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么。
李自书想道，余光不动声色观察那个早该进入鬼道的阴魂。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常年劳作的老年人，任务书上把她的生平写得很清楚，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反而少时失去亲长扶持，所嫁非人，受尽苦难，仅有的女儿也常年不在身边。
人世百态。
她已经看了太多了。
正常情况下，这只阴魂应该在昨晚就魂归鬼道，进入九区的归路。
透过面具，李自书清楚看到老人的魂火燃烧，想必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悦悦啊。”外婆温柔抱着自己的孙女，“别怕，外婆就是来看看你。”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情况浮现脑海，泪水砸落在地板上，溅出水花。
少女抬起头，紧紧回抱外婆，泪流满面。
外婆轻抚孙女的头发，神情哀伤，眼角隐隐有泪光。
手指敲击灯柄，一缕鬼气浇灭燃烧的魂火，护住阴魂不受阳气侵蚀，并且不断修复受损的魂体。
外婆回头看了李自书一眼，眼角划过的泪水被抹掉，无声做出口型：谢谢。
“外婆。”少女泣不成声，“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没有影子啊。”
“应该是昨天晚上，本来已经失去意识了，后来忽然感觉我的悦悦好像有危险，外婆就过来了。”外婆简单回答，省略了中间的痛苦和艰辛，声音苍老温和，一如幼时，无论她怎么调皮，外婆永远无奈包容笑着过来给她善后。
宽厚的手安抚地拍拍少女的后背。因为不认识路，只能一路问人，悄悄飘过来，所以才来得这么晚。
“对……对不起……外婆……一直没回去看你……一直……一直没在你身边照顾……对不起……对不起……外婆……”
“悦悦，人都会走的啊，这怎么能怪你呢？”外婆让孙女和自己对视，干枯粗糙的手擦掉少女细腻脸庞的泪痕，“有你做我的孙女，是外婆最幸福的事。”
周悦哭得狼狈，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沧桑的外婆，抑制不住的伤心。
“好了，外婆不能久留，最后来找你是想再给你算一卦。”外婆笑着说道。
“什么？”周悦吸吸鼻子，声音沙哑。
外婆牵着周悦来到沙发前坐下，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三枚古朴钱币。
李自书微微侧眸看了眼身后，那里埋伏的同事悄悄按住两个跟踪上来的小尾巴。
她摇摇头，反手关上门。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祝容音茫然，她第一次和这位合作，拿捏不准喜恶。
“应该，或许，是要我们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吧。”一道跟来执行任务的周舟飞猜测。
“这俩小孩怎么办？”
他们一直潜伏在安全通道里，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好好的电梯不坐，爬到十八楼，明显不正常。
祝容音手一快，一个照面就把人弄晕过去了。
仔细观察才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大名人，顾唯君。
“怪不得隐身了都能看到我们，大飞啊，我刚才碰到了他，不会传染上霉运吧。”祝容音心有戚戚，发现顾唯君视线看过来，本能让她立刻出手抢占先机。
“都说让你下手别这么快了。”周舟飞也觉得头大，谁都不想做任务的时候遇见顾唯君。
这次的任务非常紧急，任务书也是临时更新，强制性把他们三个打包来解决问题。
人死后，阴魂离体，进入鬼界，鲜少会在阳间逗留。
阳间阳气灼烧阴魂，轻则转世五劳七伤，重则魂飞魄散。天地自然法则不会允许人鬼混杂，人鬼殊途，泾渭分明。
这只阴魂格外特殊，竟然在阳间逗留了一天一夜，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招呼上去了。”祝容音不好意思地笑笑，企图蒙混过关，“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舟飞瞥她一眼，道：“等李大人出来再做打算。”
李大人？
顾唯君在心里想着，是昨晚的那位吗？
刚到十六楼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执法鬼差的气息，而且不止一道。
执法鬼差一向独来独往，单打独斗，极少组队出行，当下他便想拉好友离开，奈何关山越冲太快，直接和执法鬼差撞上。
结果可想而知。
关山越彻底晕厥，而他不受鬼力所扰，只是假装昏迷。
屋内
外婆口中念念有词，让周悦把手中的铜币抛下。
“出来了，果然，出现了，居然出现了。”外婆神情似喜似悲，眼珠子不受控制地转动，似乎随时能从眼眶中掉出来似的。
“外婆。”周悦担忧抚上外婆颤抖的双手，“您别急，我们慢慢来。”
李自书站在一旁，看了看卦象，随即惊讶地看向一脸担忧的少女。
这卦象，分明是早夭的命数。
外婆脑海记忆翻涌，定定神，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沙哑。
“悦悦，外婆给你说个故事可好。”
周悦点点头，认真倾听。
“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处世外桃源，那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自给自足，供奉着神明的血脉，以族长为尊，自成村落。村子不与外界交流，外界轻易也找不到这里。”
“一日，天降异象，俊俏书生迷路至此，拐走了侍奉神明的圣女。族长大怒，将圣女除名，并派出族人将圣女身上的神血抽出。”
“族中出动了许多人，才找到圣女。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女，只剩下一具骨架，灵魂被禁锢在骨骼中，投入铸造炉。”
“原来那书生本就狼子野心，借着圣女的血肉，来铺自己的青云路。可怜那圣女血肉被分食干净，灵魂更是被永世禁锢在灵器上。”
……
明亮灯光下，显得引魂灯的烛火越发暗淡。
“悦悦，从中你可明白了什么？”外婆郑重道。
周悦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中，闻言茫然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能感受到圣女被背叛时的悲伤，放血剥皮之痛，灵魂受炉火灼烧时的悔恨。
“我明白的，不要轻信别人。”少女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哭音，看起来格外柔软可欺。
“对，不要轻信旁人，尤其是男人。”外婆掷地有声，外孙女从小性子就软，所以她再三叮嘱，生怕以后小姑娘也会吃轻信别人的苦，“为女不易，当自立自强。”
“嗯，我会记得的。”周悦乖巧点头。
“时候不早了，外婆该走了。”外婆怜爱地最后轻抚少女的头，轻声道。
话音未落，周悦只觉眼前一黑，便陷入沉睡。
细心安顿好少女，外婆再次弯腰行男子礼：“多谢大人。”
李自书面具下的长眉微挑，声音漫不经心中带着嘲讽，淡淡道：“既然忆起前尘往事，便跟上吧，俊俏书生。”
随即转身穿过房门。
“李大人。”祝容音和周舟飞同时道。
李自书点点头，垂眸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个人，视线在顾唯君身上停留片刻，“都是学生，把记忆清除掉，送他们回去吧。”
“是。”
“那……”祝容音欲言又止，任务怎么办？
“我来处理，二位可以早点下值。”李自书道。
“好。”
谁能拒绝早下班呢，这个任务是李自书带队，所有责任都是带队人负责，两人都是老油条了，当下毫不犹豫离开。
一点微光落在关山越身上，抹除掉他和鬼差接触的痕迹。
“房间里有沙发，麻烦把他扶进去吧。”李自书对装昏迷的顾唯君道。
“……”
顾唯君讪讪起身，把兄弟不甚温柔得拖进去。
老人张张嘴，有些急切，外孙女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和外男同处一室。
她刚要开口时，看到关山越的长相瞬间，怔愣住。
“……怎么……怎么可能，这是……”外婆喃喃，视线随着移动，本就佝偻的脊背不自觉更弯了几分，显得有几分奴性。
光亮照在两位少年人的面容上，李自书侧头看了外婆一眼，来自鬼力上绝对碾压的存在让外婆心神一冷。
“……这是校门口的两个同学啊。”
走远些的少年不知有没有听到。
安顿好兄弟，顾唯君不抱希望得出门，外面的两道身影居然没走。
李自书声音温和。
“校门口的时候，他向你问路，你给了回应，因此产生了些因果。阴魂游荡世间，与生人产生因果，会影响生人本身的生气。现在他要走最后一程，不知你可否方便送送，了却这段因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