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命人将她们带去餐厅，并表示自己会在片刻后前往。

    房门在她们身后咚的一声关上，三人沿着连廊走进了一个空旷的房间。一张长桌立在正中央，桌面上摆放着几盆精致的暖色插花，白蜡烛上的火焰颤抖着，在浅色的墙面上留下了几抹黑影。

    侍从将头顶上的水晶灯点亮，餐厅倏的亮了起来，将白瓷盘照出了一层圆润的光泽。虽然灯光明亮，卡德莉亚还是觉得这里有些阴恻恻。整个房间连同城主本人都带着这样的气息，披着一层完美的壳子，内里的模样却神秘冰冷、无从得知。

    过了一会，欧德赛快步走了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掀起了一道强劲的风，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脖颈上。卡德莉亚愣愣地抬手贴上了肌肤，看着她坐到了最前端的位置上。

    城主向她们依次点头，道：“坐。”

    侍从走出角落，将葡萄酒倒入她的杯中，朝着她弯腰致意。欧德赛看了过来，眼神在她们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淡淡地问道：“你们收到信封了吗？里面有一把钥匙，对应的是三层的房间，很抱歉，安全起见，你们以后只能住在市政厅内了。”

    卡德莉亚顿时抬起了头，惊讶地看向她。

    对哦，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雾帝音城的……

    “谢谢。”丽贝卡很自然地举杯，两只晶莹剔透的杯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欧德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对话，问她们在雾帝音城的生活怎么样，遇到了什么人，最近有什么感受。语调很慢，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漫不经心。

    整个餐厅只有她们四个人，城主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像是往她们身上压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卡德莉亚被这个想法惊骇出了冷汗，城主正好在这个时候喊了她的名字，问道：“我们之前在路上见过对吗，我对你印象很深，趁着这段时间，你可以做我的助手吗？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我？当城主助手？

    卡德莉亚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城主扬唇，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里似乎泛着紫，眼下阴沉，睫毛的颜色很浅，像极了冬日初绽的雪。

    “可以。”她感受到了言语中的不容置喙，只好点点头，礼貌地答应了。

    “你呢？”城主朝着穆娜看了过去，单手托着下巴，眼尾弯着：“当一次附赠品怎么样，年轻又幸福的小埃兰城人？”

    附赠品……几个字在心头荡漾开去，卡德莉亚听到她说了句当然，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她。穆娜坐在她的对面，摇曳的烛火在面前闪烁，一旁的郁金香与百合开得艳丽。

    某种心知肚明被掀开盖子，一把摔在桌上碎了个干净。

    二人对视了一瞬，又分别笑了出来，像是在心上、眼上连了根透明的丝线，你的所有行动都会牵扯起我的，连同心脏的跳动与血脉的偾张。

    她很庆幸能与穆娜建立联系，如果有可能，卡德莉亚愿意带着这种心情回到与她相识的那一个冬天，再走一遍。

    城主邀请她们回到无因城似乎只为了说明这一件事，卡德莉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当她的助手是借口，将她们从雾帝音城带回才是真正的目的，不管她想借此实现什么目的，对她们几个终究是没有坏处的。

    用餐完毕后，城主让丽贝卡上顶楼，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自己则亲自带着她们走到了房间前：“我会保证你们在无因城的人身安全，但前提是对我绝对忠诚，明白？”

    甚至懒得看她们的反应，城主像对待俘虏那样在二人的背上用力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潇洒有力，仿佛自己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其余人如尘芥般不值一提。

    卡德莉亚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她向来无法不被这样强大的内核吸引，城主是这样的，穆娜是这样的，丽贝卡甚至培文也是。

    想要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

    ……

    后来的很多天，城主都没有向她们布置过任务。卡德莉亚把整个市政厅都逛遍了，没少遭到白眼，毕竟在一群忙得抬不起头的人面前瞎晃荡，没伸脚使个绊子已经算是天使心肠了。

    市政厅里也不是只有这些低气压的身影，有些着装华贵，一看钱袋子就很鼓的人也会出现，当然轻蔑也时常被他们挂在脸上，像某种奇特的流行。

    其中就有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莫不是小巷子里极像莱利的那个人？

    那天见到反常的兰德，整个人都被搅得迷糊，见到熟悉的身影也没意识到要追上去一探究竟。那人的身影时不时在眼前闪回，之后几日，即便在梦中意识也会飘回那条街上，拼命地想去看清她的面孔，可是身体像被施了法术般靠不过去。

    兰德死后，这件事就被渐渐淡忘了。直到今天早上，两个人又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玩魔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窗边响起，起先卡德莉亚还以为是丽贝卡回来了，当时正在思考下一颗棋子落在哪里才能赢，便没有抬头去看。

    “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是莱利？”穆娜突然站起身，朝着窗外望去。

    “什么？”棋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卡德莉亚连忙推开窗户探出去，只看到了几簇一闪而过的棕发，“真的是她？”

    小巷中的记忆瞬间袭来，她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穆娜：“上次兰德被人从巷子里推出来，有一个人看着面熟，气质和莱利很像，但我不敢确定，毕竟莱利在书店兼职，家庭应当不富裕。”

    穆娜望着窗户思索了片刻，道：“其他的不清楚，刚才那人一定是她，而且匆忙跑开，她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在这儿。”

    “那么她……间接害死了兰德？”卡德莉亚不可置信地问道，双手拍桌就要往外冲，“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也不要这么早下定论，万一有什么误会呢，”穆娜揽着她的腰将她从窗户上扒拉下来，手指轻轻搭着，“现在去问也套不出话，我们都在市政厅，总有相遇的时候。”

    “万一真的是她……”卡德莉亚蹙眉看着窗外，她很难将那个又淡又冷漠的身影和莱利联系在一起。心脏被巨石压着，沉重得难受。

    要怎么做？谴责她？辱骂她？她在脑中预演了所有的情形，绝望地承认了自己做不了任何补救，甚至都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好上几分。

    “如果真的是她，”穆娜的手臂轻轻收紧，声音在她的头顶徘徊着，“那就让她是。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兰德、莱利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卡德莉亚愣了愣，道：“意思是……不把心神分给任何人？听起来好自私。”

    她抬头看向穆娜，意外地发现她在笑。眼神柔和，宛若明月垂照。

    真是一双神明的眼睛，卡德莉亚心想。

    “是的，包括我，”穆娜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天我死了……”

    “不可能！“卡德莉亚被她的说辞吓到了，重重地捏住了穆娜的手臂，“不要这么说！”

    穆娜依旧笑着，双手托住了她的脸：“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忘了一切，不要在乎我。”

    “你想得美，”卡德莉亚扭过头，将她的手拂了开，“我不想听这种话。”

    她想不明白，之前那个占卜女人是这样，穆娜也是，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提死亡。难不成就是想看她难过？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穿着正装的女人推开门，朝着她们说：“城主让你们过去，尽快。”

    要有任务了？卡德莉亚的心中燃起了一点期待，她转头说道：“不准再提了啊！”

    听到穆娜答应，这才放心地跟着女人上楼。

    一推开门就看到几抹银光，利剑放在桌面上，欧德赛站在桌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二人进门时她正好将腰带系完，噌的一声收剑入鞘。

    “一人挑一把，选好了跟我去训练场。”欧德赛说道。

    城主为了我们的安全亲自带我们去训练？她看着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酷嘛。卡德莉亚凭着直觉从剑堆里挑了一把最顺眼的，通体墨黑，剑身极其锋利，轻轻一划就能让人鲜血淋漓。

    这些剑看起来做工精良，应当是新铸的，不像是那种被士兵淘汰下来的练习用剑。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驶入了郊外的一座露天建筑中。这个训练场位置相当隐蔽，靠山临河，围墙外是一块巨大的跑马场，只有一条小道通往这里，就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要不是今天，卡德莉亚甚至都不知道无因城有这个地方。

    高墙上的士兵朝着城主行了个礼，缓缓打开了巨门，嘈杂的格斗声瞬间冲了出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凶狠冷冽，卡德莉亚看着四周的一切，右手紧紧地搭在剑柄上。即便知道这里不会有危险，她还是屏住呼吸，凝神观察着他们的举动。

    “放轻松。”欧德赛在她的肩膀上象征性地拍了一拍，朝着训练场深处走去。

    二人跟在她的身后，快速绕过了一众穿着银盔甲的士兵，棕黄色的粉尘扬到了她们身上，盔甲碰撞声哐当作响。

    城主站在墙边和一个高大的士兵说话，伸手指了指，那个士兵点点头，朝着她们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