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义祖云:……皇子者，……其十，未及冠礼，凡出宫，必请之；不得皇允，擅离禁籞者，严罚之。

    ——《虔义祖训录》

    “四弟，”这时有人向他走了过来，声音如同月下冰莺清唱，寒泉浅敲昆吾，悦耳动听，乍一听令听者沉醉。

    诸葛愿闻言立即为之一振:“太子哥哥！”他顿了顿，忙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康。”

    没错，来人正是诸葛卿，诸葛明靖与王氏皇后的嫡长子，字乾晟。在他刚行冠礼时，父皇就一同册封他为东宫太子。而这个皇兄也不负众望，不仅父皇派遣的事务手到擒来，而且受民间盛誉，更重要的是，诸葛卿长得好看，也一贯温和如玉，作为兄长，对弟弟妹妹们很好，他喜欢这个太子哥哥。

    今天没有朝会，诸葛卿一身常服，外披天青刻丝竹影软烟长袍，内里蒹葭色瑞兽团纹束腰缀衣，腰间大带垂着两组玉佩，瑑描金云龙纹，贯以玉珠，下悬四彩小绶，黛青色绸带轻荡，头顶嵌宝累丝白玉冠，整个人丰神俊朗，浑身透着精致。在他身后两侧数步距离，跟随着十多个近侍。

    “无妨，四弟，孤随你进去见父皇吧。”像是猜到他心思似的，诸葛卿用手拍拍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轻摇折扇，扇面上绘着怪石墨竹，竹影斑驳排闼似有啸声入梦，紫檀木制的镂空描金雕花扇柄隐隐散着茗香。“只是，父皇现在脾气不大好，你一会儿放机灵点，别顶撞他，好好认个错就没事了，记着了吗？”

    “哇，”诸葛愿特别感动，“太子哥哥你真好！我一定听话的！”然后他懦懦地对了对手指，“太子哥哥，能不能一会儿势头不对，帮小弟求求情……”

    “可。”诸葛卿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不过定要知错就改，昔圣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改过不吝，从善如流。①’若你诚心实意，父皇必会网开一面的。”

    “是是是，太子哥哥，您说的是，那个谁不是写过，呃……对对，就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飞②’嘛，皇弟我啊，现在就是这个心情，我追悔莫及，悔恨交加，悔过自新，迷途知返，弃旧图新，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了挽住太子哥哥，诸葛愿也是拼了，他搜肠刮肚，把自己感觉能用上的词全翻了出来，只是平日里他真的没怎么认真听课，倒出来的词令听者莫不以为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诸葛卿默默想到周颐儒老太傅那两撇沧桑斑驳又不失生机活力的胡子，好像在不久的之前，他们曾有幸目睹老太傅的胡子弹飞了苍蝇……当然这是在四弟的热心帮助下才出现的奇观。这可如何是好，希望周太傅不在，要不然他知道小四的文学能力……不过他还是安慰弟弟道:“只要你有心迷途知返，父皇一定会原谅你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乾尊殿前。

    尚处殿外，就听得里边清晰地传来诸葛明靖的怒吼:“蠢蛋，简直是蠢蛋！就个皇子你们找了两个时辰！朕要你们有何用？不仅看人看不了，连找人也不成！”站岗的御林军士卒面无表情立着，俩小太监哆哆嗦嗦抱着拂尘候在门口，额头上冷汗直流，只求皇上别想到自己。这些人猛然间看到太子殿下领着罪魁祸首四殿下迈了过来，真的悲中生乐，差点是热泪盈眶。

    诸葛愿无奈暗自吐槽:父皇老爹，看我的是宫人，找我的是御林军，这俩好像不能放一块比较啊……

    不知什么时候又撵上二人的萧瑞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进入殿内，处于暴怒状态的诸葛明靖一见他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咆哮出声:“萧卿，朕让你去找四皇子，你回来做甚！再找不到那个小兔崽子，你这御林军首领就不必当了！”

    萧瑞忙是跪拜在地:“陛下，臣等不才，让陛下久等，是臣等失职。陛下，臣等已在仁安巷忘忧馆前寻得四殿下，殿下现已候在殿外，听从陛下召见。”

    “让那个兔崽子给朕滚进来！”诸葛明靖咆哮的声音更大了。

    诸葛卿默默地瞟瞟缩在他身后的四弟，而诸葛愿看见大哥回头看自己，吐了吐舌头，眼神一转可怜兮兮地示意太子哥哥先进去。

    “唉——”诸葛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小声叮嘱道:“孤给你说的，一定记住了。”

    诸葛愿点头如捣蒜，跟着他进入大殿。

    诸葛明靖没想到太子也陪着小四，随便想想就知道是这个四儿子跑去找大哥让他给他求情，恨铁不成钢地直接截住诸葛卿的求情话头:“你边儿去！”

    然后直冲诸葛愿吼道:“你这个逆子！还回来做甚！”

    诸葛愿一吓，连忙跪倒拱手施礼:“父皇息怒啊息怒！儿臣承认昨晚偷偷出宫是儿臣的不对，儿臣知道错了！父皇饶命啊饶命！不过这次出去呢，儿臣也有重要情报要讲，非常非常重要的！”

    后面的萧瑞也附和道:“陛下，四殿下所言非虚，今日之事，大理寺少卿令狐荣、京兆尹叶封都有见证。同时，他们二人已候在宫前，听从陛下召见。”

    坐在金龙衔珠御案后的诸葛明靖陛下明显噎住了，说实话，他老人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儿子认错认得这么快，有点没反应过来。稳住后，他一瞪眼:“好啊，朕倒要听听你的重要情报。”又指指曾富贵，“你，去把令狐荣和叶封传进来。”

    另一边，得到消息的众后妃一窝蜂地聚在了兰贵妃的琦泽殿里，其中不乏真心关心他们情况的皇后，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贵妃等等。

    “兰妹妹，要不要本宫陪你去跟陛下求求情，阿愿这孩子一直这么闹腾，平时也娇纵惯了，这次他偷偷出宫触了祖制，陛下怕真的要狠罚他的。”王皇后一脸担忧。

    谢贵妃那厢阴恻恻地开口笑道:“陛下从来对四殿下都是宽容的，他出宫想必陛下不会怎么发作的。不过本宫可是听说了，今天上午的四殿下可是相当威风啊，牵动了两个江湖势力，又当街呵斥了两个朝廷命官。嗳，本宫怎么不知道四殿下怎么喜欢这个数字‘二’呢？呵呵，要不本宫请他二哥来也帮忙求求情？”

    平时沉稳的独孤兰现在心乱如麻，她早该知道她这个儿子若是出了宫，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可是现在知道结果也晚了。

    当年她和亲来到大亮巽京，独孤家也派了些人暗中潜伏在巽京以辅助她和独孤家的后代，免得他们置身异乡孤立无援。其实她较早的时候就从线人那里得知了诸葛愿出现的消息，还知道了他在街上干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

    她其实对这个儿子没什么责任心，不想让他按照大亮皇子的规矩入国子监学习，甚至一直害怕他会掺和大亮的事务……她不想让这个所谓的儿子挡了自己的道。为此，她告诫诸葛愿，不要按照父皇、太傅的要求治学，不要对父皇交给他试手的任务上心，不要同朝中大臣走动，不要规规矩矩……只要求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读书，无妨；贪玩惹祸，无妨……哪怕他成为一个纨绔皇子都可以。于是，诸葛愿按照她的歪曲栽培，变成了现在这么个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皇子，简直是大亮皇子的耻辱，甚至于民间有传言道“四子猛于虎”。

    只是这次，诸葛愿当街直言，不仅维护了他自己的身份、大亮的脸面、赞颂了诸葛明靖的功绩，更是贬了祸乱大亮的江湖势力。虽然说得罪了他们，但独孤兰不在乎。而她，现在最恐惧的就是，诸葛愿会不会因此得到诸葛明靖、朝臣的另一种关注。

    “皇后姐姐，如果您不介意，可以陪妹妹去见见陛下吗？至于谢姐姐的美意，妹妹和皇子担待不起。”好半天，她终是稳定心神。

    王悦衿点点头，也不再理会谢贵妃，示意一众妃嫔们都散了，便带着独孤兰匆匆朝着乾尊殿的方向赶去。

    唯有被驳了面子的谢求鹿还看似和蔼地坐在原地，而琦泽殿的宫人们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只能任由她留着。

    ①出自《左传·宣公二年》

    ②出自纳兰容若《采桑子·当时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