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甘,但是面对重重的守卫,也只能转过身离去,只能等了。
但这时官道上突然响起马蹄踩踏的破空声,伴着夜晚的冷风,空旷的道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卷上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厂督大人进城——快开城门!”
那辆马车的速度依旧没有减慢分毫,眼见着近了,那守城的士兵才认出了马车的主人,标志性的碰撞发出的铃声,让他在夜色下的面色显得有些惨白,“快、快开城门!”
其他的士兵也听见这个名号,一时间面如赤色。
毕竟,这位厂督大人,在长安城中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锦衣卫里时不时传出的刺耳的哭啼,也为他增添了许多小儿止啼的传闻。
就算如今的皇上,暂且卸了他的职位,也还没有谁敢和他正面的对上,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朝堂里里浸淫多年的官员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免得哪个时候被人摆上一道也不清楚。
只是因为恐惧,那开城门的动作慌乱,慢上几分,而那些原本就走投无路的流民见到他们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居然爆发了一阵混乱。
在城门打开以后,那辆出现得突然的马车也并不在乎身后的混乱,只是在这黑得有些快速的天色中,径直驶进了皇城。
而原本是要离开的沈檀,见到这样的混乱场面后,在发现已经没有守卫注意到她这一边,就跟着摸进了这以为短时间内无望进去的皇城。
皇城外暗沉如墨,但一踏进去,却能看见不远处满街的灯火,如此明亮,但她却听见了城墙外那些流民的惨叫,很快安静下来。
而这样的动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
那些士兵也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刚才还看见有人站在角落的士兵,在退回城门以后,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
“要说那侍郎大人也是倒霉,那断头台上的血啊,到现在才终于干涸,将近百人的鲜血啊。”
酒楼里,一向是人口嘈杂,如同锅中沸腾的热水,沈檀一路沿着那街口的灯光寻觅到这儿,才刚踏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目光不由顺着说话的方向看向那人,布衣平履,正在那一桌上高谈阔论。
“哎哎哎,我还听到有人说沈大人一家仅剩的女眷流放后,他的独女沈檀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位左部侍郎倒是朝堂里难得一见的清流,不滥用职权,从没听过他为非作歹,还很是忧国忧民,唉——不过谁叫他得罪了卢相呢?”
“呸,什么卢相,不过是乱臣贼子尔!仗着皇后宠爱魅上乱下,贪赃枉法,实在是朝堂祸害!如今又因为皇上信任,四处扶植党羽,铲除官员,这天下,早晚要成他的一言堂!”
“如今也不过是看着风平浪静,我看,如今朝堂也就只有另外那人能和卢相分庭抗礼,两相僵持,勉强维持平衡罢了,一旦谁得势,恐怕很快就是江山易主的下场了——社稷不幸啊!”
那人说话不过是趁着一时酒兴,直到看见同伴们惊恐的目光,才从醉意里清醒过来,但回过头,先是看见穿戴整齐的银色盔甲,随即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来人,带走!”
从卢相铲除官员开始,这长安城内就不准再出现另一种不同的声音。
……
银色的盔甲披在身上,如同月光倾泻而下,命人押解了酒楼里的才谈笑风生的这群人后,卢星文忽然感觉到有另一股泛着寒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后,等他回头去看,却已经不见踪影。
“走吧。”
卢星文只是微微皱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从他的父亲那么做后,他就已经预感到了后果。
沈檀已经在一处角落坐下来,躲开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她认得这个人,还是因为当时是他率人包围了整个沈府。
在他们走后,刚才还变得寂静的酒楼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样貌如同女子一样秀丽,但让人定睛一瞧却能看出是男子的少年同样听到了小二的询问,他看上去不受方才动乱的影响,只是依旧维持着讨喜的笑容问她:“客官要吃些什么呢?”
“一碗瘦肉粥,加一碗青菜。”
沈檀在见到那个年轻的统领时,那仿佛依旧如昨日一样清晰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她亲眼见到过父亲和她的族人都死在了刑场上,滚烫的血,带着热气和腥味涌到了她的鼻尖。
“客官——您的粥。”
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端上来时,沈檀才在小二的吆喝中回神,“嗯。”
她匀起勺子,热粥上蒸腾的雾气有些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垂下目光,眼中却是一片坚冷的凉意。
仇恨,总更能让人快速地成长起来。
……
然而复仇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当那个对象是如今的丞相,皇上的宠臣时,就更不简单了。
沈檀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那位在她进城时,阴差阳错帮了她一把的东厂的厂督,岑凝。
更是如今唯一的,能和卢相在朝野共同掌权平分秋色的人了。
但是,她要怎么接近他呢?
混迹在酒楼,确实能得到很多消息,但消息有真有假,而真正有用的实在是屈指可数,但沈檀很少从他们的口中听到有关那位厂督的消息。
或者有时候稍一提起,就有些讳莫如深地转移了话题。
与他传言里近乎妖异的美貌相比,更让人不愿意提起的就是他的身世,听说此人是前朝遗孤。
是先皇仁慈,才留下了他一条命。
他的名字,每次出现,总是与死亡,鲜血挂钩,像是活在黑夜里的独属于帝王的利刃,只是如今,他正在失去帝王的宠爱。
沈檀要对付仇人,就得借助这柄利剑。
……
但是,机会总是需要等待。
沈檀在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里待了好几天,在意识到无法再得到更多消息以后,就走出了这间酒楼,在转角的巷口,看见了当初在城门口突然揭穿了她的商人,还有他的那支队伍。
只是那个领头的商人如今面容沉肃,其余人也是愁容满面,而他们的货物,已经不见踪影,在他们往她刚才离去的酒楼方向过去时,她也跟了过去。
她现在的身体,比起以前,走路还要更加轻盈,叫人不易察觉。
沈檀看着他们进了包厢后就没有再试图跟上去了。
她还没有那么傻,送上门去,早在城外,她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个商人的恶意,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沈檀看到在他们进去的包厢外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守在那儿,并不感到意外,她的目光反而落在了还在不远处忙碌的小二身上。
那个脸上还挂着热情笑容的小二突然打了个冷颤。
不久后,那个小二就端着装着热茶的茶杯,上了二楼,只是在上去时,不小心撞到了另外的人。
“没关系。”
面对小二的道歉,沈檀看到没有泼洒的茶杯,只微微点了头就侧身离去,看到他端着那个盘子上了二楼的包厢。
再怎么谨慎的人,也不会留意送上门的茶水。
何况,她也并没有下毒,不是么?
……
在看见很快包厢的门被打开,下来了一个人后,沈檀就知道得逞了。
在那个商队里的人急切地奔向茅厕时,他被人拦住了,“是你?”
这个叫卫檀的少年,实在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但他此刻来不及惊讶,感受到□□喷薄的热意,他一把推开她,“快让开!”
但是面前的少年简直纹丝不动一般,和他纤细秀美的外表完全不符,他反而抓住了他的手,问:“你们的货物呢?”
已经知道自己不回答问题就不能再往前一步的那人看了眼几米外的茅厕,他还不想当场出丑,回答了问题,“被劫走了。”
沈檀在看见他们商队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时,就有些疑问了,凭借年轻商人的谨慎,是怎么也要留一个人在那儿守着货物的。
但是,能在长安城内劫走货物的人,实在屈指可数,而且,光看这伙人不过也是普通的脚商,谁会愿意大费周章地劫走他们的货物?
“这批货物,你们要献给谁?”有问题的,似乎只有货物的去向。
“……是如今的东厂厂督,岑凝。”
原本是为了那个关键时刻卖了她的商人跟过来,但她却听到了岑凝的名字。
“……我们的消息说,他今天很可能会路过铜雀街……”
“嗯。”在那人急切的视线中,沈檀的手掌快准狠地袭向他的后脖,咔嚓一声,他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因为控制不住力道,那人显然要伤得更严重一些,不过没出什么大问题。
沈檀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不像一双极具力量的手掌,但她却能透过手指上的薄茧,感受到身体里的力量。
……
长安城的繁华,在铜雀街更显得热闹,她穿过两边的街道,走过去时还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商队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对于缺少消息来源的沈檀,不论怎样,她都要来看一看。
但是这儿实在是太多人过来了,沈檀不知道那位厂督什么时候过来,也更加不清楚,要怎样才能得到他的注意。
她顺着人流而行,直到前面突然而起的混乱,“闲杂人等退散!禁军巡逻!快让开——”
在人群的挤搡中,有人不慎被推倒在地上,发出惊惧的叫声。
沈檀也听到了,她现在的耳力足以让她听出是在哪个方向,她挤过去,在很快就有人要踩到那个地上的女人时,挡在了那人的面前,伸手将地上的女人拉起来。
“快起来,你没事吧?”
女人感激的声音,对她而言一略而过,但是原本是顺着人流倒退的她,因为面前的女人,逆流的时候就有些显眼了,那在前方巡逻的禁军有人看过来,就看见了沈檀。
“欸——那个人?”
之前就发现城门角落里的那个少年不见了的士兵,在长安城内看到她时,陡然起了疑心。
他凑到为首的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然后正要离开的沈檀就听见那巡逻的禁军里为首的那人突然叫住她,“等等,前面的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