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的命数已尽。
恍惚间她看到一张昳丽到了极点的脸,眸含秋,眉如月,肤若凝脂。
燕昭宁晕过去前迷迷糊糊的想,原来这地府鬼差也不全生的青面獠牙。
意识渐渐回笼,背上每一寸皮肉都撕裂般的痛,她想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你醒了,别动!”
燕昭宁寻声望去,这才知道她哪见到了什么鬼差,不过是个长相俊逸的小太监。
“你这伤且有的养,皇后娘娘发话,让你先在长春宫住下。”那人坐到燕昭宁塌边,喂她喝了杯热水。
燕昭宁嗓音嘶哑,“原是娘娘救了我,劳烦公公替我向娘娘道声谢。”
那人点头应下,“叫我小林子就成,从今以后就由我贴身伺候质子。”
燕昭宁眉心一跳,“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小林子只是笑,并不答话。
燕昭宁心下了然,这是派了个眼线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燕昭宁将下巴搁在三彩白泽方枕上,“那日后就有劳公公多多关照了。”
“这本就是奴才分内的事。”小林子话锋一转,“太子殿下一向仁厚,不知质子是如何惹怒了他?奴才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仁厚?也不知是齐庭钧演技太好,还是这满宫的人都眼盲心瞎。
七日前。
燕国大败。
燕王宁愿抽去筋骨、剜下血肉也要稳坐皇位,割地赔款不够,还将唯一的儿子送去齐国当质子。
侮辱怒骂声不绝于耳,菜叶鸡蛋从四面八方劈头盖脸的砸来,月白色的衣裳早已污秽不堪。
燕昭宁却像浑然不觉般,挺直了背坐在马上。
齐国的臣子刻意压着行进的速度,回身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燕昭宁,想从她的脸上窥探出绝望,却只看到一滩深邃平静的池水。
行至皇城脚下,齐国大臣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袖,瞥了燕昭宁一眼,“就你这小儿一人随我进宫,其余人就在这儿候着,我们齐国皇城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燕国的使臣气红了脖颈,目眦欲裂。
齐国大臣冷笑一声,“若不是圣上开恩,你们恐怕此刻都已投生畜生道了,能入我齐国都城,已是给你们脸面了。”
“不必争论,在此静候就是。”燕昭宁抬手拦下了气愤不已的燕国众人,“诸位放心,宁珏定不辱命。”
燕国的臣子噤了声,捏紧了拳头喘着粗气,满脸屈辱。看向燕昭宁的神情满是担忧,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那臣子见燕国人吃瘪志得意满,“快些走,莫叫陛下等急了。”
宫道深深,朱色的宫墙不知饮血几盏。青铜雕花的风铃阵阵脆响,活像是催命的锣鼓。
齐国诸臣都已在太极殿上等候多时,听到通传倨傲的转过头来,轻蔑的眼神如有千钧般砸在燕昭宁的身上。
燕昭宁冷汗涔涔,眼珠在眼框内四处乱晃,险些左脚绊右脚在大殿上摔个跟头。这副宛若丧家之犬的样子惹得殿上一阵哄堂大笑。
燕昭宁满脸通红的跪下,声音颤抖,“燕国皇子燕宁珏见过陛下。”
领燕昭宁进殿的大臣不屑的勾起唇角,这燕宁珏在外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大臣唱了红脸,齐王自然和颜悦色道:“快请起。”
燕昭宁哆哆嗦嗦的起身,擦去额头的汗,从袖口抽出一个卷轴呈上,“这是燕国的册子......不!礼单和城池舆图。”
齐王看过后还算满意,大手一挥,“太子,你一会儿负责与燕国交接,质子也就交给你安排了。”
太子名唤齐庭钧,中宫嫡出,真正的天皇贵胄,不怒自威。
已出太极殿,四下都是齐庭钧的心腹,他不留情面的出言讥讽:“一个男子生了一张这样的脸,还如此畏畏缩缩。呵,燕国当真是国运已尽。”
燕昭宁站在他面前眉眼低垂,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角。
太子党赶忙阿谀奉承:
“哈哈,看他这小身板恐怕连弓都拉不开。”
“燕国国君骄奢淫逸,酒池肉林,将燕国都败去了大半,此刻不过是仰仗我齐国鼻息苟延残喘罢了。”
燕昭宁红了眼眶,仿佛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张了张口,却不敢漏出一个音节。
“罢了,这几日你先跟着孤,从今日起,你不再叫燕宁珏,你叫燕苟。”齐庭钧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是北风呼啸的夜。
“是,谢殿下赐名。”燕昭宁屈辱应下。
屋内燃着价值千金的虚冥香,琉璃杯盏流光溢彩,紫檀拔步床上的西蜀冰蚕被触若流云,燕昭宁不敢用力,生怕手心的茧划破被子上栩栩如生的牡丹。
燕昭宁原以为这异国他乡的第一夜她会难以入眠,却不想脑袋一粘上枕头,魂魄就又回到了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贵妃娘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母妃她真的病的很重,求求你允太医随我去为母妃诊治。”燕昭宁跪在烈日下,不断地磕头,血水混着汗水流了一地。
“吵死了。”美妇懒洋洋的走出宫门,不耐烦的抚着头上的金钗,“把她给本宫丢出去。”
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撸了袖子就要上前,燕昭宁使了巧劲挣脱出来,爬到贵妃的脚下,伸手扯住她坠着珍珠的裙摆,“娘娘,求求您,救救我母妃吧。”
那几个宫女赶忙要将燕昭宁扯开,但燕昭宁攥的太紧,拉扯间反而将贵妃的裙摆撕开了个口子。
“你这个小贱人,这衣服可是陛下命匠人日夜赶工了三个月才做出来,特意送给娘娘的。”
宫女押着燕昭宁跪下,贵妃甩了一个耳光过来,燕昭宁脸颊高高肿起,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贵妃没好气的揉着手腕,“疼死本宫了。”
宫女心领神会的将燕昭宁的双手压在地上,贵妃抬起掐金挖云的红靴用力碾上她的手背。
燕昭宁只觉左手快要碎成肉泥,咬紧了牙关开口:“只求娘娘救救我母妃,昭宁任凭娘娘处置。”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贵妃冷了神色,脚下动作加重,“本宫教你们的规矩体统都喂了狗不成!”
小太监忙不迭地跪下,“娘娘,燕国败了。”
“败了便败了,赔些钱财和城池就是了,慌什么。”贵妃满不在乎道。
小太监抖个不停,“齐国......齐国指名要大皇子去当质子才肯停战,陛下......陛下已经答应了。”
“你说什么!”贵妃瞪大了一双美目,软了身子险些跪倒在地上。
燕昭宁将青紫的左手收了回来,心底悲凉。
国非国,君非君,地狱安须死后见。
贵妃缓过神来,余光瞥到燕昭宁,轻柔的抚摸起燕昭宁的发顶,“昭宁,想要救你母妃,也不是没有办法。”
贵妃蹲下身来,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你也是陛下的血脉,理应承担起身上的责任。只要你替珏儿去齐国做质子,我就派最好的太医去你母妃宫里,保证她以后再也无病无灾。”
艳阳高照,燕昭宁却如坠冰窟,“娘娘,若是事情暴露,两国间恐再生战事,到时必定生灵涂炭。”
贵妃被豆蔻染红的指甲在她脸上滑动,“本宫知道啊,所以你可得藏好了身份,不然你母妃也活不成了。”
贵妃循循善诱:“你母妃原只是个低贱的宫女,在这深宫里将你养大不容易,你真就忍心看她香消玉殒?”
想到母亲形同枯槁,气若游丝倒在病床上的模样,燕昭宁心下有了决断,绝望的闭上眼,“听凭娘娘安排。”
“娘——”燕昭宁满身冷汗的坐起身来,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呵,都多大了还哭着叫着要找娘亲。”齐庭钧不知何时进了她的房间,床边仙人过海的屏风上透出他的剪影。
燕昭宁稳住心神,“砰嗵”从床上滚了下来,“殿下,您怎么进来了?”
齐庭钧起身绕过屏风,看她这副滑稽的样子笑出声来,“燕苟啊燕苟,你现在趴在地上这样子,还真是像极了一条狗。”
燕昭宁垂着眼睛不敢答话,支起身子跪在齐庭钧身前。
齐庭钧像逗狗般拍打了几下燕昭宁的脸,“今日京中特为你设了宴席,孤亲自来请你。”
“是……”燕昭宁嗫嚅道。
汉白玉阶上铺着波斯绒毯,错金铜博山炉上紫烟袅袅。勋贵举杯时满身的金玉相撞,击玉敲金之声绕梁盘旋。
“太子到——”
鼎沸的人群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数百人整齐划一的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燕昭宁远远跟在齐庭钧身后,刚抬起一只脚准备跨过门槛,就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巨大的冲击力击落了发冠,燕昭宁满头的乌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她庆幸出门前束胸穿的足够紧,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
“哟,这是哪里来的落水狗?”
“哈哈哈,这莫不是刚去泥塘里打了滚回来。”
燕昭宁将下唇咬的毫无血色,捏紧了拳头立在原处发抖,任凭水滴顺着衣裙滑落洇湿了绒毯。
来之前她便知晓必定要忍受无休止的凌辱,但真的置身其中,心底的怒火却怎么都压不下去,反而越烧越旺。
齐庭钧端坐高位,西域葡萄酒随着他晃动的手腕漾出琥珀光,他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燕昭宁。
侍从心领神会,将一个果盘呈上。
燕昭宁伸出双手,却被齐庭钧冷声呵斥:“燕苟,你见哪条狗会用前脚接果盘。”
侍从强压着燕昭宁跪趴在地上,捏开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塞进果盘。
铜盘盛满了瓜果,分量不小。燕昭宁尝到血腥味,牙关酸痛无比,她想自己的嘴角应当是撕裂了。
齐庭钧身体前倾,一手搭在金丝案上,两根手指勾了勾,“乖苟苟,爬过来。”
大殿内戏谑不断,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