个见过世面的使者吧，可自己呢，不过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潜心钻研巫蛊之术的爱岗敬业好巫师，却被派来和传说中的浔安梦间的秦坊主做一笔能改变异域局势、回归拓拔家中兴的交易，而这秦坊主……

    “喂，拓跋家的大叔，你低头趴着半天了，抬头抬头嘛。”那小姑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只得抬头，却再次目瞪口呆，屏风早已撤去，后面的人便暴露在眼前。那人，她一手撑在几上，另一手挑起一缕银白色的发丝逗弄着怀中的白猫，是的，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却一头银白的发，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玫红色的眸，伏在下面的拓跋巫翮却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暮春桃浪时，却用一衾白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浑身散发着散漫的气息。这……他迟疑了，而此时，腰间悬挂着的本来就不太安分的罗盘更是晃动的厉害，指针乱摇，这是……遇到了极其厉害的对象的征兆。“也许，坊间传闻是真的呢，面前的秦坊主真的能实现全族的希望。”

    旁边的雪梦竹这时哼了一声，“我们坊主想问你，你真的能在这里全权代表你家主人？”

    “是，是的。”拓跋巫翮连忙将左手贴在右肩行礼道，“只要秦坊主能实现我家主子的要求，主子愿将拓跋家的一半财产献于座下，并在一统异域后，将所有战利品的一半也献给坊主。”

    “这个嘛……”秦璇羽戳着白猫毛茸茸的尾巴，一双星月琉璃瞳坏笑着眯了起来，“我很懒唉，不想干了。”

    “……”拓跋巫翮明显一怔，这……这还真直白啊。“不知坊主还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只要我拓跋家能做到，就一定满足您。”

    “唉……”眼前的少女似是生气了，狠狠地一撸猫尾巴，那白猫也噌地一声蹿了起来，可怜地呼噜着钻进了她身后团成一团的狐裘。“我都说了我懒了，又没说要加筹码啊，生意人是很讲诚信的好吗。”

    旁边的雪竹梦又不失时宜地哼了一声，“坊主的意思是，因为私人原因，还魂可能会晚一点或是地方不一样。”

    “坊主只要能找到少主并带他回来，何时何地都可以，只求您能尽快，主子还等着小人的回信呢。”拓跋巫翮一抿额头上的汗，生怕对方一怒之下不再帮忙，一想到自己曾经实验了上千次，只能推算出少主还活着，却无法精确找到他的位置，就感觉他这个拓跋家首席巫师算是白当了，便不由得将全族的希望都寄托在秦坊主身上。

    秦璇羽瞥了一眼阶下跪着的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错金银花雕毛笔，笔头的羊毫蘸着鲜艳的朱砂。她左手依旧撑着下巴，目光又挪到了毛笔上，她转动着手中的笔，随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衣袂上点缀的鸣鸾佩玉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地清晰。“你们可爱的小少主真是奇怪嗳，明明只有半条生命线，魂魄也不在这里，竟然这么好找呢。要不，你问问你们那个老头子，就让我玩他一段时间后再还给你们呗。”秦璇羽像是突然喝了五石散似的一下子来了劲儿，颓废气一扫而光，人也坐直了，瞪大眼满怀期望地看着拓跋巫翮。

    “……”这要求我能回答吗……拓跋巫翮还没开口，秦璇羽又把白猫抓了回来继续撸着，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觉得，你还是不用回答了，毕竟，除了我，你们也找不到能帮你们的人了吧。我玩一段时间，一定会还你们一个能够实现拓跋家百年大计的合格少主。”

    “那有劳坊主大人费心了，我拓拔家一定说到做到。”拓跋巫翮再次将左手放在右肩上，“愿腾格里庇佑您。”

    “小雪，送客吧。”看着二人离去，秦璇羽突地笑了，“真的好巧啊，这个拓跋小可爱，真是一把好刀呢，我该怎么玩呢，真是好生期待哦。”她望着身后的倚风栏，窗外远处的京华盛夜，“才静了一会儿，就又要乱了，你渴望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什么时候能到呢？当年岭南一逢春，犹望红尘归故园，何日才得故人颜。”

    ①改自苏轼《夫人阁四首（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