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季凝是随遇而安的蒲公英，修仙界是心急火燎的苍耳，那么魔境就是神闲气定的夹竹桃。

    此时此刻，魔境里，主城焚殷城上空云海翻涌，不时有令人惊骇的紫红色闪电环绕着中心的宫殿，一掠而过，稍纵即逝。

    令人惊疑的是，中心的宫殿是充满时代割裂感的哥特式风格，高大的尖顶直入云霄，绚丽的玻璃花窗在雷惊电绕间造就着神秘绮丽。而这座宫殿的建筑设计者兼主人就是魔尊萧星磊，一位凶名远扬，光提名号便能引得无数修仙人战栗不已的魔道尊主。

    宫殿的顶层是一个垂直空间，宏伟的拱顶与彩色玫瑰花窗的结合，与下方长拱形雕塑内的蜡烛光此呼彼应，照射着处于正前方的繁丽旖旎的王座。王座由纯金打造，辅以兽皮为铺垫，镶嵌着宝石与珠宝，闪耀着令人惊叹的光芒，

    “哦？你是说观星派的人又算出来了一任救世主？”开口的男人单手撑起下颌，靠于正前方宝石王座上的，他一袭紫色长发，眼角妖异缠绕的魔纹不曾显得他有一丝妩媚，只平添了几分阴鹫，只见他手指微曲，随意敲打着王座上镶嵌的耀眼钻石。

    “千真万确，魔尊大人！”俯首的男子单膝跪地，恭敬回答，“我借用了黑鸦的视野与听力，窥探到的，是东南方初云村，梧桐树下的一个小女孩，我们是否需要前去？”

    “不用了，修仙界那群人惯会装模做样，对方未必信我们，”萧星磊微垂眼帘，眼眸轻轻转动，“不过，如果对方有勇无谋，那么也只能动用下手段了，先观察一段时间吧。”

    “遵命！”

    ……

    初云村外，薄暮，数道流云坠于人间。

    周遭的声音很琐碎，是妻子与丈夫争吵的铿锵，是孩子屋里玩闹的清脆，是牲畜囚于牢中的和音，是细雨斜风中的淅淅沥沥。

    “这初云村的梧桐树不止一棵，各宗派组成十人一组，看每户人家是否有女孩，女孩是否有灵根。注意隐匿，不要惊动他人。”

    “是。”

    众人分组后，各自循着梧桐树探寻。

    约是几个呼吸间，由玄凌剑宗凌诀为首的小队便来到了季凝的屋外。凌诀单手持着怪异的圆盘，另一手五指微微张开，手掌向下徐徐靠近圆盘，然后单手迅速结印，淡蓝色的光芒缓缓流动，紧接着，圆盘似被操纵了般，向席地而坐的季凝飞去。

    须臾之间，圆盘上镶嵌的珠石便散射出红与紫的辉光，幸而因为提前施展过隐匿术法，并没有惊动季凝片刻。

    “难道她就是救世主？！火雷双根！”

    “这么强的光芒，不用质疑了啊！”

    “其他人好像都没寻到灵根，就只有这个小女孩了。”

    “那还不通知！”

    “稍安勿躁。”

    凌诀再次单手捏了几次诀，将圆盘重新唤回。

    而同一时刻，修仙界万分期待的现任救世主，还在手持一个木棍，艰难在地上编写自己的异世季凝存活致富计划书，甚至为了防止泄露，用的是拼音。如果想问为何不用英语，季凝也只能回答，对不起，有些忘记了。

    “肥皂的制法，唔，不会呀，但是主要成分应该是草木灰、猪油、椰油之类的。制盐法，应该就是过滤海水吧，这个可以写上先……”她心中谋算着，“既然穿越到古代，还是一个不认识的朝代，就说明可能是平行时空，然后国师之类的角色召唤的吧，那么最主要的还是需要保命，处事不惊。也不排除会有敌家过来。”

    可惜的是，季凝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蒙蒙暮雨里，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静默，中断了季凝的思绪。

    “吱——呀——”，有些陈腐的木门发出呻吟，季凝从门缝中窥探到屋外的十人，瞳孔皱缩。

    以凌诀为首的十人小队排成三角，一动不动站在门前，星星点点的雨并未落于身上，只是温婉地滑过距肌肤一二厘米的空中，顺着弧度滑落。他们的目光均聚焦于季凝一身，是没有欲望的打量，像是夜鹰盘旋上空时对地面生物的探寻。他们皆着素净长袍，尽管样式与颜色不一，但相较于季凝了解到的面料已是极好了，因此也与背景绵绵细雨中简陋的毛坯房分割开。

    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如蛇般攀爬上季凝身上，带来冰凉的、粘腻的触感——不能反抗，不能呼救。她微垂眼帘，徐缓拉开了木门，而后轻吸一口气，尽力挺直腰板，抬起头颅，竭力拉平音线。

    “你们是来找妈妈的吗？她已经不在了。”

    “晚上好，小姐。”凌诀微微低头，声音清冽，“愚等并非寻找令堂，只是寻找您。依观星派言，您是此任救世主，需破解魔尊萧星磊设下的秘境阵法，以挽救苍生。鄙人是玄凌剑宗的大弟子凌诀，特请您动身前往修仙界修炼。”

    闻言，季凝吸了吸鼻子，轻轻转头环顾四周，然后举起手，食指指向自己，“救世主，我吗？”

    可凌诀锁定在季凝身上的目光是那样掷地有声，像是汉语文化节目里主持人的“回答正确，加一分”，像是拍卖会里拍锤落定的最后通牒。

    浩浩荡荡的荒谬感从内心深处涌出，侵袭了季凝本就有些负荷卡壳的大脑，随即，潮水蔓延到口鼻，无端的窒息感静默卷来。

    尽管季凝明白，挖空心思准备的计划有时敌不过生活的黑色幽默，但她仍然没料到在这贫瘠的、生产落后的古代，竟然会存在修仙界，而且，指明她去挽救苍生。

    忽地，季凝的嘴角咧开，但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并无笑意，“少侠是在说笑吗？定是少侠找错了人，才寻到我一孤女身上来吧。”

    “并未出错，若有疑议，小姐大可测试灵根。况且，并非是让小姐前去送死，各宗派会倾尽全力教导您的。”凌诀用词恭敬，语气却是格外平静，像是沉寂已久的死水般的幽蓝。

    “好，我愿意前往，但能先让我测试下灵根吗？”拒绝是无用的，反抗是无效的。

    “可以。”

    凌诀再次从袖间拿出圆盘，“手靠近即可。”

    这一次，季凝终能看见修仙界的测试仪是何样的——墨绿色的石盘上刻满不可辨别的花纹式样，中心镶嵌着透明的圆形珠石，若是不考虑珠石的契合程度，倒是能联想到土星环。

    零零星星的雨点溅在地面上形成花瓣，随着季凝伸手，雨水也泼在她手上，又凉，又密。

    一，二，三。

    “咔——哒——”。

    在模糊的夜色中，季凝不过在心中数了三下，圆盘上的花纹式样便似活了般，蜿蜒游走，紧接着，红色与紫色的光辉由珠石内部延申，纯粹而又热烈，在漆黑的村中肆意彰显存在感，像是要将这不可逾越的历史时刻给定格住。

    “好亮，这不会影响其他人吗？”季凝浅眯了眼睛，眼眶已有些湿润了。

    “不用担心啦，救世主小姐，我们提前施过法术的。”开口的是站在凌诀身后的淡青色长袍男子，半头长发束起，眼神明亮清澈，在注意到凌诀的一瞥后笑意收敛。

    “检测显示的结果是，火雷双根，接下来是否可以前往修仙界？”凌诀垂眸询问，语气却带着肯定意味。

    “可以，我能回屋拿点东西吗？”季凝咀嚼几下回答，放松下酸胀的眼睛，而后从喉咙口挤出疑问。接收到同意后，转过身回到陌生又熟悉的毛坯房里。

    虽说是拿东西，但其实并无贵重物品。土色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原先的计划书，桌上摊放着杂乱的锅碗瓢盆。紧绷的弦被强硬扯断，身后十人不算灼热的锁定感，雨声碰撞树叶的乒乒乓乓，过分吵闹的心跳声，一股脑地冲进耳朵里。她局促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径直向床上走去。

    她去拿枕头上的小老虎荷包。

    这是原身的母亲绣给原身的,里面放着家里全部的积蓄。在人地生疏的世间里，原身记忆里慈母轻抚安慰她，日子平静安宁。慈母与原身的约定仍清晰可见，要好好活下去。温柔平缓的声音，粗糙温暖的双手，穿过时空，透过记忆，竟使异世的季凝同样感受到了爱意。

    要好好活下去。

    季凝摩擦下后牙，轻飘飘转过身，朝着黑夜中的十人走去。

    五月，这个简陋的小屋，送别了最后一任主人。树叶还在沙沙作响，破破烂烂的窗纸还努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门沉闷地阖上。

    “拿好了。”她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向伫立着的凌诀。

    “了解，那么接下来，失礼了。”凌诀没等季凝回复，就径自俯身，单臂穿过她的腿弯，像抱小孩般抱起季凝，“启程，回青云峰。”

    “是！”数道身影从屋子周围现身，而后朝着西北方向，踩上剑，手掌捏诀，随机悬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我全然不觉！

    季凝还来不及接受内在是黄花大闺女的自己被“小孩抱”，就被潜伏在四周的人数吓到，垂下的眼眸转深。

    弱小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