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的洗手间是个缓和情绪的好地方,比起吸烟区难闻冲鼻的烟油味,医院几乎变态的卫生打扫无论到哪里都是一股消毒水味,
纯白的瓷砖和洗手台,与其他医院不同的,墙壁上做了拼接的现代原木样式的设计,冷白色的灯光,又把墙壁的那一丝温馨感照得一无所剩。
周乔伸手感应洗手台,夏天的自来水有些太阳温度,不是想象中的冰凉,水龙头的感应位偏低,周乔又上下晃了晃,水潺潺流下,原本因紧张焦虑而冰凉的手中暖了一些。
双手全部浸湿,离开感应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周乔按了按装着绿色洗手液的透明圆瓶,滴落在了周乔手指尖,他又按了一下,摩挲着手心手背,只能听见水流碰到台面轻微的响动声。
“就是正好有同事看到你了。”李榕扶了扶眼镜,看着周乔道。
“看到我了?”周乔惊讶。
“对。”
“他在医院看到我了?”
“不是。”李榕回答得言简意赅,“他在酒店看到你了。”
周乔挑挑眉,他在西顿酒店的时候可没看到有什么李榕同事的身影,顶多是那些闹事找宿池月麻烦的粉丝们,同事在哪里?
而且经历上次的案件叫停,周乔也明白自己想要成功查出真相的难度颇大,尤其是想要进入专案组,现在他这个受害者的身份,无论是谁开再大的权限都不会让自己直接参与,但他一直在私下里调查。
难不成是警方派来的?
周乔没问出声,双手伸进洗手台,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不再温热,沁凉的水包裹着每根手指。
“可没有在你身上放什么定位器。”
“这样吗?”周乔低头问。
李榕笑了一下,“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这可说不准。你不是,别人可未必。
周乔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李榕。
“你不洗吗?”
李榕盯了周乔一会儿,才笑着摇头道:“我没你这么讲究,冲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上前,伸手感应,那水还没流下几秒,李榕就快速挤好洗手液揉搓洗净,抽出一旁圆木桶里的擦手纸,团吧团吧几下一套流程完成。
那行吧。
周乔完整地看完李榕的这一通操作,只能说李榕十分有作为警察这一职业独有的雷厉风行。
“给。”
李榕递过来一个擦手纸。
周乔应声伸手去接,“谢谢。”
“你的手。”李榕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周乔手虎口的位置,担忧道:“这怎么了?”
周乔怔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手掌,两个大大的月牙形掐痕透着些血,陷在虎口最软弱的位置上。
居然到现在还没消。
周乔不自觉又用指腹摸了摸,没什么疼痛感,就是有点麻。
“你这是在自虐?”李榕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只是紧张而已。”
“这么用力?”李榕抬起眼镜,弯腰低头凑近观察,倒是没出血破皮什么的,周乔的指甲一定是定期修剪,圆润的弧度没有一丝棱角,透着温润的光泽和淡淡的血色,单单通过这一双手就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真不是。”周乔突然认真道。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呗,手上有伤口还是少碰水,很担心你朋友?”李榕直起身,直直盯了周乔一会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出来才罢休。
周乔垂眼,收回手,“是很担心,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李榕猛地凑近观察周乔的脸,周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又怎么了……”
“嘴。”李榕垂下眼,桃花眼眯了眯,伸手指了指着周乔的下嘴唇,“这里破了。”
“你紧张的时候小动作还挺多,好像跟你小时候差不多,又是扣手又是咬嘴唇的。”
“是吗?”
“应该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了,过太久了。”
李榕的回答模糊但又标准。
周乔挑了下眉头,默默摸着虎口,沉思,多少年过去了,周乔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哪里没变。
在急诊室手术室门口紧绷着心弦,无意识地绷着嘴角,看着别人来来回回跑,自己只能在原地干等着也没有什么事做。
愧疚极了,也担忧极了。
每一次忧虑,总会延伸出其他的胡思乱想,心里的困惑无法消解,像是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枝枝蔓蔓不断向上攀延。
越是警告自己别想了,却越是挥之不去。
周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被困电梯间的黑暗犹在眼前,又侧头看看洗手台那面巨大明亮的镜子,里面的自己。
没再说话。
李榕掌心抵在周乔的肩胛骨上,微微施力拍了一下,侧头凑近道:“会没事的。”
两人距离太近,也没有其他气味的干扰,周乔闻到李榕身上柑橘茶味,又带着点皂感的香水味,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气,一只手摸上耳垂,有些发烫。
想起李榕母亲那个对待子女一视同仁的态度,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李榕应该也有个相亲局。
“你今天倒也挺正式的,和哪家小姐啊?”周乔开口道,尝试缓和现在沉重的氛围。
李榕推了推眼镜,双手环胸,直白地看着周乔。
周乔知道这是被他说中了,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
李榕从来不会因为被说中或者拆穿而感到慌张,反而常选择对视,理直气壮地回复,让对方首先对于自己的结论产生怀疑,不够了解他的人绝对会被他给唬住。
“真的啊?”周乔假装惊讶。
“嗯,今天一块约在了西顿酒店,打算是四个人一起吃顿饭,我,你,我妹还有她。”
这么巧,周乔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今天和宿池月约在了西顿酒店见面,没遇到李榕一行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你知道我妈的,什么都要两个孩子一起。”李榕站在周乔旁边整理衣袖,通过镜子看着周乔,“毕竟我俩是双胞胎,而且我妈也快退休了,手里的事务,权啊什么的也放得差不多了,她现在可能最想的就是那种颐养天年,儿孙满堂的场景了。”
周乔眨眨眼,想起了以前李榕转学的事情,那个时候似乎就是李榕妹妹率先想要去留学,李榕母亲多方考虑之后,连带着李榕也要去,不容拒绝的那种。这个高度一致的相同待遇,就算早有所知,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咋舌。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周乔随意问道:“该不会为了你伟大的自我价值实现不结婚吧?”
“是有这个打算。”李榕好整以暇点点头,“不过我妈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周乔也觉得。
“咚、咚”
两声清脆的扣门声。
洗手间门口有个高个子蓝色短袖医用制服的男人,双手环胸定定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俩。
耳边挂着现在已经很少人使用退出主流市场的入耳式有线耳机,医用口罩和消毒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清眼睛的部分,一双无神疲惫的琥珀色双眼下是深青色的黑眼圈。
“请问你们还有话要说吗?”那人没好气道。
“哦,抱歉。”周乔没来由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确实在洗手台逗留太久。
与开门那名“医生”简单致歉后,拉着李榕就向外走。
“以后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在公共场合说,小心隔墙有耳。”
身后男子的颓废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听到就觉得疲惫感十足。
可他们也没在聊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家长琐碎的事情,就算被有心之人听去也没什么作用。
周乔摸摸虎口有些不解。
2
医院的走廊上熙熙攘攘,广播里的提示音和呼叫铃此起彼伏,没一刻的安静,大厅中央几个中年男男女女围成了一个圈。
“别拉我,让我走!”
一个典型南方长相的矮个男人被围在人群中央,穿戴整齐得体,短袖衬衫长西裤,衣领熨烫服帖,裤脚规整折起,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牵动嘴角,嘴巴一张一合幅度极小,嘴角细微的皱纹隐隐约约通过面部肌肉起伏显现。
他腰上挎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装得鼓鼓囊囊的,方块形的物体。
“你们都走开点!别栏我!”男人大喊了句,低头伸手解挎在腰间袋子的结,里面应该什么重要的物品,袋子一连是好几个难解开的结。
众人也看不清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匆匆地从看戏状态转为离远点别惹祸上身。
从护士站、警卫室跑来的护士和保安齐齐避开围堵的人群,靠近男人,想要先控制住他。
“小心!他要扔东西!”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男人正伸手往他随身带着的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掏东西。
“您别—”护士花容失色,慌忙拉住男人的手,但还是没拉住。
男人高高举起手里一沓红钞票,像是给在场的所有人示意,故意停顿几秒又垂下手,松开,一张张红色钞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男人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接着又往黑色塑料袋里抓出一沓纸币,一旁架住男人胳膊的保安一时怔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色瓷砖上红艳艳醒目的钞票。
没有人不会被金钱吸引,更何况是一地的钞票。
男人这次没举起手专门展示,而是往前走了两步,随意地把钱丢在地上,语气平淡了无生气,颇有些世态炎凉早已失望透顶的悲伤,“你们想要就拿走吧,我不需要了。”
男人转头对还在他身边盘转的护士、警卫道:“我没在闹事,别找人拦我了,把钱撒完我就走,我不需要了,我没救了。”
男人说着又撒了一沓钱,垂着眼,耷拉着脑袋,步伐沉重而缓慢,洋洋洒洒的红钞票和男人绝望的声音一时把所有人都唬住了,没有人敢阻拦他,也没有人敢上前捡起地板上的钞票。
男人有属于自己的节奏,大概每隔三步,换一只手抓钱,一次性抓个几十张,转金纸一样的快速大拇指一旋成了个花形,然后再轻飘飘的,像是烧纸把金元宝丢进烧火桶里一样,大量现金覆盖地面,被踩在脚下。
男人不再说话,自顾自走着,往大门外走,黑色塑料袋还是鼓囊囊的。
他带了很多钱,还是现金。
周乔拽着李榕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看到大厅地板上散落的钞票,心像是挂了数个砝码直直往下坠了坠。
在医院里每个人都像是一滩水,尤其是沉默不语的人。面上是寂静无波,看着很浅,情绪在嘈杂中掩盖。水下却是一个深沟,水流潺潺不停往下流,想要填补空隙,却是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死亡的烟尘流淌过水面,人机械地接受,神经感受麻痹了,只能机械地牵动躯体做出程序早已预设好的动作,有时意识脱离躯体,水裹挟着人向前走,有时躯体先于意识做出剧烈反应,炸起一片片水花,情绪之后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周乔对此深有体会,生活就是这样,精神上愤然,□□上麻木,哭泣,抽噎和崩溃,到最后的无动于衷,这是情感情绪变化的叠进,人逐渐平静,冷静占领主导地位。
原因呢?也许人天生的保护机制在做怪吧,绝望崩溃后开始自我修复,平静地接受,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
“哎呦这人是出什么事情了,钱都不要了。”
“哎?别说了,肯定是没得治了才这样,也是个可怜人啊。”
“这钱真不要了啊?有人想要吗?你们不要我可拿走了啊,我话说在前台,你们别跟我抢。”
“这钱你也敢拿啊?也不怕这是买命钱,专门跑来医院借人命的!”
“啊?真的假的,都来医院了还这么封建迷信啊。”一个年轻姑娘也有些心动,听一旁的中年大叔这么一说,有些不屑道:“他不想要了,我们拿了也没什么吧。”
“哎,小丫头片子,爱信不信,反正我就一句话,别捡,小命要紧,听长辈点话,免得出事了也没处帮你。”中年大叔摆摆手,转头就离开围观群众,往缴费台走,也不看那几个想要捡起地板钱家伙的纠结挣扎的脸色。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医院大厅围观群众一两声的讨论,像是在好奇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的遭遇会让他如此?
“滴嘟——”
“滴嘟—滴嘟—…”
大门外又传来急促地救护车铃声。
撒钱男人正缓缓挪动到门口,护士和保安还在尝试阻拦,可急救车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场闹剧。
竟是几位警员抬进来的担架,那人的四肢不断挣扎,双手束着镣铐,模样狰狞歇斯底里,口里塞着块白布,口水流了满襟,失去理智一般扑腾,流着鼻血,脖子上是紫红的勒痕,全身露出皮肤没一块是好皮,青的,紫的,红的,惨不忍睹。
熏天的酒气和臭味,让大厅底下的人避而远之。
几个急诊科医生冲了上去,检查那人的伤势。
周乔眯了眯眼,那人身上的衣物沾着不堪入目的□□秽渍,首饰衣物一律印着夸张的品牌标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癫狂的模样像是吃了些能让人神经兴奋狂躁的精神类药物。
周乔攥紧了一只手,稍稍侧身,闹了这一出,周乔不想让李榕继续待下去了,医院本就不是一个人能长待的地方。
“我这里还要等家属过来,你要不然先走吧。”周乔说着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电子表,“你不是来找我的,现在也见到了,挺晚了该回去了。”
“没,这有什么,我也才来一会儿,再陪你在这等会。”李榕话音一顿,挑眉看了眼前方,
“好像…你差不多也可以走了。”
周乔顺着目光看过去。
宿池月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小麦色金发男子,花衬衫,沙滩裤像是从哪个海滩刚冲浪完,像是感受到周乔的目光,金发男转过身来,醒目胡乱生长的胡渣挂在他的下巴上,有长有短,参差不齐,看起来就像是失去工作在沿街乞讨了有一段日子的外国流浪汉又或者是什么失意潦倒的艺术家。
“你好,我是李承吉先生派来的负责人,现在由我来监护宿先生,他的后续手术安排。”金发男像是认出了周乔,抬脚上前,礼貌伸出一只手,介绍自己道。
他说的中文没有一点口音,如果忽略不修边幅的脸的话,其实也还算是整饬。
周乔也伸手礼貌性地轻轻回握,“你好。”
“您请放心这不是第一次,我会办理好一切的。”
金发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周乔。
设计极为简洁,淡香槟金色的特种纸,烫金工艺印压着:承德家族办公室。
专职律师:安赫尔?费尔南多?加西亚?哈维尔
没有其他的信息和联系方式,像是那种极不专业的新手定制的未经上级筛选调整,只顾审美制作费用极高的半成品。
周乔收下名片,还是不放心,越过安赫尔,隔着病房的玻璃望进去,宿池月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脸惨白到透明,头正正撂在洁白的枕上,看不见生气,就像是摆在玻璃罩子里一打开接触就会消失不见。
迟疑地又看了眼前这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精致深邃的欧罗巴人种五官,随意的穿着和表情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安赫尔自然地伸手在他头发上拂了一把,“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安赫尔先生是哪里人?”
“墨西哥。”
“来自墨西哥的律师?还真是少见,没想到承德家族办公室的负责人这么年轻。”周乔说。
“哈哈哈,也算不上,我在A国上的学。”
安赫尔摆了摆手,指着自己说,“现在主要负责家族企业的资产资金传承,如果你们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哦,对了。”安赫尔抓了一把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笑道:“说起来我还是在加大念的JD,理论上我们还算是校友呢!”
“那周先生呢?做什么工作的?”
周乔挑眉,他可还没有说过自己姓什么,难不成是从李承吉口中得知的?
“没有安赫尔先生这么厉害,就是个普通的研究员。”周乔说,“可能也没有机会找您来帮忙管理什么资产了。”
安赫尔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叫我安赫尔就好了,先生先生的多生分,你是宿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跟我说,要是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周乔笑笑,不置可否,与安赫尔交接好医院里的各种事务,连着那张护士小姐带他去大厅缴费给的缴费单一起递交在安赫尔手中。
看护病房又进了几个医生,白大褂在白色房间里,原本有些空荡的病房变得拥挤,一名医生一只手里拿着测试瞳孔反应的小手电,一只手按在宿池月的眼皮上。
周乔眯眼。
那个黑眼圈。
正是他和李榕在洗手间遇到的医生,换掉了蓝色手术服穿上了问诊时穿的白大褂。
“如果宿池月醒了,可以通知我一下吗?”周乔拜托道。
“当然,荣幸之至。”
安赫尔笑着答应,递给了周乔一部手机。
3
“我送你回去吧,下班点你也不好打车。”李榕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拎了把车钥匙,“你不会连这个脸都不赏吧。”
“怎么会?”
周乔说手里还捏着安赫尔递给他的手机,没认错的话,这是宿池月的手机,周乔不明白安赫尔这一举动的意思。
要让自己保管宿池月的手机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可能。
难不成是想自己去看看里面的内容。
李榕走在前面引路,开口道:“说起来好像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大学时候的事。”
“嗯?”
周乔从思绪中抽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没怎么参加课外活动,就去了个辩论队,我和宿池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宿池月就是刚刚在病房的那个。”
周乔跟着李榕往医院停车场一边道:“他跟我也差不多,所以我们俩比较聊得来,他不喜欢参加太多活动,而且课业也不少,大家都还是挺忙的,各有各要忙的事,社团啊、志愿者活动、科研还工作什么的。”
“那你那个时候在忙些什么?”李榕问,口吻像是家里关心小辈生活状况的长辈,“也是到处跑吗?”
“啊?”
“我吗?”
周乔摸了摸下巴,“应该是在实验和考试吧。”
车子启动,还是上次那辆粉色的库里南。
周乔坐到了副驾驶座,牛皮纸袋和手机一块放在膝上。
车子行了一段路,到了医院大门口停下,李榕拉下车窗,手里夹着张蓝色青花瓷图案的卡片,递给执勤负责收费的保安。
保安接过,车前栏杆的电子屏上的红字滚动两下,没有显示金额而是出现了另外一串数字。
到期日:2025年8月19日。
停车卡?
“您的卡请收好。”保安把卡递回。
“谢谢。”李榕接下,将卡随意塞进水杯架里。
“你怎么还有这家医院的停车卡?”周乔问,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在医院工作的医务人员会有以外,其他人并不容易拿到。
“队里给上次给的,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每年就是一张某医院的停车卡,榕城的医院我都快集齐了。”
“啊…这样啊…还挺特别。”
李榕轻笑两声,“但还是挺实用的,使用率都还挺高的,医院停车费不便宜,每次报销写报告也麻烦。”
周乔这下是真切感受到警察的危险指数有多高。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去。”李榕问。
“哦,不用,你给我送到法大就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办。”
“行。”
李榕将车停在了法大东门,离周乔要去的实验室最近的一道门。
周乔道了声谢,拉了拉车门锁,打不开。
车门还是锁的。
“门锁了。”周乔转头对李榕道。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李榕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扶了扶眼镜,看向周乔。
周乔一怔。
“什么事?”
“电话。”
“你不是吧。”
周乔看着李榕。
“嗯哼?”李榕捋了捋头发,一脸无辜。
“好吧,手机坏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过去啊。”
周乔提前打好预防针,拿出那个破碎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上面两道长长的黑线变成了面,手机的不少内容都只能看个一知半解。
拨号的按键被黑色覆盖了。
这让他怎么操作?
周乔摸了摸鼻梁,正打算说下次再说,侧头看到李榕摘下了眼镜。
完全没有get到他的意思。
好吧。周乔轻叹了口气,尝试呼叫手机助手。
“叮咚!”
“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拨打电话给李榕。”
“好的,现在正在拨打电话给-李榕。”手机助手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执行周乔说的话。
李榕拿出自己手机,看着屏幕。
怎么没有动静?
周乔看着手机上拨出的页面。
抬眼又看了看李榕。
李榕皱着眉,凝视手机画面的脸与平时截然不同,陌生的表情,读不懂的情绪。
只停留了一瞬,又变得和往常一样。
李榕把眼镜摘掉了,周乔也无法去通过镜片的反光判断现在的状况,他开口问:“是没接到吗?”
李榕还是没有表情,窗外的光照模模糊糊照在他的脸上,又过了几秒,他点了一下手机屏幕。
电话被接通。
“这样行了吧。”周乔把正在通话的中的页面摆在李榕面前,李榕手机的那头也隐隐约约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李榕挑了下眉,噗嗤笑了一声,按下车内门锁的开关。
“嗯。”
“下车吧,周乔。”
一种莫名的感觉,李榕好像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
不知道。
那不成是因为自己?
为什么?
周乔不理解,李榕说的事他都照做了。
多年前短暂的相处并没有让人际关系变得简单一点,李榕这类人是最好打交道的,也是最不好打交道的,判定的标准取决于你与他打交道的程度要到哪里。
如果是普通的表面之交,那么进退有度,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这在简单浅层的相处当中,自己是对方单向关照的一方,只会觉得这个人好相处。但如果要更深一些,那就难了,对方段位太高,即使心下不悦,也能收起,表面什么异常也没有,语气,语言,音调,呼吸频率你找不出漏洞,你还没有意识到但对方就已经默不作声地将你打入黑名单了。
“那我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
周乔没打算挑明李榕的不悦,他说了人家也未必会认,本身今天的事情他的责任就占大头,在言之凿凿去质问对方为什么生气怎么想都有些任性。
“对不起了,今天。”周乔推开车门,转头对李榕道:“害得你跑一趟,下回你要是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李榕倒是意外周乔会这样说,推开中央手扶箱的手顿了顿,抬头笑道:“好啊,那我们过几天见。”
“这个药膏你拿着,涂涂看。”李榕从中央手扶箱里找出了个绿色长管装的药膏,递给周乔。
莫匹罗星软膏?
周乔接过,笑了一下,“谢谢。”
周乔输入实验室密码,推开门,把所有东西放到办公桌上,第一件事就是给宿池月那部手机充电,他实在太好奇究竟为什么安赫尔要把这部手机交给自己,他仔细确认过就是宿池月使用的那一部,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把它留在医院或者家属保管的。
宿池月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周乔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假寐,等待手机开机。
一串手机运营商开机的音乐声,随后是“叮咚叮咚”连续蹦出的消息提示音,手机快速振动,震得周乔搭在桌上的一只手有些麻。
屏幕自动亮起,入眼不断弹出消息,一个覆盖一个,看得周乔是眼花缭乱,手机页面最后停在一个阿拉伯数字的ID号码上。
什么时候发稿子?
这是编辑发来的?周乔动了动手指,向上一划,跳出了输入密码页面。
密码会是什么呢?
生日?
周乔输入宿池月的生日号码。
手机振动一下,红字跳出:输入了不正确的数字密码
不出意外的,不是。宿池月也不像是会把密码简单设置成生日号码的人。
那会是什么呢?
周乔沉思。
一般人设置讲究一个便携性,能够快输回忆起也是要点,所以常会使用生日,姓名,手机号或者身份证号等与个人信息相关的数字。
相关性?
与宿池月相关的数字内容。
有什么呢?
周乔捏着莫匹罗星软膏的管体,铝管包装轻轻一按就会变形。
他现在打不开手机,猜不出宿池月的手机密码,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安赫尔要把宿池月的手机交给他,是有什么讯息吗?
可这是宿池月的手机,里面的能藏什么东西,是需要让他知道的呢?
周乔脑子里一刹那闪过宿池月拿起那本书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还有那个作家和宿池月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曾经的同学?
如果是这样事情闹成这样属实是说不过去。无论是宿池月的无底线无厘头的忍让,还是对方随意地放任粉丝行为。
明天他要去酒店看看那本书了,顺便把给酒店经理的U盘拿回来,希望酒店经理真的照他说的做了。
周乔看了眼桌上的牛皮纸袋这是宿池月的祖父李承吉先生委托他的东西。
周乔在抽屉里找了把划刀,贴着封口,一点点划开,牛皮纸袋还是有些潮,湿软软的触感远不如正常干燥的情况好开,划刀本就不锋利,磨了许久才割出条粗糙满是毛边的开口。
“嗡嗡!”
桌面传来手机振动铃声。
周乔瞥了宿池月的手机,不是这部手机发出的。
又找了自己那部战损机,他看了一眼联系人。
是李榕。
周乔在屏上按了两下,一手抬起手机,一手拿起牛皮纸袋里的文件。
第一页是一个金边印压的树叶标识。
周乔才见过,他又从怀里拿出安赫尔给他的名片,食指夹着,比对了一下。
一模一样。
这是家族办公室出来的报告。
“喂?”周乔问。
李榕没接话。
“怎么还有事吗?”周乔疑惑。
电话那头传来李榕低沉的轻笑声,“没什么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打电话吗?”
“呃…”
“那你没什么的话,我就先挂了,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先不跟你聊了。”周乔把文件放到桌上,再一次仔细确认一遍。
没错是一样的。周乔摩挲着名片凹陷下去的花纹,翻开文件资料的第一页。
页首还有那个标识。
甚至于他在匆忙之中瞥见的那个证明材料似乎也是这个标识。
所以李承吉知道自己孙子的病吗?
包括遗传的心脏病。
“对了,刚才忘记跟你说。”李榕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琢磨,很平淡,给人一种谦和温柔的感觉。
“上次跟你说的甜品店还没带你去过。”
“你什么时候有空?”
4
“你没看那后场厕所全是人在排队,别去了,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秃头男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流下的豆大的汗珠。
傍晚的赛马场像是上空罩上一层透明厚重的纱,密不透风,捂得臃肿,让人大汗淋漓。
赛场外的树林里,蝉还孜孜不倦地鸣叫着,灌木丛矮树和长草,把两个人全部掩在阴影当中。
“大,大哥,你这是去哪啊?”跟在秃头男人身后的长相平凡的男人有些紧张,他看到立在中央的禁止入内的黄色警示牌,急忙拉住秃头男人。“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秃头男人前进的步伐一顿,转头不解地看向他,这个跟着自己一块来东区赛马场谈生意的合伙人,不过说是合伙人不如说是自己的小弟,家里一块做生意的表弟,任城平时决策部署没什么发言主见,但胜在做事认真靠谱,两人也在嫌弃和信任,性格相互互补中在榕城做出了点名头。
“哥,后面就是马房了,我们不能进去的,今天参赛的马全在后面,我们也没什么防护,要是马突然跑出来就不好了。”
“哎,没事,怕什么啊!”秃头男人摆摆手指着前方树林,“这有条小路,我们从这走不比前头那群人挤着排队堵车强。”
“而且现在全结束了,能有几个人还留着,马估计也都牵走了,我们就去借个厕所,又不是干什么坏事,一惊一诈的像什么话。”秃头男人不以为然道。
“这…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你爱去不去,我反正要去,别想着我到时候等你,老子今天输了钱正烦呢,别上赶着惹我。”
又看到表弟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秃头男人一股无名之火伴随着下午的各种倒霉事所积压下来的气一块释放了出来。
“可,可我们不是还要等合作商来吗?”
“合作商?合作商个屁,到这个点了,你还不明白,咱们被人家耍了,那家伙说不定压跟就没想来,看不起我们,放咱俩鸽子呢。”秃头男人愤愤道。
秃头男人叫任科,他的科网公司正在准备上市,最近的项目是研发升级酒店的服务系统,今天约见的合作商听说是著名国际连锁酒店的公子,最近在榕城处理母亲家属这的事务,在榕城待了一段时间,过不久就会去港城接手当地的管理事务,这是任科打通不少关系和人脉才得来的消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对方秘书的传话,说是可以在赛马场见一面,简单聊一聊。
任科的公司需要这个项目,他也懂点马,本想着和那位公子好好聊聊,说不定服务系统的研发上能得到点帮助,就算没有,交个朋友也好。任科这样乐观地想着,现实却露骨的可怕,他连那个金龟龟的影子都没看到,仿佛看到眼前纳斯达克的敲钟声渐渐远去。
加之今天一连几场下注全部打了水漂,虽然也只是简单买点主打娱乐兴致,意料之中的会输钱了,但全输了,这么低的概率发生在自己身上,马单,马连,位置Q,连赢,全部和马场报上预测的热门选手无关。
一连几场的大冷门,让全场的观众哗然,也让他痛心。
任科觉得自己脑子被马踢了今天才会出来,出门之前就应该找人算一下的,他还是对自己太自信。
“走吧,怕什么啊?没人的,碰到了就说走错了呗。”任科重重拍了一下表弟的后背,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去压旁边肆无忌惮随意生长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