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泥

    “喂?舅妈。”吴浴松一手托着沉重的行李下了火车,拨通电话后腾出一只手戴上眼镜。从北京到沂宁市坐火车耗了他两天多时间。火车不算颠簸却也让他睡不好,火车餐也难以下咽,于是他只好啃了两天的泡面。

    长途跋涉使他非常疲惫,于是他咳了两下嗓子才拨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走路声,随即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妈。我哥来电话了。”

    吴浴松无声笑了笑,之后听到一道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这道声音苍老、疲倦。

    “小松来了?”那人似乎在询问递上电话的人。

    吴浴松未等别人回答,自己先开口:“舅妈?我是吴浴松。”

    “小松啊,你真的不用来啊。这里有礼弦陪我的,你安心在北京好了,舅妈知道你不容易,不用为我操心,我一切都好。”

    吴浴松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舅妈。我到车站了,我来看看你。”

    “小松!不是说不用来的吗?我真的不用你担心……”

    他听到舅妈的声音逐渐变小,一阵咳嗽声传来,过了几分钟声音重新响起。

    “哥。妈让你回去。”

    吴浴松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说目的地时哑了一瞬。

    “...我不回去。”

    他干脆道:“师傅,去市医院。”

    “哥……你要不回去吧,你就算来医院了妈也不一定见你。”

    “礼弦。你跟舅妈说我就来看她一眼,看完就走。”

    魏礼弦清楚他哥说了要来沂宁照顾她妈,就不会再回北京了。她叹了口气,虽然他哥说的话是假的但还是照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吴浴松听着那头舅妈的回答,放下心来。

    那头传来一声关门声,魏礼弦道:“我知道你会留在沂宁,哥。你是不是辞职了?”

    他按了按眉心,心想果然瞒不住她。于是也不扯谎了,答道:“嗯。辞了,在沂宁做老师也挺好的。还能顺便指导指导你。”

    那头少女轻笑一声:“用不着啦哥。我学习好着呢。好了好了,妈叫我回去了,病房在507,你别走错了。”

    “嗯。”

    火车站建在市郊区,离市中心远得很,更不用说市医院了。于是他将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小憩起来。

    浅浅地做了个梦。又梦到了那个穿校服的少年,高三的午休时间,他没去食堂也没回宿舍,只趴在桌子上睡觉。少年是除了吴浴松外第一个进教室的。吴浴松听到他叫了声自己的名字,对方没得到回应后拉出板凳坐下。当他想起身睁开眼时,便听到少年小声地说出那几个令他心脏狂跳不止的字——我喜欢你。吴浴松。

    没有人知道等其他人来教室的那几分钟有多难熬。

    吴浴松只保持着一个姿势趴着,也不敢睁开眼。以至于指尖都有些发麻。

    不敢回应。

    因为我也喜欢你,赵青杭。

    无论做多少次关于他的梦,却是一样的流程:告白,沉默,煎熬。

    他胆小的连在梦中也不敢回应少年的感情。

    “小伙子?小伙子……到了到了,醒醒。”

    吴浴松睁开眼睛,摸了摸靠在车窗上而酸痛的脖子。

    “小伙子诶,醒了莫的嘛?”

    “醒了醒了。不好意思师傅,多少钱?”

    “从车站到县医院远的很呐,小伙子,收你四十。”

    他递过钱,将行李箱拖下车,与师傅挥了挥手。

    睡着也会晕车啊。

    他走进了电梯,照魏礼弦说的按了五楼。幸好第五层分布没那么复杂,四处饶了绕总算找到507了。

    屈起关节敲了敲病房门,魏礼弦跑来开了门。

    “哥你来啦。”她接过吴浴松手中的行李箱,一边把他往病房里推。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停了一瞬。

    就如声音一样,人也变得消瘦,苍老。面色蜡黄,脸上横纵的皱纹里有着掩盖不住的疲倦。舅妈很艰难地笑了笑,伸手招呼吴浴松坐在床边。

    吴浴松红了眼眶。

    “小松来坐。好久不见了吧?快来让舅妈看看你。”

    他依言站在病床前,弯起嘴角,双手握住舅妈伸出的手。那双手不算细嫩,掌心有着老茧,虽说那双手如今骨节突出,几乎只是一层皮盖着肉,但那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温度,还是没有改变。

    温暖,有力。就像当初她将吴浴松领回家时,令他生出莫名的眷恋。

    “你瘦了不少。你看你手,太瘦了。在北京过的好不好?是不是没好好吃饭。都说你们这群小年轻喜欢点外卖,外卖没营养的。”

    “我不吃外卖的。我吃食堂。”

    “那你怎么这么瘦的?”舅妈皱起眉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

    他却答非所问,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

    “我在北京过的不好。”他坐在病床上空出来的位置,开始列举在北京过的几年有多不好。

    “我睡不好,吃饭也吃不香。和学生一起五点起十点睡,假期特别少,一躺下就是在想备的课……”

    他没说谎。当编制内老师户口一块卡死了。如果不是北京户口,即使他学历够高,也只能当个非编制内老师,也就是代课老师。工资不多不说,编制内老师有的福利也没有,工作量却和他们一样多。

    于是他干脆地辞了职。

    舅妈明显心疼起来了,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压力太大了也不好,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吴浴松:“我听说沂宁老师的福利特别好,也不用必须和学生共患难同生死……”

    对方听的很认真,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小松,你是不是想回沂宁?”她打断吴浴松扯的淡。

    他愣住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北京过的难了。如果你要回沂宁,那也好。虽然我希望你能在大城市发展,不终生都在沂宁过。但既然是你的人生,舅妈还是更希望你能过的好。所以,如果你认真考虑过,你要回来就回来吧。”

    吴浴松认真道:“我想好了,在沂宁做老师,不回北京了。”

    魏礼弦等她妈睡过去后,蹑手蹑脚地抓着手机跑到楼下打电话去了。

    那头吴浴松已经打开家门开始收拾行李了。

    他左手举着手机,右手将叠好的衣服放进木衣柜里。

    “喂?”

    “哥,我是魏礼弦。你真不回北京啦?”

    “嗯。”

    “哦。你要在沂宁做任职老师吗。要不要来一中啊?”

    沂宁一中,吴浴松的母校,如今魏礼弦在一中做高一生,九月开学就是高二生了。

    他也有这样的打算。他的学历够漂亮,之前也确实看到过沂宁市发表过教育方面人才引进的公告。以人才引进进一中做老师的话,不需要考试也能直接给编制。

    实在不行,再等教师考试后分配也好。

    “好,等着我去问问好了。”

    听到对面应答,魏礼弦高兴地找不到西北了,开始一股脑和吴浴松讲述自己在校园里发生的趣事。吴浴松也乐于听小姑娘讲这些,便笑着听手机里传出来的咋咋呼呼的声音。

    “哥。我跟你说,我们班一对小情侣谈恋爱来着,结果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被蛰伏着准备逮小情侣的钱主任逮着了,钱主任还穿着校服,据说逮着的时候那男的魂都飘出去了。”

    “钱主任还这样啊?在我们那一届钱主任都有个外号,叫情侣鬼见愁。”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什么鬼外号。对了哥,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有个男老师,长得很帅,教的那一届现在毕业了,要是我能晚一年出生,就有机会被他教了,好羡慕高一新生。”魏礼弦叹了口气。“还有年轻的老师啊?我记得当时教我的都是老头老太太了。”

    “现在教我的也是,羡慕死了。有一次一个学姐坐我对面吃饭说那老师人特别好,又帅还温柔。”

    吴浴松合上衣柜门,躺在床上,随口问道:“教什么的?我看看能不能跟我做一个办公室,等着天天给你偷拍他。”

    “唉,那好想不行了,他是教数学的。人真的超级超级帅。和哥你一样帅。”

    吴浴松猝不及防地噎住了,随后笑着说:“就你会说话。”

    “嘿嘿。好啦哥,我回去了,外面好热的。你是不是回家了?空调遥控器在客厅里,你翻翻吧。拜拜。”

    “拜拜。”

    他挂断了电话,手脚麻利地从行李箱底部抱出电脑。

    进入沂宁市人民政府界面,找了十几分钟,果不其然有个“人才引进行动计划”。

    将全篇简略看了一遍,今年面向全国引进三十位人才。不笔试只面试,按照面试分数高低选择受聘学校。先报名再初审,再复审,最后面试。

    报名时间......八月二十至八月二十二。离现在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他在他所任职的学校放暑假的那天就提交了辞呈,之后就收拾行李回来了。校长倒也没挽留,确实,他们学校也不怎么缺人才。人人都挤破了头想在北京找份安稳工作。

    但沂宁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将网页提供的报名登记表下载下来,准备下楼找个打印店打印。

    他舅妈住的地方是一个老旧的小区,隐藏在复杂纵穿的胡同后面。好歹吴浴松也是在这条胡同中走了六年,脑海深处对于这条长长胡同的记忆也都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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