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嘈杂人声变远，关山越汗毛直竖，心脏不受控制得狂跳，那一瞬间，感官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清楚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跳动，阴冷滑腻的气息顺着脚后缠绕上小腿，口鼻弥漫苍老腐朽的气息，面前老人的脸拉下来，毒蛇般阴冷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心里在叫嚣着快走，偏偏双腿不听使唤，钉在原地，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外婆？您怎么来啦。”
清亮的女声划破诡异的气场。
周悦很久没看到外婆，此时很是惊喜。
“悦悦啊。”老人慈眉善目，眯着眼睛笑得和蔼，上前两步走到灯光下，身后的影子与常人一致。
“外婆好。”陈思思乖巧喊道，随后又说，“您看起来好年轻呀，要不是周悦喊外婆，还以为是哪位同学的妈妈呢。”
老人心花怒放，不住点头，和两个小姑娘相谈甚欢。
关山越肩膀一松，忍不住后退一步，冷汗涔涔。胳膊上传来的拉扯感让他回归现实，对上顾唯君的目光，眼中惊魂未定。
顾唯君摇了摇头，表示等会再说。
陈思思面对长辈，人乖嘴甜，哄得外婆笑出所剩不多的牙齿，周悦没发现暗处的同学，站在一旁听着，笑得清甜。
她和陈思思就住在学校附近小区，只是方向不同，往常也是一起出校门，然后各自回小区。
一路上都是同学，并不会害怕。
于是和陈思思分开后，她和外婆一起往小区走去。
“您怎么突然来看我啦，都好久没见到您了。”周悦挽着外婆撒娇，不像平时文静沉稳的表现，连脚步都轻快跳跃几分。
“心里总是牵挂着你，想着你高中读书辛苦，那两个不着调的父母又整天出差，你一个人在家，老婆子心里不放心。”外婆笑眯眯拍拍孙女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周悦嗔怪道。
“那两口子今天在家吗？”外婆没和孙女纠结是不是小孩子的问题，转而问起女儿和女婿的动向。
面上笑容一顿，笑意少了几分，周悦抿抿嘴没说话。
“哼。”见状，外婆心里也有了答案，重重冷哼一声，表达对女儿和女婿的不满。
“上次和她说的话，我看她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孙女正值高中的关键时期，没两年就要高考，那可是一场硬仗，偏偏爹妈不上心，一门心思扎进生意里。
“好啦。”周悦撒娇，“您是怎么来的呀，坐高铁的吗，累不累呀。”
“不累。”外婆动动鼻子，面上笑容消失，有些严肃问道，“昨晚你去哪了。”
“啊？”周悦眼神慌张，昨晚的见闻太过离奇，她谁都没告诉，本想着把这件事默默烂在心里，可是问的人是最爱她的外婆。
她一时不知要不要说。
“你身上的气息斑驳了。”外婆语气笃定。
“啊，正好换了一款身体乳。”
“……”
“……不是这个。”外婆哽住，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脑子跑神，说出的话总能噎死人，这两年更甚。
快到小区门口的陈思思悄悄打了个喷嚏。
“沾染的气息很浅，而且消失得差不多了，我刚开始都没发现。”外婆神色凝重，认真道，“你仔细想想，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不太确定，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外婆像神仙一样，从她有记忆开始，每次外婆只要靠近她，就能知道她跑去哪里疯玩，和谁见过，无所不知。
周悦本不想说出来，让老人担心，见外婆追问，方才一五一十地压低声音说出来。
今夜的风很温柔，带走白日的热气，预告秋天即将到来。
不知不觉走进小区，散步的居民和刚放学的高中生交织在一起，婴儿车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年轻的父母忙抱起来安慰。
周悦有些羡慕地看着被父母围起来安抚的孩子，她一年只能见到父母几面，每次他们都是来去匆匆，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
外婆瞥了一眼婴儿，布满老茧的手掌，拍拍她的手，周悦回神看向外婆，笑弯了双眸。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入夜时分最易撞邪，你应当是误入了鬼道，也称归路。”外婆听完后思考半晌，方才娓娓道来。
“人鬼殊途，人在死后直接进入鬼道，方才不会受阳气灼烧。而鬼界，以冥主为尊，听执法鬼差命令。鬼差牵引阴魂，送去冥府判断生平善恶，进入轮回。”
“你最开始遇到的那个阴魂，要么是古时候吊死的，要么是可随意变化外形的魅。现任冥主据说嫉恶如仇，做事严谨规整，手下的执法队一脉相承，手段如雷霆，旧时的阴魂不太能撑到这个时候，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魅。”
“魅？是鬼魅吗？”周悦接受能力强，认真听外婆的这番话，并牢牢记在心中。
外婆摇摇头。
“鬼没有影子，而魅有影子，魅非人非鬼，不受人间和鬼界约束。数量及其稀少，形成条件不详，只知道异常严苛。很少出现在人前。”
“那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周悦回想自己的前十七年，没有遇见过特别的事情，生活中虽偶有遗憾，整体还是比较顺风顺水。
“……希望只是个巧合。”外婆想想孙女那算不出的命数，只能这样期盼。
都说隔代亲，她一生只有一女，在婆家受尽冷眼，在丈夫的打骂中艰难拉扯大女儿。女儿女婿忙碌，外孙女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直到上初中，必须要去大城市读书，才离开了她。
只有每年寒暑假会过来。
“那位月下提灯的白衣人就是执法鬼差。他们衣着不同，时代不同，但是很好辨别。”
“因断绝往事前尘，抛却己身，失去了容颜，所以都戴着面具。”
周悦垂眸，若有所思。
一老一小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进入单元楼，晚高峰时期，电梯里人不少。
二人被挤开，周悦松开一直挽着的手。外婆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周悦隔开人群，尽量不让别人挤到外婆，无言等待电梯到达18楼。
叮——
电梯打开，一梯两户的格局，这层只有她们出电梯。
周悦往前几步，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发现外婆站在电梯前低垂着头，没有动静。
“怎么啦？”
话音刚落，外婆的头机械性转动，视线死死盯着打开的安全通道，耷拉下的面皮阴气森森。
周悦跟着看过去，黑暗处的安全通道，隐隐有片白色衣角。
一点昏黄烛光突然亮起，照亮洁白衣袍，衣角摆动，灯光缓缓向下，白衣人挑灯出黑暗，面上戴着噘嘴亲亲的面具。
神秘又滑稽。
“是你？”周悦惊喜道。
李自书点头示意，没有说话，看向如临大敌的老人。
外婆面上阴翳，下颚绷紧颤动，嘴角微微抽搐，浑浊老眼似有精光闪过，脸色难看。
李自书不言不语，挑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外婆先开口。
二人气氛紧绷，周悦不明所以，有些担忧得往外婆那里去。
“鬼差大人救了悦悦一命，老身在这里谢过大人。”外婆躬身深深拜下，露出脆弱后颈。
见此情景，周悦忙模仿外婆的动作拜下：“昨天晚上多谢您了。”
烛火幽幽，李自书侧身避开周悦的礼，声音温和带笑：“请起，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祖孙二人起身，外婆沉默不语，没有动作，周悦局促站在门前，手里拿着钥匙，迟迟不敢开门。
总觉得外婆和那位大人好像有事情，她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大人可否愿意屈尊，入内一坐。”外婆道。
李自书点头。
周悦家是两居室的小房子，柜子打得多，储物空间足够，看起来干净整洁。米色调的家具，搭配绿植，看起来温馨舒适。
周悦换上拖鞋，把专门为外婆准备的新拖鞋拿出来，刚要找备用拖鞋，不经意间看见地上的两双脚，浑身僵硬。
一双穿着布鞋，一双白靴，布鞋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她用奖学金给外婆买的，穿起来非常舒服，外婆一向舍不得穿；白靴古朴干净，毫无疑问是那位阴差大人的。
可是，她明明开了灯，但是两个人脚下，都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