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是静谧的夜晚，后一秒平静就被一阵尖锐急促的声音打破。
穿过厚厚的帘布，回荡在狭小的帐篷内。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夜空，在寂静的黑暗中令人心惊。
惨烈的记忆如山崩海啸般袭来，司露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一秒。
那种逃亡的恐慌以及无法立足的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感同身受。
司露不自在地摸了摸缝合的伤疤，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横亘了整个身体。
神婆莫姐急急忙忙拖动着繁缛的裙摆去探，小心翼翼地掀开帐篷门帘的一小角。
远处天幕上映衬的火光，照进来，照亮了司露心事重重的脸庞。
一道醇厚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瞬间抚慰了此时草木皆兵的司露：
“放心，我在这里，怕什么。”
司露抬头去望，望进了一双笃定的不怒自威的眼睛，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妄。似乎只要有这个人的存在，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外面挤满了逃窜的人群。
莫姐一脸严肃地放下了帘子，拖着长长的黑裙，走过来对着陆尧行了个欠身礼：“焰青大人，我看情况不妙，还是先撤吧。”
神婆夹起水晶球，慌张地扭动着水桶腰疾走。
这时，黑色的帐篷布上出现了激光射线的光点，同时冷冰冰的机械音在帐外响起：“坐标49.98/689违章搭建物，内有生命活动指标。请配合调查，否则就地进行毁灭打击。 Repeat：坐标49.98...”
智族一向视灵媒巫觋为异类，如果被发现与其混迹在一起，怕是都不好过。
神婆吓得花容失色，扑簌簌抖落一地黑色羽毛，化身一只乌鸫鸟瞬间随着黑烟消散。
虽然知道莫姐会点子迷惑人心的巫术，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情。司露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张大了嘴巴像濒死的鱼，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救我...”
陆尧很淡然地看着那些扫射的光点，直到听见司露的求救，才勾起一点嘴角：“求我。”
司露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伸出攥得发白的指节，拉住陆尧的袖口：“求你...救我。”
“好。”
他从后背将司露整个人包裹在怀中，右手从腰侧环绕，缱绻地摩挲着，左手则轻轻覆上司露的眼睛：
“那就闭上眼睛。”
闭眼的瞬间。
司露感受到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彷佛置身于风暴之中的旷野，那是一种无法主宰自己的失控。强烈的失重感伴随着晕眩，在轰鸣的呼啸中撕扯，司露有种自己要被狂甩到宇宙深处的心慌。
他看见自己眼前有一条横亘的无法跨越的巨大深渊。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震耳欲聋：“神是没有死亡的，只会被遗忘，然后在虚妄之渊中沉睡。你记起了他，梦见了他，就唤醒了他。他从深渊中挣扎走来，走到你身边，用了你究其一生也无法估量的时间。”
一席话，有如惊雷在司露脑海中炸响，震得他一时间无法思考。他感觉身体中有一个闹钟，就要惊醒尘封的一切。
铛——铛——铛古老的洪钟声贯穿了他的思绪。
接着，是刹那的空白。
一切的，无声的空白。
司露呆滞着目光，嘴唇微微颤动，艰难地拾起自己的嗓音：“你...你说什么...？”
他努力去回想起刚才的话语，却一个字也记不起。
视线慢慢聚焦，终于定格到一个人的脸上。
就看见陆尧一副凉薄淡然的神色：“我说——到了。”
司露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四处张望。现在，他们置身于一片旷野。
“这...这是哪里？！”
陆尧稳稳地牵着他的手：“一个让你躲过搜查士兵的地方。”
司露一把挣脱，小小的脸蛋上是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戒备：
“你不解释一下吗？发生的这一切。”
陆尧的突然出现，莫姐变乌鸫的消失，瞬移后的虚空，还有莫姐喊的那一句焰青大人，太多太多，理不清头绪，不知该如何讲起的一切。
陆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出现在莫姐的帐篷里？”
“我有事情交代她。”
“什么事情？”司露不依不挠。
陆尧挑了挑眉头，显示出一丝为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任务。”
司露点点头：“任务。莫姐是赏金猎人的钩子，所以你是什么？你也是猎人，还是说你就是发布任务的所谓...主人？”
“我是主人。”陆尧顿了顿，帮司露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不过你要知道，任何人都可以发布任务，只要付得起报酬。所以，是不是不重要。”
司露傲娇地偏过头，躲开陆尧的手：
“那焰青呢？为什么莫姐会喊你焰青大人？”他目光如炬，誓要刨根问底。
听见的那一秒，电光火石之间，那一页图册、那一条黑蟒、那一个古老的名字，就都涌现。
“不过是个鲜少有人记起的旧名字罢了。”陆尧收回手，表情依旧淡淡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旧名字？呵，这么巧？我前两天看见一个故事，里面有条巨蟒，就叫焰青。”
猎猎西风，吹得人站不稳脚跟。司露脚下踉跄，一双大眼睛却始终紧紧盯住陆尧，看着他松弛地站在风中，身上一股漠然的无关世事的淡定。
仿佛无论发生何事，都只是他股掌之中瞬息的一切。
可当他目光移向司露的时候，司露又觉得陆尧一下子变得...很有人味。
人味，就是一股烟火气，一种入世感。
良久的沉默后，不成想，陆尧却忽然轻佻地笑出声来，看着司露的眼神也玩味：
“怎么，你喜欢这种？”
司露纯洁的圆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嗯？什么叫这种？这种什么？我喜欢哪种？
陆尧=焰青，黑蟒=焰青，So？陆尧=黑蟒？
蛇...蛇塑？一阵恶寒从尾椎骨战栗而上。这又是什么有钱人的新奇玩法？？！
此刻没有一个语气词能够完美地表达出司露的无语。
他默默伸出右手，比出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接着拍了拍陆尧的胸口：“哥们，我虽然闷骚，但不是真骚。你玩这么花，不适合我。哎，找别人吧。”
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陆尧在后面跟着哄：“不会有别人。”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夜空中传来轰鸣的螺旋桨声。两人驻足观望，只见急速飞驰而来的直升机上挂着一个软梯，软梯上是神色焦急的邱柯燃。
螺旋桨掀起巨大的声浪，扬尘草根都席卷而来，陆尧大手一挡，把司露的小脸挡了个结实。
邱柯燃纵身跳下来，远远打了个招呼。
“呸，呸。兄弟你大晚上装啥逼啊？”司露感觉自己口腔里都是土腥味，往外吐了两口唾沫星子。
邱柯燃罕见地没有回怼，满脸强忍的惊慌失措：“尧哥，青墨不见了。”
短短一句话，却令在场的人都心脏跳漏一拍。
司露看着市中心天幕上越来越亮的橙红色火光，和火光中穿梭的数百架黑色无人机，腿不禁有些软。
司露：玩了，这回真是摊上大事了。
陆尧：（冷眼旁观）求我，我就帮你。
邱柯燃：呜呜呜，我的青墨...（痛哭倒地）
回家的路上，司露一直盘算着自己积攒的积蓄，够不够雇两个改造人保护自己。又或者，直接跑路？到了南区，那就是自由人的天下了。
如果青墨被抓，把他们供出来，那就是肉身销毁，精神面临电子监禁的无期徒刑。
智族折磨人的手段，远比死亡可怕的多。
陆尧斜眼看着胡思乱想脑子冒烟的司露，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想什么？”
司露头也不抬：“在想你。”
闻言，邱柯燃和陆尧同时抬起了头，对视了一眼，陆尧满意地挑了挑眉，挑衅意味满满。
“想我什么？”
司露一脸严肃：“想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
“可以。”陆尧沉默几秒，有些无奈。
罢了，好歹也算对他有点用处。
邱柯燃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我也有钱，你要钱你说啊。这个月的二十万庞克，我可以预付给你。”
陆尧冷冷抬眼。
邱柯燃紧张地抿了抿唇，嗫嚅着改了口：“那什么，尧哥比我有钱呵呵......”
很快就到了主城区，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重。街上布满了搜寻的机械军，广场上圈禁了一堆平民，畏畏缩缩地抱头挤在一起。
两个吊儿郎当的改造人踱步过来，身上松垮地穿着警服：
“喂，那边几个，给我过来。”
“狗腿子，真会汪汪叫。”司露咬牙挤出一句嘲讽。
这帮改造人，已然忘记了自己之前的身份，挂了几个智族施舍的配件，就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了。平日里欺善怕恶不说，还以折磨同族的平民为乐。
“你！嘟囔什么呢？！还不快滚过来！”暴躁的改造人，扬了扬手里的激光狙击枪。
“哎~两位军爷，来了这就。辛苦辛苦，大半夜的。”司露一秒切换上谄媚的笑脸，腆着脸笑嘻嘻地上前。
呲——一个筒状的电子识别器从其中一个改造人眼睛上旋出。“滴——生物识别已完成。编号PV81315，等级三，事故编号S01发生时间内无踪迹留痕。”
“事故发生时间，你去哪儿了？”
司露冷汗刷的一下流下来。
忽然肩膀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司露抬头，看见陆尧暗含愠色的面容：
“滚开。”
“我艹你”识别器恨不得怼到陆尧脸上，接着音量渐小“妈...妈呀，原来是陆总啊，真是小的眼拙了。”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大块头，此刻温顺得像一条狗。满脸横肉挤成恶心的笑脸，露出满口金牙，往自己脸轻轻连扇了两个巴掌。
司露嫌弃地擦了擦脸上被喷溅的口水，觉得甚至看见了两个大块头身后摇着的尾巴。他挺了挺脊梁骨，忽然觉得自己也是硬气了起来。
“额，说说看，怎么回事儿啊？什么事故要你们这么大张旗鼓？”
陆尧看看怀里明显气势足了不少的小人儿，暗道好笑，轻勾了下唇角。
两个大块头很是听话，忙不迭向司露解释：“嗨，就是上头的能源系统被攻击了呗，也不知道是哪路英雄，胆子这么肥。”
“我去，这么猛。头一遭啊！”
司露嘴巴上啧啧赞叹，内心暴汗如瀑布：虽说虞青墨这小子大概率是南区的卧底，但是这也太狂了吧，一上来直捣老巢啊。
“谁说不是呢，这小子自己搞了个人造引力场，点爆了几吨的重力炸药，那能源系统直接坍缩了一个大洞啊！那不......”
两个大汉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一声短促的哨声打断了。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九头身的比例绝佳的女人，飒爽的银色短发，蓝如海水的眼眸。她抬起细长的胳膊，勾了勾手指。
两个大汉慌张地拔腿就跑，站定到女人面前。女人抬手就是两巴掌，狠厉又迅速，直把两人打翻在地，捂着脸哎哟哎哟叫唤。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司露遥遥地看着，女人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两人意外对视了，司露露出一个友好又尴尬的笑容。
女人脸色冷若冰霜，径直迈开大长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