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好不好,我在和她们说话,有……有你什么事啊!”培文故意厉声道了句,但没演多久就去偷看丽贝卡的反映,还被抓了个正着。
卡德莉亚目睹了全程,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们几个身上有悬赏令,出去就是活的五千金币,鹰眼不死,我们就注定居无定所。”丽贝卡淡淡地说。
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培文忽的瞪大了眼睛,问道:“悬赏令?”
丽贝卡点点头,道:“被栽赃的,你知道的,鹰眼,不想看见你就会要你死。”
鹰眼?那个埃兰城城主?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卡德莉亚见母亲没有不准她听的意思,便直言问道:“我们又不认识那个……鹰眼,她为什么想要我们的命?”
丽贝卡的目光虚悬在她的额上,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原本不想告诉你们的。兰德死的那天,我匆忙来找你们,还没走进林子就听到一些被压得很低的脚步声,还有几道黑影在晃,一路跟着过来,似乎是几个士兵,从体格上看不是无因城的。一开始还心存侥幸,觉得也许只是同路。后来遇到你们的时候,那些黑影也不动了。我就想,完了,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森森寒意瞬间升起,卡德莉亚开始回想上次的场景:顶着暖阳的密林,突然离世的友人,愕然与宁静交织的不真实感。她全然没有注意森林幕后暗藏着的杀机,即便有一瞬间目睹了一道黑影,她也会将其归因为视力不佳。
难怪之前丽贝卡让我们先走。一想到这里,卡德莉亚的心中顿时掀起了巨浪般的后怕。
“你们走了之后,那几个黑影就从林中缓步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很壮硕的女人,双眼赤红如血,直直地看着我们,像是在打量一些很不起眼的东西。兰德的母亲起先很恐慌,后来似乎明白了,呵呵冷笑几声,反倒是释怀了似的,缓缓坐下了。”丽贝卡继续说。
“鹰眼。”穆娜一直坐在身旁没有说话,听到这才插了一句。
丽贝卡点点头,道:“没错。很久以前去埃兰城的时候,隔着人群远远望过她一眼。鹤立鸡群,天生一副当首领的模样。也就过了十几年,她竟然老了这么多,神态更是凶狠阴鸷,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下不去手的。”
“当时……当时鹰眼说,她要阿尔的命,让我滚一边去,”见众人有些迷惑,她又补充了一句,“阿尔就是兰德的母亲。”
“鹰眼右手一抬,那几个彪悍的黑衣人立刻上前去抓阿尔的肩膀,她也任由他们拖拽着。眼神很空,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嘴角还挂着抹诡异无比的笑。我想他们要是就这么把阿尔带走,还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于是伸手去拦。但那女人只冷冷地问了句:要她的命还是你的命。”
“我想这还有掰扯的余地,对吧,至少此时此刻我们两个人的脑袋都还安在呢。后来她说,要不我放你们走,要卡德莉亚和穆娜的命吧。后来……没敢拦。”
培文轻叹了一声,朝着两人扫了一眼,将手轻轻搭上了丽贝卡的肩膀:“人各有天命,我知道你尽力了。”
丽贝卡身体一僵,也没躲开:“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撞破了鹰眼的计划后,这无因城绝对呆不下去了。今天不死,明天呢?我不死,卡德莉亚和穆娜呢?”
到最后,她有些嗫嚅,眉目低垂着,似乎痛苦万分。丽贝卡伸手将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摊在桌面上,三幅画像赫然在目:“黑市里的人带出来的,不逃有什么办法?”
“我们会躲过去的,也不是每个上悬赏令的人都死了。“卡德莉亚坚定地对上了母亲的眼睛。她听说过几起关于黑市悬赏令的案子,有个木匠就是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从此淡出人间了,不清楚那人的现状,但应该还活着。
活着就行了嘛,悬赏令什么的,就当作城际旅游,也不算太坏。卡德莉亚拨弄着桌面上的银勺,小心地看着母亲的表情。
但是死亡……好烦躁。卡德莉亚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个字眼上抽离,她敏锐地注意到自己有在逃避,但自傲更胜一筹,将那个念头深深埋了下去。
丽贝卡抬眸看看她,嘴角无力地勾了勾:“嗯,我们可以再等等,说不定哪天她就改变主意了呢,我们三人摇身一变,成了城主眼前的大红人,剑拨反贼,手刃厉鬼哈哈哈哈哈。”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出声,肩膀一颤一颤的,整个躯体似乎在无节奏地往内蜷缩。
“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卡德莉亚轻声说道。
“我知道,”丽贝卡说,“我就是开个玩笑。”她站起身朝着楼梯走去,轻飘飘地扔了一句:“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别上来。”
“丽贝卡!”培文拽着栏杆冲了上去,回应她的是清脆的摔门声。深棕色的门瞬间撞上了培文的鼻尖,把她惊得连连后退,“不要想不开啊!”
房门紧闭,培文依旧不死心地重重拍着门,卡德莉亚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丽贝卡一怒之下冲出来把她打成丸子。
“算了吧。”穆娜走到了她的身后,连拖带拽地将她从楼上带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
培文使劲地往外推她,但未能起到什么作用,满脸愤怒地被按在了椅子上。她反拽住穆娜的手臂,压着嗓道:“你知不知道她以前真的干过蠢事,这个门从外面打不开,等你撬开门的时候连哭都来不及了!”
“不可能!”卡德莉亚瞪大了眼睛,“丽贝卡她绝对不可能主动伤害自己,她说想自己冷静一会儿那就是这个意思。”
“算上你不会走路的时间,你也就认识丽贝卡十几年。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哭呢,”培文把她的头发搓成鸟窝,皱着眉朝着房门望了一眼,“但愿如你所说,她可一定要好好的。”
“她以前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害怕。”穆娜侧着耳朵听了听上面的动静,悄声问道。
培文呵呵冷笑了两声,道:“珍惜生命,我拒绝回答。”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门外的风铃发出了几声脆响。
“我可以当你的助手帮你照顾这些植物,免费,”穆娜指着房间内的盆栽说道,“你是在帮周边的居民照顾吧,这么多植物,照顾起来也相当费时费力了,何况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养的,该晒太阳的放在室内,该用干土的疯狂地往盆里灌水。我见过最不靠谱的人还会往里面灌朗姆酒,能养活才怪。”
“我怎么就没能早点遇到你呢。”培文像是第一次遇到知音,她将手搭在穆娜的肩膀上,仰着头,两眼水汪汪地望着她。
“所以……”穆娜扬了扬眉,飞快地对卡德莉亚挤了挤眼,脸上挂着一抹计谋得逞的笑。
培文小心翼翼地朝着楼上看了一眼,眉间忧心忡忡,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丽贝卡她那个时候也很年轻,我们两个……”
楼上的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个抱枕像飞刀一样旋转着砸中了培文的面部,丽贝卡站在门旁瞪着培文:“我是不是警告过你。”
“感谢女神,你终于出来了。”培文将抱枕从脸上拽了下来,朝着她咧了咧嘴。眼见丽贝卡拿起扫把就要往下扔,她连忙跑上前去捧住她的手臂:“砸到我没关系,砸到她们可是要破相的啊!”
丽贝卡的动作停在了半空,朝着楼下冷冷地看了一眼:“你们也别闲着,去把餐具都洗了,再绕着小树林跑两圈。”
“遵命!”卡德莉亚飞速地向她行了个礼,捧起桌面上的餐具,闪身钻进了厨房。
穆娜一边往池子里放水一边笑,墨黑的碎发荡在耳边,袖子挽得很高,水流顺着她的手臂滑落,留下道道晶莹的水痕。
卡德莉亚看着看着就入了迷,眼睛空空地落在上面,碟子已经擦了好几遍,手上却还保留着机械又缓慢的动作,直到穆娜将那个可怜的碟子从她的手里抢救下来。
“它要断气了。”穆娜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中的陶瓷碟。
楼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闷响,卡德莉亚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刚刚走神了。”
“培文真的很害怕丽贝卡。”穆娜笑着说道。
“我都听到了!”一声怒吼从头顶传了过来,二人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吼声是冲着她们来的,顿时笑出了声来。穆娜弯着眼睛侧身看她,时间久得过分。卡德莉亚生怕自己误会了,恍惚地扭过头,还画蛇添足般地用袖子擦拭额头,即便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卡德莉亚将盘子一个一个放到柜子里,抬手的动作缓慢无比,像是被蛛丝牵扯着似的。见穆娜没有说话,只好笑着道:“隔音好烂。”
房间内顿时变得好安静。
“为什么最近……我每次看向你,你都会移开视线?”穆娜突然低下头,轻声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距离好近。卡德莉亚只觉得冷风划过后颈,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模糊地回了句:“不是的,我只是不习惯长时间和别人对视,我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我和别人……一样吗?”
水流声叮叮咚咚的,卡德莉亚记得自己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