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愿）性顽劣，然帝、妃甚纵之，嚣张跋扈，不学无术，世曰:“四子猛于虎。”

    ——《承光芥语》

    天街润雨蕤宾时，一水萦带黄粱中。

    九疑灯花香篆消，鸾鹤飘鹞是京华。

    这是时人对巽京盛景的描绘。

    大亮京畿，巽京，原称越都，自从百年前大亮开国皇帝虔义祖，诸葛褚衍定都改名以来，经三代帝王治理，霜霏碧瓦殿，元祐和声弦，俨然是钟鼓殷地，盛世滋生。

    史载，百年前，天弘后主酆氏无道，急功好利，施行无数苛捐杂税，征丁派役，官吏劣绅趁机渔利，致使民不聊生，加之异域分立，东西两王对垒，风波牵动中原，更是加剧了百姓的流离失所，背井离乡。遂是诸葛褚衍于家乡濯阴揭竿而起，号召流民，义结豪强，订立盟约，以济难绞佞为号，并之以天时、地利、人和，于短短十数年便攻克越都，又挥兵南下，将逃窜至江南的酆氏余族尽是屠灭，一统天下。后建立大亮，取《象传》“随风，巽”之“巽”义，改越都为巽京，定年号为志庚，史称虔义祖。然而这位虔义祖于志庚三十六年暴毙而亡，其嫡长子诸葛岐昱继位，改年号元昭，史称世宗。元昭四十二年，世宗因劳累过度驾崩，原是留下遗诏传位于嫡次子诸葛缁囏，奈何世宗虽于政事上兢兢业业，却疏于对几位皇子指导，庶出的大皇子发起宫变乱箭射杀了二皇子诸葛缁囏，本计划就此称帝，却不料被驻兵剑南的三皇子杀了个回马枪，成了残废；然这三皇子亦是倒霉，在与大哥对决之时被一□□穿了喉咙，当场毙命。而一直以不挣不抢不斗闻名遐迩的“温水墩”四皇子，诸葛明靖，原是要缩在后面等三位皇兄决个胜负好继续当自己的逍遥王爷，不料祸事从天而降，被一众朝臣死谏硬是拥立成了大亮第三代皇帝，定年号承光，从此开启了大亮第一个盛世，承光之治。

    承光三十年，御花园中，一声尖叫打破了肃穆的氛围。

    “父皇，这书我也没看，您就别考我了！还是让我出宫玩吧！”发出哀嚎的，正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诸葛愿。诸葛愿，字云寄，生母独孤兰，封兰贵妃，异域西王独孤氏的嫡女。

    一侧躬身侍立的老太傅，周颐儒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眉头紧蹙，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可怜老人家一大把年纪，鬓发如霜，马上即可致仕还乡，因受诸葛明靖嘱托，还是听从皇命留在宫中，负责教习四皇子明史、通理，可惜尽管周颐儒尽职尽责地教书，奈何诸葛愿冥顽不化，逃课、打瞌睡、开小差无一不精，无论他讲什么古籍经传，这位殿下皆是没听到心中去。眼看今天陛下得暇来检验四皇子的学习成果，周颐儒只能无奈苦笑，想自己从先皇在位时便进朝为官，不久又授国子监博士，到现在虽不及桃李遍天下，但从他手下教过的学士也是占据了不少朝廷机要之职，如今却晚年不保，一世才学无人所托，何其所哀！

    诸葛明靖只觉脑门子突突，自己这四儿子，别的不说，惹祸不得不说真是一把好手，自今年岁日开始，一月份，见御花园内鉴湖湖面冰封三尺，就让侍卫凿出一块半径两三米长的冰镜，又偷偷在子时运至二皇子诸葛煜的寝宫门前，结果次日早上诸葛煜一开门，那冰镜所反射的光便直直射在他面门上，使这二儿子差点失明；二月份，诸葛愿跑去找太子，缠着要饲养诸葛卿的爱骑日月骦霄马，诸葛卿拗他不过，只得将马托付给他，几天后，诸葛愿的小厮带着一匹用毡子裹着的马来到太子府上，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四殿下命令转达一定要让皇兄待人离开后再将毡布取下，谁知再看那马时，浑身光滑如绸的黑白双色毛却全然没有，原来不知那诸葛愿给马喂了什么，愣是让这骏马成了秃马，气得诸葛卿到现在都没理他；三月份，突遇倒春寒，北风其凉，雨雪其雱①，御花园银装素裹，雪深过膝，诸葛愿便瞒着诸葛明靖，发动全宫的宫女、太监铲雪，并在御花园内堆了一座高有十数丈的雪堆，美其名曰“寒酥塔”，结果几天后天气回暖，冰雪消融，这寒酥塔化了的雪水一下子淹了御花园，诸葛明靖也知道了，大怒一场，多亏皇后及四皇子母妃兰贵妃求情才免了诸葛愿的罚，诸葛愿也吓得几天没敢出现在诸葛明靖面前；四月份，诸葛愿在宫内放风筝，放着放着不想放了，就将风筝系在了五皇子诸葛意的殿顶，谁知下午天空阴云密布，眨眼间金蛇掣空，雷霆乍响，一道霹雳划下，那风筝作为导电体，一下子引雷劈了五皇子的宫殿，万幸诸葛意去了国子监听讲，躲过了这一劫……而现在正是五月，诸葛愿还没做出什么大事，眼下这又闹的哪一出？

    “朕听闻近来周卿一直在讲授历代治人处世之道，就以‘行赏忠厚之至论②’为题，考你一篇史论。”诸葛明靖还是不死心，仍想试试诸葛愿的学习效果。

    “父皇！”诸葛愿又大叫一声，无奈诸葛明靖今天是铁了心要试他一试。那侧的大太监曾富贵连忙对他使眼色，又招招手使一小太监伺候笔墨 ，诸葛愿只得做冥思苦想状，随即埋头奋笔疾书，不出一刻钟，就将毛笔一甩，得意洋洋地呈上作品。

    诸葛明靖接过纸来，周颐儒和曾富贵也凑上前去，只见卷上洋洋洒洒写了一段字:“《德充符》 云:‘无为而治，治而不治’，吾甚然之，夫治大国，如烹小鲜③，既小鲜，则用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④！既已无为，何言行赏忠厚乎？”

    “……”现场一度寂静，唯有诸葛愿洋洋得意，“父皇，太傅，我写得不赖吧，嘿嘿。”

    “啪！”只见得诸葛明靖把纸狠狠掷在案上，“逆子！你可知道，何谓‘行赏忠厚’，周卿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陛下息怒。”两侧的人忙呼啦啦地跪伏在地。

    诸葛明靖怒吼道:“周卿，你告诉他，什么是行赏忠厚，该怎么写！”

    “臣不才，借昔圣人云: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⑤。如此，即所谓‘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⑥’。”周颐儒忙拱手对答。

    “云寄，你可知错？”

    也不知诸葛愿今儿个是不是吃错了药，梗着脖子喊道:“儿臣自问无错！”

    “好，好啊！”过去的一切都在脑海中闪过，诸葛明靖怒极反笑，“来人啊，把这逆子叉出去，关到游光殿里去，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能把他放出来！朕到底要看看，他能硬到什么时候！”旁边虽有其他太傅想为诸葛愿求情，却无人敢碰盛怒的诸葛明靖。

    忙有侍卫从殿外进来，其中一人低声道:“四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吧，陛下那么疼您，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您放出来的。”

    诸葛愿也是愕然，之前无论他怎么胡闹，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发过什么脾气，今天这是……突然他计上心来，什么也没说，起身缓缓后退着跟侍卫离开了。

    子时，当巡逻御林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抹身影轻盈地跃上浮光殿，随后几次纵跳，便消失在这重重叠叠的朱梁玉瓦之间。

    ①出自《诗经·邶风》

    ②出自宋仁宗嘉祐二年，史论题

    ③出自《养生主》 “治大国烹小鲜”

    ④出自唐代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⑤出自苏轼《行赏忠厚之论》

    ⑥出自《尚书·大禹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