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之匆匆赶到实验室，推门就看到师兄已经开始实验了。

    她边手忙脚乱地穿实验服、戴手套，边抱歉道：“不好意思师兄，我刚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没及时看手机，以后会注意的……”

    话没说完，师兄就打断她，说了整场实验的唯一一句话：“你去给我打盒冰过来。”

    林深之被噎了一下，没敢再说什么，把口罩戴好，一溜烟地跑去铲冰了。

    被导师发派到十八线小县城采样两个月才回学校，出发前才充满电的电动车竟然亏电到连灯都不亮，实验结束后林深之只好走去食堂。学校不大，但食堂和实验楼的方位在对角线上，多少有一段路程，林深之走着，顺便点开手机看几小时未读攒下的消息。

    妈妈：行李收拾好了吗？

    黯然销魂掌：还没，刚从实验室出来，师兄临时通知做实验。

    妈妈没有立刻回应这迟到了两小时的汇报，现在是饭点，林深之推测她应该是又把手机放在卧室充电，人去厨房做饭了。

    退出和妈妈的聊天，林深之点开红圈里显示两位数的聊天框。

    法式小面包：[转发文章]“理想的导生关系到底怎么样？”

    法式小面包：神仙导师可遇不可求啊……你到学校了吗？

    法式小面包：吃午饭了吗？

    法式小面包：[转发文章]“当导师和学生陷入‘隐形冲突’”

    法式小面包：里面每个当事人的悲惨遭遇都让我想起你。这次采样这么辛苦，你老板不能再让你连轴转了吧？

    法式小面包：[某乎专栏]“换导师真的没有那么难”

    法式小面包：大数据是不是偷听咱们打电话了？推给我干嘛，推给你啊！哈哈哈，转给你，不用谢！

    黯然销魂掌：刚做完实验。

    “法式小面包”是林深之至交好友梁盼的网名。

    林深之回复的消息刚发送成功，梁盼立刻现身了。

    法式小面包：辛苦了！今天还是那个师兄在带你吗？

    黯然销魂掌：嗯。

    法式小面包：你不是中午才下火车吗？一回学校就去做实验？

    黯然销魂掌：行程完美衔接。[握拳]

    法式小面包：……这次怎么样？

    黯然销魂掌：实验吗？我没上手做，数据还挺好的。

    黯然销魂掌：电动车没电，我跑过去的，师兄今天也不是很高兴，不过没有批评我。

    法式小面包：那就好那就好。[抱抱]

    法式小面包：不过他为什么又是临时通知啊！明明知道你今天返校，还故意把人搞得这么狼狈……而且还不让你练习！

    林深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朋友，虽然师兄没有批评她，可是实验全程依旧没有给予她任何讲解与指点。并且，这个实验她在出差前就已经看师兄做过好几次，可始终没有被允许独立练习，给师兄打下手倒是越来越熟练。

    她叹了口气，敲字。

    黯然销魂掌：习惯了。[墨镜]

    虽然很累但没什么胃口，林深之点了碗炸酱面，不紧不慢地拌着。

    她和梁盼初中时即一见如故成为好友，一同考入最好的高中。

    梁盼一直很努力，奈何成绩稍逊色，高考后，选择在省内最好的一本学语言。

    梁盼家里的条件还不错，父母心疼她，不愿让她再卷生卷死，于是本科毕业后梁盼就被送去岛国留学了。

    而林深之则“不负众望、意料之中”地跨过了上游“985”的分数线。她自己拿主意，听从兴趣，选择了现在学校的王牌专业。

    勤勤恳恳努力三年，在保研季，她顺利申上了直博名额，可临门一脚踢歪，原先联系好的导师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提前进组的林深之，大四一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即将出成果的小课题，也随着课题组的解散不了了之。

    临近本科毕业，林深之才被系里重新分配进现在的课题组。

    新导师的研究方向和原先那位差异很大，她需要从基础的实验技术学起。林深之不怕辛苦，也愿意努力适应、由零开始。但令人为难的是，老师本人与他的恶劣风评实在过于名副其实——脾气差、水平低、把学生当牛马。

    自入学以来，导师为了完成横向项目，已经是第二次不过问林深之的课程，就直接指派她出差。

    没有一分钱劳务的林深之要自己垫付路费与食宿不说，回学校还有五、六门耽误的课程等她重修。

    而被导师安排带教林深之的这位师兄，在课题组受了好几年委屈，一朝翻身变前辈，竟也给林深之甩起了导师同款脸色。

    林深之起初也无措地尝试过与他缓和关系，未果。在林深之出差前的一个月，他开始拒绝提前告知小师妹实验计划、临近实验开始才消息轰炸催她到场。

    课题组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受害者，只是程度不同，林深之伤心愤怒之后想通了，知道核心问题不在于自己，也就努力体谅和包容师兄的坏脾气和无伤大雅的有意为难，只盼着能尽早学完所有实验、不再倚仗他人。

    在入学第一年的下半学期，每个博士生都要提交自己计划研究的课题并且参加系里组织的开题答辩。答辩通过，意味着这个学生读博生涯的学术方向有了锚点，围绕着它，研究者可以开始尽情探索知识的边界；数年之后，TA将探索所得的成果整理成厚厚的毕业论文，答辩通过后，就取得博士学位。

    如今博一快要结束，开题在即，林深之却始终没能从导师那里拿到属于自己的课题。

    再这样下去，连能否顺利毕业都有待商榷，更别说发论文、拿成果、继续深造。

    生活所迫，只好努力自救，林深之开始自己寻找课题。但定题毕竟需要与导师协商一致，可每每她整理出好想法、找准时机向导师开口时，导师总以没时间为由不沟通、不指导、不签字。

    导生关系强弱势差异太大，她总不能把刀架在老师脖子上逼他听自己汇报，一时之间，林深之也是束手无策。

    她不愿意用“不修私德”这种刻薄的话议论师长，也不希望像师兄那样迁怒他人。只是日复一日的消磨让人灰心，乐观如林深之，夜里也常辗转反侧。

    刚夹起一口黄瓜丝，梁盼的消息又弹出来：你现在还能换导师吗？我感觉你这导真的不太行啊。

    法式小面包：（只是我的个人建议）

    黯然销魂掌：今天吃炸酱面。

    黯然销魂掌：[图片]

    法式小面包：看着都好吃！可恶，我回国之后要吃吃吃吃吃吃———

    黯然销魂掌：系里其他老师都招满了。

    黯然销魂掌：没事，我在努力改变现状了，虽然好像不是很成功，哈哈。[爱心][爱心]

    法式小面包：[祈祷][祈祷]那好吧……加油！有事要及时和我说！[抱抱][抱抱][抱抱]

    黯然销魂掌：好。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亲亲][爱心][爱心]

    吃完最后一口面，林深之把碗放进回收桶。

    她撩起门帘，默默走入渐浓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