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

    那士兵站到了她们面前,身型魁梧,赤发褐瞳,眼神极为纯粹,不带情绪地落在她们身上。在市政厅那里受尽了冷落,遇上了这样的眼神,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平等的对待。

    因此面对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士兵,卡德莉亚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

    “是城主说的两个人对吗?跟我来。”她勾了勾手,转身朝着跑马场走去。围栏边上拴着三匹健壮的棕马,士兵拽住缰绳,左脚踩着马镫,猛一借力,稳稳地跨坐了上去。

    她低头看了过来,说道:“听说你们会骑马?那就直接上来,今天练骑射和剑术。”士兵轻蹬马腹,绕着外围跑了起来。空地上练习的士兵不多,她偶尔停留指点一二,随后朝着远处跑去。

    还好之前骑过马,也不知道今天这匹马脾气如何……卡德莉亚跨步上马,紧紧地攥着缰绳,棕马在她身下轻轻踱步,发出了几声嘶鸣。

    穆娜先她一步策马,沙尘扬起,马鬃肆意地甩动着,一身轻便的骑装,背上束着一个箭囊,烈日之下,她的身体好似被金光笼罩,乌发束在脑后,被日光照得透明。

    她以前在埃兰城的战场上,也是这样吗?卡德莉亚在原地看了许久,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被落在了原地,棕马极富灵性,长嘶一声后飞奔了出去,她被一股突然而来的巨力往后猛然一掀,差点跌落马下。

    不要跑这么快啊!!

    风猛烈地灌入眼睛,她慌忙攥紧缰绳,往前伏低身体,拼命地将自己稳在马上。好不容易才熟悉了这种颠簸的感受,卡德莉亚缓缓直起身,手还紧紧地握着缰绳,由于用力过度而颤抖着。

    “你还好吗?”穆娜折返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同行。她主动朝着自己这边倾了身子,眼神落在她的脸上,胸口因为纵马疾驰而小幅度地起伏着。

    不太好。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卡德莉亚还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缓缓将勒红的手挪到了布料底下。

    “怎么把手弄伤了?”穆娜眼尖地看到了那抹赤色,连忙翻身下马,到供给处取了一副皮质手套,动作迅速,一点反应都时间都没有留给她。

    卡德莉亚坐在马上,愣愣地看着她从木屋走过来。半身盔甲在日光下泛着银光,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训练场上其他的身影在她的背后变得模糊,变为暗色的、不重要的物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或者说早就如此。

    刺眼的日光下,穆娜帮她戴上了手套,冰凉的皮革贴上肌肤,触感变得无比敏锐。指尖如幼蛇般贴着,从她的掌心缓缓滑落。

    “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虽是这么说,卡德莉亚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连她自己也被这个动作骇到了。心底一阵慌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片刻都不想看到她离开自己,害怕那纤长的手指会像游鱼一样咚一声消失在墨黑的水底,再也寻觅不到。

    我现在握着她的手,她不会离开我的……

    心底慌乱不堪,她有太多事物控制不了了。

    城主她们似乎有很多事瞒着自己,时常面容严肃气压低沉,却连些细枝末节的秘密都不愿意施舍给她;留在雾帝音城的培文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每天在城主府与生面孔擦肩而过,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曾知晓;听说北边动荡不安,似乎烽烟又起,城中也不时爆发动乱,城民皆是怨气冲天……

    还有那些不断围绕在她耳边的死亡字眼,如蝇虫般烦躁棘手。

    占卜、落水,还有穆娜亲口提起的死亡二字,不安之感一点一点攒着,终于如熔岩般爆发了出来。

    穆娜的指尖已经被她攥得发红,但一点也没有抽离的意思,就这么任由她握着。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卡德莉亚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哭。微风拂过,眼睛像进沙子般火辣辣的痛。

    卡德莉亚没有机会理清自己的情绪,因为那士兵见她们迟迟不动,马鞭一甩就冲到了二人之间。横眉竖目,一个派到西面的靶场,另一个则派到南面练习骑射,她自己两边来回跑动,也许是城主对她下了命令,势必要看到她们练出些成果来。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马上,看着卡德莉亚吃力地拉弓射箭,十支箭里只有最后一支射到了靶子上,柔弱地摆动了几下,啪嗒一声掉到了地面。

    心中燃起的最后一点期冀也被一掬水浇灭了去,卡德莉亚怏怏地垂下长弓,朝着士兵望了一眼。

    士兵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叹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很无奈地说道:“真不知道城主是怎么想的,你这样的人,怎么上得了战场啊……”

    她从卡德莉亚手中夺过弓箭,猛一拉弓,松手时箭若流火般飞了出去,撕破青空,直直刺入了靶心。箭羽如蜂翅般剧烈颤抖着,过了许久才停在正中央。

    “手指轻轻勾着就行了,手抬高一点,再试一次,要是还是不行的话就去和他们一起抬沙袋,那样对提升力量有一定的好处。”士兵指着远处一群棕黄色的士兵说道,那些人已经被扬出来的尘土遮得看不清五官,唉声叹气地捧着沙袋来回跑。

    看着那种惨状,卡德莉亚不免浑身一激灵。她缓缓抬起弓,瞄准靶心,照着士兵的指令绷紧弓弦,也许是某种迟来的力量伸手相助,她很明显地感受到,这次的弓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完美,力量如绵延之水均匀续起,身体与弓箭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

    果不其然,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那支羽箭不偏不倚地刺入靶心,巧合得不可思议。

    木弓自然而然地翻了个面,在她的手里晃了几下,手臂还僵在半空,整个人被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潜力无穷啊……”士兵幽幽地说道,表情有点古怪,很难称得上赞许。

    刚刚那支箭……真的是我做到的?

    心中砰砰直跳,卡德莉亚压住了狂喜的心情,扭头朝着骑射场看去,视线在骑兵之间穿梭,终于锁住了那个潇洒的身影。

    穆娜坐在马上,一身铠甲像是专为她打造,羽箭一支接着一支轻盈地飞了出去,极其精准地刺入那些被抛起来的物体上。动作丝毫不见杀戮之气,浮于表面的情绪若薄冰般碎了一地,只留下白玉般的内里。

    视线突然被挡住了,卡德莉亚伸长脖子朝着那边看,口中念叨着哪儿来的障碍物,随手把它往旁边拨了拨。

    我都看不见了!她有些不悦。

    “嗯?”那障碍物突然发话了,她有些恼怒地收回了视线,直到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睛。

    “哪来的障碍物,嗯?”士兵扬了扬眉,垂着眼等待她的回应。

    “我不是在说你,”卡德莉亚强装冷静,嘿嘿笑了两声,道,“对了,一直没问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那士兵淡淡地说,她朝着那群灰头土脸的士兵望了一眼,“还有,你可能要去泥土里面滚一圈了。”

    这么一滚就是整整半个白日。搬沙袋、扛沙袋跑、被当沙包揍,这么一来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最开始搬沙袋的时候还摔了个狗啃泥,面颊疼得可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士兵捞了起来,懵懵地捡起沙袋继续往前跑去。

    到后来双腿就不属于自己了,魂魄变得飘飘然,只靠着最后一线意识支撑着行动。

    浑厚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那些士兵们飞快地甩掉了身上的沙包。训练场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因而穆娜缓缓穿过黄沙,径直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卡德莉亚觉得自己看到了下凡的天神。

    “救我……”卡德莉亚躺在地上,向她甩了甩软绵绵的手指,土地和她唱着双簧,顺着她的心意荡出来一圈又一圈的柔情,此时此刻的感受与躺在古堡最珍贵的床上无异,她只想双眼一闭睡死在这里。

    迷迷糊糊之间,穆娜把她从地面上扶了起来,沿着小道缓缓往回走。

    赤红的落日下,万物懒懒地卧着,半睁着眼打量着她们。卡德莉亚被她的手臂揽着,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被人灌了整整一桶葡萄酒,早已分离了躯体与魂魄。

    此时完全不懂羞涩二字,卡德莉亚直往她身上靠,拼命地找着最舒适的位置。肌肤相贴,发丝交织在一起,她安心地枕在穆娜的肩上,眼神有些迷离。树杈上的乌鸦不解风情地厉声尖叫,抖落了一地的墨羽和枯叶。

    没有一个人将注意力分给它们。

    此后,那名士兵变着法让她锻炼体能,偶尔会让她跟着一群士兵上山伐木,砍下来的树木会被推入水中,顺着地势缓缓淌到下游,被等候的人运回营地。天黑的时候才能下山,他们像一群死魂灵一样飘着,沉默不语,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闪着银光的斧头,遇上他们的人恐怕会以为是天神索命。

    身体日益轻盈,肌肉线条也明显了许多,唯有这一点能让她心生快慰。

    伐木后时常依在树下休息,日光透过树叶巧妙地落在她的身上,朦胧的光影下,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浅光,轮廓流畅无比,怎么看怎么满意。

    得想个办法让穆娜夸我。想着想着,卡德莉亚在下山的路上第一次没有感受到疲惫,脸上乐呵呵的,手上的铁斧都要被她甩出花了。同行的士兵拐弯抹角地打探着她的情况,都被她一一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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