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胤伸了个懒腰,抄起桌上一只笔,慢悠悠地说道:“这个人的脸上已经有尸斑了。”
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全部转移到录像画面里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画面很模糊。”苏子胤手里的笔正打圈指在中年男人的贴在地板的一侧脸上,“但你们看这。”
“这里有些模糊的红色条纹状斑点痕迹,根据画面如果是单纯的坠落撞击不应该是这样的皮肤肌理表现,我虽然没学过什么法医,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一个人被瞬间砍下头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尸斑吧?”
林覃站起身,眯眼观察,确实,人头靠地面一侧的脸皮上出现了鲜红色的斑点,因为贴着地面半张脸在阴影中,整颗头染着红血,不仔细瞧压根看不出来。
看起来就像是扩散期的尸斑。
林覃一时也赞同了苏子胤的观点。
但如果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的话,这个人刚才又是怎么动的呢?
就是难不成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诈尸还魂?
尸斑在人去世几个小时之后才会出现,最早也要半个小时,本质上就是血液循环停止,血液坠积使得毛细血管和小静脉充血,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变化血液颜色变暗,透过皮肤呈现出来的斑痕效果。
林覃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认为虽然还存在人类无法解释的东西,但只不过是人对于科学的探索还未结束,等到进一步深入一切都会有答案。
他这几天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和林鸿中的想法差不多,苏子胤来到专案组实在是太变扭了,除了他职级大话语权多,他的身份也是让人琢磨不清,说是专业负责特殊案件的,但在警界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七年前的案子,一切的线索,嫌疑人,整场案件的受害者,没有一点能跟灵异两个字扯得上关系,最多就只能算是个悬案,罪犯的犯罪手法太过高超,反侦察意识超乎警方的意料,以及各路势力的插手才导致此案在调查半年无果后,就此尘封七年。
难不成那个作案的家伙是什么妖魔鬼怪,用上了些精怪术法才导致警方一直无法揪出。
不,不对,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林覃晃了晃脑袋,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现在可不是有功夫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前面画面里有几秒拍到了这人的正脸,我们要不然再看一遍。”林覃想再看看前面的画面里中年男人状态。
苏子胤调试录像画面,暂停在中年男人闯到面具人面前,回头瞧女孩的时间段上。
画面里男人的脸没有任何异常,肤色正常,表情正常,看不出一点异常,也没看到任何的尸斑痕迹。
红斑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录像很快又放到了男人人头滚落,血溅当场的画面。
“等一下,这里暂停一下。”林鸿中对苏子胤喊道,他拧着眉表情说不上来的沉重。
画面里正是人头的侧斜切口。
“你们不觉得这个切口也很奇怪吗,它有点太整齐了,会有这么大力气的人?又或者说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用刀具快速完整地砍下一个成年人的头颅吗?”
林鸿中伸出手比了比人头多出的那一截脖子的长度,又看向身体上剩余的脖子,比较着两者的长度。
“这太难了。”林鸿中摇摇头。
“就算是普通中等体型、处在昏厥状态的动物都需要一定时间,更何况他还在动。”
林覃看着男人脖颈处整洁平滑的刀口,只觉得不可思议。
不,应该说整个线员传来的录像都像是科幻电影里的特效情景。
要不是这是线员发来的无处理的录像,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些画面里出现的怪异场景是在真实世界发生的,尤其是那个面具人,他的行为举动似乎都根据“神”来做的,无论是他的肢体,还是转头换面,还是杀死那个中年男人,起初还能当他只是装义肢的残疾人,但到后面面具人180度将整个脖子扭转换了个面,再到毫无波澜地快速杀死一个人,让林覃不禁怀疑起他是否真的是“神”的使者?
真的有神吗?
林覃摸了摸脖子,不由后背发凉,下意识看了眼苏子胤。
苏子胤正嘴角噙笑看着拍摄画面里面具人的脸,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在取笑?
“还有前面。”林鸿中把画面调到人头还在身上时的画面,“这个人穿衣服,还专门立起领子,polo衫的材质多半是粘胶纤维和棉纶,如果使用普通刀具很难快速切割。”
“而且你们看,切口在领子下面,里面却没有沾到血,这是怎么做到的?”
办公室陷入沉默,三人盯着录像思索了片刻,林覃率先开口,“你们说有没一种可能,这个人是个幌子。”
“又或者说这其实就是他们安排的一出戏,他们用了特殊手段,做了个障眼法…目的就是给我们看,用来杀鸡儆猴?”
“就单从视频内容来看,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也就简单围绕出现的几个人,一个欠钱卖妻卖儿的男人,一个满嘴是救赎、神的面具人,还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唯一的联系是最开始他们绝对是说了些什么别的内容,又或者已经进行了一些他们口中的“审判”的活动,线员表现得很恐惧,尝试向面具人祈求,那是不是说明前面也有人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放过一马,而且还成功了。”
林覃的指节敲着掌心,继续分析道:“我和线员的交流次数很少,基本上从她被赌场团伙带走之后都只是单线联系,她一般不传讯…”
“所以这有可能不是线员发的。”林鸿中看了看林覃的脸色,将他的猜测直接说了出来,“毕竟最后不是那个外国女人把设备给扔了嘛,被发现也很正常,不过他们如果真的发现了,又代替线员把录像发给我们这个举动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不怕被抓吗?或者激怒警方,胆子这么大?”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讲…”
苏子胤垂着眼,原本就是下垂眼,带着淡淡的丧气和无所谓的态度,他拿起圆桌上装着证件的薄木盒,摩挲着表面上的木制纹理。
“别卖关子,快说吧!”林鸿中催促道。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邪教组织,会用类似的方法来栓住那些受骗的教徒,他们压根就不怕警察。”
“不怕警察?怎么可能?”林鸿中诧异,看向苏子胤,但心里已经有了点谱,“那些人被洗脑了吧?”
林鸿中难以想象会有人不敬畏警察,现代教育体系当中,人们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总会先去找警察,父母教导小孩不要干坏事时,就会搬出警察会来抓,警察既是正义和秩序的名词,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代名词。
在他还在老巷子里混日子的时候,别说是警察两个字了,听到路过警车的鸣笛声都要退避三舍,草木皆兵一下。
苏子胤把薄木盒收回怀里,看向上悬窗边上油绿的文竹,文竹叶层层叠叠雾蒙蒙一片,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树林。
办公室里就只摆了这一盆绿植,显得整个空间既空荡又冷寂。
文竹是个好东西也不算难养,喜温暖湿润的半阴环境,既怕烈日暴晒,又不耐寒,怕阴冷,条条框框听起来唬人,但其实就一句话,把它放到光线明亮又无阳光直射的地方就行了。
苏子胤想着明天带一盆来,两株同养凑个对,这个案子僵得太久,他也有些烦了。
“可以说是被洗脑了吧,他们产生了信仰,这很可怕,你知道吗?人活着痛苦,就会找个寄托,信仰会让人麻木,也会让人义无反顾,因为他们的一切都被献出了,所谓灵魂已经交给了神,而留在现实中的□□也交给了教会,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了,估计过分连死也愿意,警察又算得上什么呢?”苏子胤道。
“他们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
苏子胤的声音不大,弯起低垂的眼角,嘴角漾出一道浅痕,“首先先假装“好人”释放善意,放松他们的警惕心,再抓住他们的把柄或者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东西,先恐吓,然后再赏一颗甜枣,一般人一来一回心里防线就击溃了,如果遇到硬茬就需要使用些特殊手段,制造些神迹啊什么的,又或者直接让这个人家破人亡,反复地多来几遍,就算再不信的人,也会开始动摇,要是再用些药物人只会沉沦得更快。”
苏子胤顿了顿,点了下下巴,他问:“这个线员年纪没多大吧,我听声音也有些稚嫩,她是第几期?”
林覃没懂苏子胤话里的意思,他刚调来专案组还不算了解所有的情况,当上这个接线员也是另外两人再三推辞后他硬着头皮上的结果。
他转头看向林鸿中,满脸疑惑。
林鸿中干咳两声,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林覃一眼,随后快速将视线转向录像画面,道:“她是第三期的,没有正式编号,接受培训的时间也不长表现稚嫩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错估了这个犯罪团伙的规模。”
“第三期…?”苏子胤有些惊讶,盯着手里的那只笔陷入沉默。
“有什么问题吗?”林鸿中有些摸不着头脑苏子胤为什么这样问。
“没,就是觉得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前面那么多人都失败了。”苏子胤不解道。
林覃越听越觉得头大,明显两人还有内情没跟他说,插在他俩中间他更像是在数学课上错过重点内容的学生,后面讲的话只能读懂表面而不知其实意。
“等一下。”林覃开口询问:“能解释一下第三期是什么意思吗?”
林鸿中与苏子胤对视一眼,苏子胤没多大反应,朝他耸肩摆出一个不关我事的表情。
林鸿中“啧”了一声,转移视线,看向林覃:“这个…”
林覃推了推眼镜,挑眉,恭候其发言。
林鸿中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胳膊搭在膝上,有些抱歉道:“你还没来几天,我们忘了跟你说,其实我们之前就已经查到这个人口贩卖组织了,在上次那个车祸案之前榕城发生了几起失踪人口案件,失踪人群均为孤身人士,本就缺少社会联系,甚至部分直接和社会脱节,所以很难及时发现失踪,最后警方得知不对,也是因为其中一人的借贷额度超出还款日期太久,借贷公司找不到人。”
“那群失踪人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身上都背着债,而且惊奇的,零零总总加起来都是一个数…”
林鸿中抬起手,伸出张开巴掌,“五十万。”
“后面我们调查到有人专门带这些人去一些教堂寺庙一类的地方,一般会坚持去一段时间,有一部分人在短时间里还了钱,而有一部分直接失踪了。”
“我们追查了很久,最后发现在榕城各个农村里都有相关据点,排查的范围是在太大了,本来专案组的警力就吃紧,所以我们只能安排不同批次的线员去试探。”
“这次是混合批次一起去的,“她”正好是第三期,也是接受培训和经验最少的一批,我们前面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只有她成功潜入了。”
“因为是性质有些不同,也没什么纸质文件留存,你也没办法从别处知道…”
林鸿中开始找补林覃不知道的合理性。
他抓了抓刘海,一翘腿,“算了,反正,现在重点也不在这——”
“所以你们两个就都没说吗?”林覃扬眉。
“到时候你总会知道的,不是吗?”林鸿中不以为意,原本还有些歉疚的心情干脆一直消失了,“你看,现在不就知道了。”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到要写总结报告的时候你们才会一五一十地全讲清楚呢。”林覃眉一撇,“那我负责的事务里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吗?”
林鸿中被林覃这么不咸不淡地一说,反而有些尴尬,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没了,绝对没了,本来也没想瞒着你,我们就是忘记了而已。”
林鸿中一挑下巴对苏子胤道:“对吧,领导。”
苏子胤没理他还在看着那盆文竹。
林覃听林鸿中这么一讲,他反倒想起这个线员的特别之处来。
林覃揉揉太阳穴,开口道:“我觉得,可能…她的故事是最符合他们要求的。”
“怎么说?”林鸿中问。
“她最初的身份设定是一个父母双亡,留下大额医疗债务的辍学学生,但那天不巧,她前面正好有一个女孩重合了,为了避免怀疑,她临时换了一个假身份。”
林覃不疾不徐道:“她把欠债的缘由改成了虚荣心过剩,超前消费奢侈品。”
林鸿中挑挑眉,努努嘴,点了点桌面,道:“他们更想要这样的人吗?”
“投机取巧,自甘堕落?”
林覃不太高兴地抿了下嘴,锋利的唇峰显得他整个人严肃至极。
“也许吧,那个男人似乎也是这个类型的…”
“那如果是为了贩卖人体器官或者拐卖劳工的话,就不应该把那个男人杀掉。”林鸿中又道。
林覃一怔确实,他们现在对于这个犯罪团伙的定性还是人口贩卖,那么他们的主要犯罪目的应该是偏向器官贩卖和人力拐卖,这其中最关键的点就是人得活着,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杀了,明显和警方猜想的背道而驰。
“那视频还是要让技术部看一下,说不定有合成的部分。”林覃还是不太相信录像里发生的一切。
办公室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进!”
林鸿中高声道,眼睛还炯炯得盯着录像上男人的脸,门外的人却没有反应,一味地敲着门,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得办公室里面的人无法集中注意力。
“咚咚咚!”
“咚咚咚!”
“谁啊?门又没锁,直接进来呗!”林鸿中皱眉,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咔哒!”门被林鸿中从里打开。
门外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林鸿中又走出去几步,前后望了望,确实是没人。
恶作剧?
不可能,专案组没人这么无聊,每天忙得要死谁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总不会是幻听了吧?
林鸿中又往办公室里瞧了瞧,苏子胤和林覃也看向他,他摆手道:“外面没人。”
“你们有听到敲门声吗?”林鸿中摸不着头脑,走进办公室,见苏子胤突然走到前面关掉了投屏画面,正想开口询问他干嘛?
但又想到什么了闭了嘴,转头往办公室门外瞧。
幸亏他早有心理准备,只见门口突然迎面站了一个人。
是小赵。
跟着林鸿中一块过来的得意下属。
“小赵?”林鸿中挡在门口,稍稍正身挡住小赵看向办公室内部的视线。“有什么事吗?”
小赵没有回话,他身上没穿警服,也不像是从哪个地方排查完回来的模样。
他稍稍抬头看向林鸿中,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显得很没有精神,也不在状态。
林鸿中见状不由有些困惑,小赵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办公室里面。
他在好奇什么?
线员发来的视频吗?
林鸿中不想这样想自己的下属,但他出现太莫名其妙,一直不说话,加深了他不对劲的感觉。
小赵还是一声不吭,他似乎是想进到办公室,但林鸿中挡着。
林鸿中把手搭在小赵肩膀上,问:“出什么事了?小赵?”
小赵像是在梦游中的人突然被打扰,就那样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林鸿中晃了晃小赵的肩膀,想让对方清醒清醒,突然见到惊悚的一幕—小赵脖子一侧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狰狞,血红,没有被缝合,却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里面的肌肉和皮下组织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维持着最基本的人体血液循环活动。
小赵受伤了?怎么伤的?
又是什么时候伤的?今天早上还没有看见。
林鸿中的脑子乱极了,他的直觉疯狂叫嚣着危险,但这是他的下属。
小赵怎么不去医院?受这么重的伤还能稳当当地站着吗?
显然是不能。
小赵来究竟是要干什么?他现在是活人吗?
林鸿中默默收回放在小赵肩上的手,手摸着门,身子往办公室里又悄悄挪了挪。
“怎么受伤了不去医院?去哪了受这么重的伤?”
林鸿中观察着小赵的脸,苍白得可怕,还有一丝病态的嫣红,像是发了高烧的病人,“要我叫人送你去医院吗?”
小赵听到林鸿中的问询突然有了反应,脚步杂乱,匆忙往后退了两步,又像是肢体不受他控制一般,一个木偶一样夸张的抬脚动作又凑到林鸿中面前,没站稳,两条腿像是两根软绵绵的塑料吸管扭来扭去,林鸿中下意识想扶住他。
碰到了小赵的手,冰得吓人,虽然室内开了空调,可在盛夏冰到这种程度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一直待在某个冰窖里。
林鸿中的心跳突然加快,他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保持表面上的正常,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伸手扶住小赵。
这一扶不要紧,小赵竟贴了上来,和外表展现出来的虚弱不同,他的手仿佛老鹰的爪子死死扣住了林鸿中的右手腕,凉意从手腕一路传到他的大脑。
紧接着小赵抬起眼,直勾勾盯着林鸿中的脖子,目光里一边透着不屑嘲讽,一边透着担忧祈求,两种复杂极端的情绪交织就像是小赵一个身体里存在两个人一样。
林鸿中咽了口唾沫,看得他浑身难受心里发毛,不由想到了录像里被砍头的男人,他转移视线,办公室里那两个人居然还在讲案子,不是他没出声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吗?这点默契都没有!
林鸿中心中暗叫不好,就这样僵持着,他还是没忍住率先动了身,刚从小赵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小赵却突然像疯了一样使劲拉住林鸿中的衣服,将其一角揉皱,大幅度摇头嘶吼,脖子上的伤口开始汩汩地流血,眼睛露出了出来,里面满是血红瞳孔小得吓人,只有一个黑点。
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
但沉寂的空间瞬间被打破了,他能发声了!
“喂,快来帮忙!”林鸿中高喊。
办公室里的林覃和苏子胤像是才发现门口的糟糕状况,急忙冲到门口。
林鸿中这下是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也明白出事了,他一伸手抓住小赵的肩膀,提溜小鸡崽似得,把他按在地上,摆出一个侧卧的姿势,将小赵的头往没伤口的一侧摆。
他正想先进行下一步的急救措施,拇指刚压在出血的血管上方,小赵像是应激的动物一般,四肢用力登起,全身开始发抖,嗓子咿咿呀呀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声,原本一直揪着林鸿中衣角的手开始拍打林鸿中的身体。
见状,林覃和苏子胤两人分别按住小赵乱舞的四肢,林覃拨打了救急电话。
“小赵!”
“冷静点!”林鸿中着急给他止血,汗如雨下。
“冷静点!救急很快就来了。”
小赵还在挣扎,似乎不会疲惫,林鸿中一边喘着气,一边将动脉压迫在骨面上,但血就是止不住。
苏子胤看了看林鸿中衣服上的血,皱眉道:“换我来吧,我看看能不能止住,你先休息一下。”
林鸿中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动作不停,也没回答苏子胤的话,只是埋头一个劲地折腾。
苏子胤站起身换到林鸿中的位子,小赵的腿一时失去压制又开始乱动,脖颈处的伤口流血速度又加快了一点。
“喂!”林鸿中赶紧按住小赵的双腿。
苏子胤没理,拧眉,抿唇,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丝制手帕,他小心翼翼地摊开,直接覆盖在出血处,手指坚定地施加压力,很快帕子上的三瓣叶紫花刺绣便被血染红了,丝制表面失去了光泽。
苏子胤又压了一会儿,帕子已经全部染红。
林鸿中顶了下腮边,“他应该是大动脉出血,你这样止不住的,还是让我来吧。”
“不,等等,快好了。”
苏子胤垂下眉目用指尖触碰着出血口,压根没有急救的紧迫和慌张,但神奇的小赵慢慢静了下来,就像是被打了一只药效强劲的镇定剂,肢体不再乱晃乱动,沉睡一般。
“好了。”
苏子胤拿开帕子,奇迹般地伤口停止了流血,回到了最开始林鸿中发现小赵脖子受伤时的状态,血凝在伤口里。
血真的止住了!
林鸿中的手还有些抖,他原本对于苏子胤这极其外行人的手法不报什么希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让他试一试毕竟他也止不住血,再放任血继续流下去都不用等急救车来送去医院,小赵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他的脸是不是变白了些?他是不是脸上涂东西了…”
林覃看着小赵的脸,比划了两下,“你们看,和脖子都有色差了,记得刚刚是没有的。”
林鸿中凑近看了眼,确实比刚才更白了点,原本脸色不自然的红全数消散,只剩下白,死人一般的惨白,让人忍不住想到躺在冰棺里几天的尸体。
“好像是白了一些…”
林鸿中说着先是伸出食指附在小赵鼻下,几秒,还有呼吸,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抬手摸了摸小赵的下巴。
他皱了皱眉,小赵的脸滑腻,带着些油,摸起来像是上了妆,他抬手,定睛一看,指腹沾上白色的粉。
“不对,他好像…”
林鸿中又伸手抹了把小赵的脸,脸上的不知是不是他擦得太用力,小赵的脸颊上出现了紫红色的小块斑点。
林鸿中有丝不祥的预感,现在用手擦得太慢了,他焦急问道:“你们有能卸妆的东西吗?”
“唉,不对,算了。”
林鸿中刚说出口,就反应过来这里是警局,化妆的人都没几个,还卸妆的东西,他就是白问。
“你们也来帮忙擦擦,小赵脸上有点奇怪。”
“喏。”苏子胤把刚刚压在小赵伤口上的帕子递到林鸿中手中。
“不是,这上全是血,越擦越脏啊。”林鸿中没接,有些焦虑地揪起衣袖往小赵脸上糊弄。
苏子胤却像是还希望林鸿中不用一样,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也用起衣袖擦起来。
“用这个油试试看,会更快点,你们这么擦,异样也是你们擦出来的。”
林覃从办公桌那拿来个小棕瓶,拉开封口,就往小赵脸上滴,透明的油瞬间将脸上白色的粉溶了一大部分,比纯用蛮力擦快得多。
擦干净脸,走廊的灯光照在小赵的脸上,一大片的鲜红色斑点堆积在小赵的眼角处,一部分细小斑点从右脸颊蔓延到下巴。
看着也不像是胎记,也不像是过敏。
林鸿中憋不出还是爆了粗口:“妈的,不会吧!”
他慌忙掀起小赵的上衣,光洁一片,没有任何伤口痕迹,也没有脸上同款的红斑。
是虚惊一场吗?
林鸿中直觉不是,又是录像,又是这一出意外,他也开始将信将疑,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着有一股来自刀刃的寒气绕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低头看着小赵脖子上的伤口,陷入沉思。
咖啡馆里
“什么!”一位身穿红衣黑裤,脚下蹬着一双白色运动鞋的丸子头女生,一边走进咖啡馆里面,一边对着手机听筒说话。
“他要是真敢那么做,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
“唉唉,什么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都是假话,你就是人太好了,他才会这样,我跟你说这事就是要当机立断,不要犹豫,不要留情……”
丸子头女生数落了一阵挂掉电话,在一张已经有人的桌边坐下,将挂满卡通挂饰的手机放在桌角,随手拿起桌面果盘里的橘子剥了起来,“快看前面那桌,他长得好爽。。”
坐在对面的短发女生合上了书本,十足的学生模样,要是换成校服说不定还会被认为高中生,两人明显是认识约好了一起,她接过对方递来的半个果瓤,捻起白络,塞进嘴里,伸头往丸子头女生说的地方望。
“不是,你都学汉语言了,文学造诣能再高一点吗?”短发女生吐槽道。
“怎么,还不够精确吗?”丸子头女生反驳。
“…精确。”甚至还有点通感了。
“是吧,我又想到了一个词。”丸子头女生低下头,故作神秘地用手挡住一边,低声道:“标准。”
“什么鬼啊?”短发女生哭笑不得,又看了眼前桌正面向她的男子。
短发女生把剩下两瓣儿一股脑塞进嘴里,撇撇嘴,“正好了,你刚失恋,要去要联系方式吗?”
“别了吧,我还没从情伤里走出来呢,待会儿去要人家直接拒绝了怎么办,再给我一个打击吗?”
“好吧,好吧,随便你。”
短发女生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你要是不敢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去要。”
“别了,千万别,你今天要吃什么?”丸子头女生见好友这么积极反倒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拒绝,翻开桌上的菜单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吧,我今天要吃限定款,嗯…就这个好了,“残雪”?名字还挺文艺的。”
“你呢?你吃什么?”短发女生毫不纠结快速做出了选择,看向丸子头女生。
丸子头女生明显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帅哥的脸上,“啊?…哦…我也点一个限定吧,不是一周出两个吗?”
“嗯哼~那好。”短发女生合上菜单,对服务生道:“那就一份残雪,一份怀春——”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向丸子头女生。
丸子头女生一时羞赧,红着脸颊侧了侧头,手指拨弄着手机挂坠,佯装看窗外的风景。
等服务生确认完离开,丸子头女生才重新转回头捋了捋耳边的刘海,抬起手机假装自拍,透过手机相机画面看着在她身后帅哥。
像极了偷拍偶像的私生饭,从各个角度和地点
她迟迟没点下拍摄键,心就像是干坏事一样紧张。
短发女生看着好友这副模样,本想再调侃她几句,正想开口,却见坐在帅哥对面的男人稍稍侧头,她看清了他的侧脸,只觉得眼熟。
“哎呀,好巧啊,那个帅哥对面坐的那个好像是我学院新来的教授?我好像还上过他的选修课…”
“啊?”丸子头女生抬起头快速按灭了屏幕。
显然丸子头女生还是太生疏又或是太着急心虚,一点技巧也没讲究,周乔和她隔着两张桌子将着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女生在偷看李榕。
李榕今天是一件白色亚麻短袖衬衫和浅棕色西裤,衬衫上解了两扣,腕上戴着个灰金色机械腕表,和衣袖上的金属扣颜色出奇的协调,意外地没带上眼镜,看着年龄一下子小了一截。
这家店就在法大附近,暑假有不少学生留校,平时还是有稳定的客源。
“我脸上有东西吗?”李榕突然开口道。
“啊?”周乔一怔,看了李榕的脸几眼,继而摇摇头,“没有啊……”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没…”周乔不假思索,脱口否决道。
李榕勾起嘴角,一丝不可察觉的玩味,似乎是想就这这个话题继续和周乔聊下去。
“没事,我习惯了,毕竟长得怎么好,给别人多看几眼也就当是福利了。”
李榕说完,把脸稍稍上抬。
真够自信的。
周乔莫名觉得对方是误会了什么,一种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的无力感,话卡在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好说发现别人在偷拍你吧,先不说李榕会怎么样,后面那个女生反而会下不来台。
“我真没看你。”周乔笑了笑,接着道:“…应该说另有其人?”
李榕挑眉,“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是吗?”
“是的。”周乔点点头,绝不承认刚刚在看他。
服务员端着木盘把几样甜品饮品一一摆上桌,一盏花茶,一杯咖啡,和五个造型各异的甜点。
是的,五份甜点。
李榕对这家店的评价颇高,一连点了几个招牌,丝毫没有考虑他们能不能吃完这件事,虽然几块小蛋糕并没有多大的难度,但周乔还是觉得最后得打包。
李榕伸手把桌中间的那个纯白色的盘子往周乔面前推,“尝尝,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蒙布朗。”
他又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副银叉和一个偏形勺,放在餐巾上递给周乔,“这家店开了挺久的了,主打的就是法甜,每一个做得都挺不错,评价还挺好的。”
“老板是个法国人,听别人说是为了追人才跑到这来的,他老婆好像当时在法大工作吧,交换项目的时候认识的,后面就留在榕城了,开了家店专门做法式的面包和甜点。”
周乔拿叉从偏圆形的蛋糕体边缘擓开,栗子奶油和巧克力浆混合在一起,夹着栗子泥和蛋白霜,他尝了一口。
“甜吗?”李榕问。
“不算甜,很好吃,是能让人回味的味道。”周乔评价道。
入口不是厚重的甜,而是轻盈清新的口感,还有杏仁碎和回味中朗姆酒的香气。
李榕微笑颔首。
“你最近都在休假吗?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看你好像都最近都还挺闲的……”
周乔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微微皱眉,这家店的咖啡闻着挺香,可喝进嘴里却莫名重的酸苦,他把咖啡又放回桌上,稍离他远些的位置。
可能是为了压住甜点的甜味吧。但周乔不太喜欢这样的口感。
自前几天在医院见面,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只要每次去医院探望宿池月就百分百会遇到李榕。
巧合的次数多了,那就不是巧合了,那叫做人为。
李榕淡然笑道:“确实是有点闲,说不定要失业了。”
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那你的自我价值的实现怎么办啊?”
周乔微笑又用叉子擓了一勺蒙布朗送入口中,这家店的味道做得是真的没得说,综合而又协调,再挑剔的人尝到都品不出问题来。
“凉拌喽,到时候回家啃老…”李榕不以为意,往茶杯里倒花茶了一口。
“对了,你朋友的手术方案还没决定出来吗?不是还有那个律师待在那里帮忙?”
“还没有,有几个麻烦的手术可能要一起做,风险比较高,安赫尔那边还需要跟亲属先联系。”
周乔说到这,下意识摸了摸放在一边有些鼓起的公文包,捏起金属扣。
他有些挣扎,这几日马不停蹄地忙碌在实验室,医院,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最初回国的目的。
“我今天其实有事想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