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彩带从顶棚倾注而下纷繁飘落,礼堂內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在欣赏和敬畏视线交织中,贺致一步一个台阶走下主席台。
手上拿着的是优秀毕业生奖杯,全市第一名,高考状元,三年来榜首位置无人可撼动。
藏青色校服衬衫熨烫笔挺,没有一丝褶皱,宽肩窄背,常规版型西裤因为一双长腿边缘落在脚踝之上,周身萦绕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清洌如深谷幽泉,肃杀似残垣荒漠,只是经过片刻难掩锋芒,让人情不自禁打冷颤,倒吸一口气。
不敢轻易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睛宛如墨汁浸染过的黑曜石,死寂中隐约泛着血光,周围乌青晕染,浮显在白皙的皮肤上自带眼线,深邃得像是潜藏在暗夜伺机狩猎的野兽。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喘匀躁动的气息,礼堂内各处隐约响起慨叹声。
“他是不是全校最A的alpha,贺闻?”
“不,那是他哥哥。”
想象不到有谁能压住这人的信息素,不禁发出疑问,他们是亲兄弟吗?
两人来自重组家庭,十年前世界五百强贺氏集团董事长贺庭轩再婚,举行本市有史以来最豪华的世纪婚礼,轰动一时。
各大媒体头条争相报道,女方的背景引起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
冯南羽,一个只有名字身世成迷的女人,能做到将过去完全抹杀隐藏这么彻底,只有贺庭轩能做到,他如此费尽心机的保护这个女人,怎么能不算偏爱?
她身边带着的拖油瓶小小年纪便被诊断为顶级alpha,兄弟阋墙,豪门继承权纷争向来是一出大戏。
贺致的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是因为在入学摸底考试中,他排名超过中考成绩第一的贺闻。
两个人关系不合的传言不胫而走,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连看门老大爷养的那条狗都有所耳闻。
“汪!汪!”
校门口对着路人狂吠不止,贺致走过,体型硕大的狼狗收敛起獠牙,突然噤声,垂头退到角落。据说越凶猛的动物越能感知信息素,越容易嗅到危险的存在。
中年男人摘下墨镜,从一辆豪华轿车驾驶座走下来,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贺致俯身落座前自然卸下背包递给他。
“云叔,您怎么来了。”
肖青云是贺庭轩的专属司机,据说两人在学生时代就相识了,有三十多年交情,在贺家地位很高。
“贺总谈一笔生意,出差去泰国。上飞机前吩咐我这段时间接送夫人。”
是体贴还是监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个月爸爸对他们母子格外关照殷勤备至。
堆叠成山的名牌购物袋环绕在身边,来这里之前她显然是去集团旗下商场购物血拼了。
冯南羽快速收纳整理放在脚边,给上车的儿子挤出空间。
“阿致,快让妈看看。”她腾出手微笑着接过奖杯。
比想象中沉一点,但毕竟是玻璃材质,不值什么钱:“我还以为奖杯上面会镶金带钻呢?难为你为这东西苦读,熬得都有黑眼圈了,妈妈看着心疼。”
“值得。”
如果不付出全部努力,这奖杯就会属于另一个人。五分以内的分差,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仔细想来竟有些不可思议,就像某人刻意而为。
“那个贺闻,他……”冯南羽欲言又止。
心里想到名字悄然在耳边提起,贺致下意识转头,望着车窗外大厦楼宇飞驰而过:“他没来参加毕业典礼。好好地提这个人做什么?”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妈妈。像他那种天生处于支配地位的alpha,对于领地侵略者能有什么好脸色。
冯南羽摩挲着奖杯上名字凹痕,突然用力握紧,肉粉色表面镶着水钻的美甲应声断裂脱落。
假片插进肉里血滴在黑色短裙上,她都没有发现,心不在焉。
“妈,你有事瞒着我?”
冯南羽这才回过神,拿出创伤贴包住手指,抬头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开车的人。随后摇头否认,表情故作轻松挤出一丝笑容。
“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纠结指甲要不要换个颜色。阿致,你说是星空紫色好看,还是墨绿色适合我?”
凝视着妈妈的双眼,显而易见的目光闪躲,她性格温吞思绪简单,向来不够沉稳,遇到一些难题小事就慌了手脚。心理上十分依赖贺致这个儿子。
日常生活琐事拉着他商量,贺致已经习以为常,没放在心上。
“现在是盛夏,你常穿红色系裙装,紫色更搭配。”
冯南羽握住儿子的手背:“和妈妈想到一块了。要不说我们是最亲的母子。”
她手指冰凉,掌心有汗液残留。
就在贺致反握想要帮忙暖手时,冯南羽抽了回去。
随手把奖杯放在脚边的一个购物袋里,之后埋头在身后的手提包里翻找什么东西。
冯南羽手上动作停止,手臂仍然背在身后,皱头紧蹙表情有些犹豫。
“阿致,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爱你的人,妈妈能依靠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
“我知道。”
亲生父亲意外葬身大海,幼年时贺致被迫从出生起居住的别墅搬到地下室,十平米见方的房间阴暗潮湿,冬天没有暖气,夜里他冻得蜷缩身子牙齿颤抖无法咬合,母亲把他暖在怀里才能勉强入睡。
贺致永远不会忘记濒临死亡那一刻的绝望,当追债人打破天窗,爆炸的玻璃碎片伴随着燃烧酒瓶,投掷在房间各个角落,熊熊烈火绝情吞噬一切,煤油气味熏得人晕眩睁不开眼睛。
冯南羽用身体将年幼的他环抱护住,那次她胳膊烫伤留下的疤痕,做了再多的医美也能清晰的看到痕迹。不能像普通女人一样穿短袖,那双手枯瘦只剩下骨头,即便柔弱无力在艰苦岁月里始终没有放开他。
能够分化成为alpha是贺致毕生最骄傲的事,为了成为人群中佼佼者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冯南羽后半生荣华。
“乖孩子,今天你受到表彰,妈妈真的开心,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一个纯黑色方形扁盒,没有多余的包装纸。
印象中,妈妈这么正式送他礼物还是第一次。
表面云淡风轻,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贺致内心的欣喜。
是一款全新电子产品,银色金属外壳。
游戏机?还是手机?
第一步,录入指纹信息。
贺致将手指放在感应区,大约三秒之后系统开启。
这是一款掌上单机游戏,里面只有一个酒瓶形状的应用软件。
贺致试着点击,却弹出错误提示无法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低头看着屏幕,贺致突然觉得头脑发涨,像是被掏空血肉,提不起精神,颓然靠在椅背上。
冯南羽很担心:“阿致,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可能晕车。”贺致胸口起伏,呼吸急促。
肖青云见状打开空气清新剂,清凉风阵阵袭来。
贺致全身毛孔战栗,感官异常敏感。
他全身皮肤泛红,像是在桑拿房里泡了几个小时,双唇惨白,冯南羽摸了他的额头异常发热,临时决定先送贺致回家休息,取消了预定的餐厅。
车子停在门口,肖青云搀扶贺致打算送他回别墅。
冯南羽隔着车窗把人叫住:“云哥,我的皮包拿错了,商场通知人在前台等着换回去,麻烦你送我过去。包里面有我和老贺的结婚钻戒,糟了,会不会被弄丢了。”
冯南羽心急的状态,勾起贺致对往事的一段回忆,爸妈结婚当天,贺致作为花童保管那枚戒指。在典礼开始前二十分钟从他的口袋里不翼而飞。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不该放在孩子手里,这是你们主办方的失职!”肖青云咄咄逼人。
丢失的贵重物品价值百万,事情严重到酒店经理出面解决。
酒店工作人员不断逼问他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当时只有八岁的贺致,小小的一只缩在沙发里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不想妈妈结婚,所以故意把戒指藏起来了,快拿出来。”
一袭银白雪色蕾丝落地婚纱,衬得女人容颜清丽脱俗,贺致从来没有看过妈妈这么漂亮的模样,本该洋溢着幸福笑脸,五官拧在一起愁容不展,满眼泛红委屈。
“我不知道戒指丢在哪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带着哭腔声音,吐字也不清晰。在所有人看来,他是在狡辩心虚。
论真实想法贺致当然不希望妈妈和别人在一起,但他没有想过要破坏。
“你听话,快拿给妈妈,别任性。”
贺致不知道如何解释,在摇头否认瞬间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整个人懵住了,耳边一阵嗡鸣声,泪水打开了闸门,顺着眼尾流下,比起脸颊上火辣辣疼痛,更难以接受的是,从前一直保护他的冯南羽是那个动手伤害他的人。
那漫长的几秒钟,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看到面前的那群人突然很兴奋,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原来是保洁工人在厕所找到丢失的戒指原物奉还,典礼照常进行。
贺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休息室,隔着落地窗望着一楼大厅,和他同龄贺氏集团正牌太子贺闻代替他站在一对新人中间,在镁光灯下合影,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宾客散场后,冯南羽把一罐青梅鲜奶放在贺致的掌心。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冰凉祛瘀药膏在紫红脸颊上揉开,有些刺痛,贺致拨开妈妈小心翼翼的手。
不需要道歉和安慰,贺致只有一个疑问:“以后你爱贺伯伯,胜过爱我吗?”
冯南羽接下来的一句话,连同她当时讥讽口吻、无奈的表情,这么多年贺致一直铭记于心。
“和安定富裕的生活相比,爱不爱的问题幼稚可笑。”
她有多珍惜与贺庭轩的这段婚姻,贺致在那一刻有了清醒的认知。
不要把自己放在被选择的位置上,那样只会显得可怜。
靠着意志勉强站稳,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贺致习惯和每一个人保持距离,推开男人搀扶的手臂。
“云叔,您先送我妈去商场要紧,我没事。”
“贺总不在,夫人给家里的帮佣放大假。你一个人要是真的觉得不舒服马上联系洪医生到家里来,可不能耽搁了,小病拖延成大病。”
贺致点了点头,缓慢地走出几步,身后汽车的马达声轰隆作响,轿车扬长而去。
只是走到二楼自己房间,短短一段距离,贺致都要停下来,手扶着门板缓一缓喘匀气息。
输入密码后,只需要转动门把手,想不到的是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这对于一个拥有八块腹肌身体素质超凡的alpha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他还难以接受现状时,耳边悄然响起更让人心烦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在绝对力量和统治力面前会心生畏惧,顶级alpha只是站在那里就像山崩地裂、巨浪滔天,贺闻的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出身背景加成也占一些因素,和其他人一样,贺致面对他总是多了一份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