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阳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光。对于在灵华山上开了食店的菱水而言，则更是如此：不少蔬菜都纷纷冒出嫩芽，眼见着菜单便能添上整整一页的时令鲜蔬了。而鸡鸭牛羊猪等动物也日渐打起了精神，增重不少。
菱水叉着腰满意地估量着猪的重量，脑中迅速拂过它们和院子中蔬菜的几种最佳搭配。可下一秒，她瞥了一眼食槽，便发觉事态不对：
“天杀的，我猪食呢？！”
“我怎么会知道……”说话的女子懒洋洋道，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菱水抖被子一样拽起来抖醒。
菱水叹口气，道：“也是，你一天能睡十二个时辰。”
“十一个，”女子指正道，“还要留一个时辰吃饭。”
说话人正是星荷，是和菱水一同在灵华山待了四五年的交情。按理说，她一来并无什么力气，二来又懒散，依照菱水的性格必不可能容许该类懒虫把她的家业全都蛀掉。
然而，在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她却能一人处理别人需要两三日才能梳理通顺的账目，并将走势与建议一并提给菱水。菱水也并非会对建议将信将疑的类型，只会有两个结局：要么采纳，要么拒绝。她花了半个时辰消化了一下星荷给的建议，当日晚上便表示，明日就按她的计划开始进行整改。
对菱水而言，多个星荷不过是多碗饭，至于其他时间？权当养了个会说人话的被子。更何况，菱水依了她的提议做了些小举动，诸如将门头扩大、令过路人能清楚地看清堂内桌上的菜色等，几个月下来，到了中午时分，人多到堂内小厮都要忙得脚打后脑勺。
猪一天天的心思单纯，唯一在意的事无非是那两口吃的，可没想到，就连这点猪食都会被贼人惦记，实在可怜。
菱水皱眉道：“按理说不应当。自从我这里开张，别说饭菜，就连屋内的金银细软都无人盗取，今日怎会无缘无故丢了猪食？”
星荷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茫了一下，决定还是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她摸出自己的那片单片眼镜，顺手戴上：“首先，可以排除镇子上常住的人。”
灵华山虽说是仙山，但也并非人迹罕至，多得是修仙问道的人。要不然菱水厨艺再怎么超凡绝伦，只有店长厨师却没有食客，就犹如项链既无链条也无吊坠，唯有颈后锁扣，实在不像样子。
也正因此，山腰的这处也慢慢聚集成一个镇子。镇上人大多是有些仙灵赋性却在修仙这方面没什么兴趣的人，索性仗着能进入灵华山的灵性在这里开店。
一方面，单单是“在灵华山做事”这个名头便能让不少毫无灵性的凡人羡艳；另一方面，这里常年人流如织，那些求仙问道的人比起凡俗中人也更舍得身上银两一些，一年下来，山腰镇上开店人的收入比在山外要翻个番。
由于上下山不便，进入山中又有这一灵性限制，因此，镇上的人基本都是定居在此许久的，彼此都算熟识，平日里经常会互相帮忙，就算有些龃龉和摩擦，也不会有人长久记恨。
从菱水在此定居，这镇上就没发生过偷盗之事：大家都有些本事在身上，偷东西？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别提，这次甚至都不是鸡也不是猪，而是猪食。
菱水点头：“的确。镇上人最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不过是来找我打张欠条，按期归还便是了。怎会穷困到来偷猪食？”
星荷道：“也未必，我听说有人生来有偷盗的癖好。”
菱水：“这癖好四年才发作一次？”
星荷：“……你先当我没说。”
菱水站起来，在屋内扫视一圈：“这贼大约还在我们后院。我刚给其他家传了消息，让人留心哪里出现了我们家的用具。”
星荷真诚发问：“镇上的用具大都出自那家陶瓷铺子，我们家的用具和别家有何不同？”
菱水冷笑：“看来下次猪食该让你去喂一次。凭你的观察力，自然能知道哪里有不同。”
“……我知道了，”星荷举手讨饶，“一样刻了溪水堂的标识，对吧。”
溪水堂正是菱水开的这家饭馆的名字，这店也开了有些年头了，距离百年老店仅剩九十六年。
菱水道：“没错。”
星荷艰难地从棉被中坐起来：“看你这个架势，是打算把溪水堂的分店开满灵华山。”
菱水摇头：“倒也不是。”
星荷刚想松口气，却听见她道：“灵华山太小了，我要开遍这泱泱天下。”
星荷：“我总是低估你的壮志。”
两人正说着，却听窗外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碎裂开来。
星荷刚想开口，菱水便撑了一下窗沿，双腿轻盈地一弯，直接从窗中飞出。
星荷：“……”
她只好慢悠悠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一件外袍，踢上鞋子，出门随着菱水去看情况。
“只剩碎片了。”菱水弯下腰，确认着情况：“不过，这些碎片中至少是缺了一片。”
星荷佩服道：“这你都记得住？”
菱水道：“溪水堂的‘溪’字那片没了，想看不见倒也难。”
星荷想笑未笑，没想到，身边的一片草莓枝叶中先传来了憋不住的笑声。
菱水：“谁在里面！”
还未等得那人窜逃，菱水便直接抄起陶片，陶片有如银刀飞过，分毫不差地割断了草莓的枝桠。枝上的白花和未成熟的果实应声而落，里面躲藏的人一下子无处遁形。
那人着一个草莓枝叶编的草帽，一身墨绿色衣衫，怪不得刚刚趴在地上，也并不让人发觉异样。
草帽人：“……你们觉得不好笑吗？”
菱水：“出来。”
草帽人：“我真的觉得……”
菱水：“我说出来。”
她的气势太强，吓得草帽人打了个哆嗦：“这就出来还不行嘛！这么凶干什么！”
星荷站在旁边默默看那草帽人，心想：菱水气势如此，这人还敢如此回嘴，倘若换了别人，这草帽人还不得骑到人家头上去？
那人抖抖衣裳上的杂草和泥土，起身从中爬了出来。
刚才帽檐低垂，菱水和星荷看不清这人相貌，如今她站起身来，两人方才发现这人一来是个年轻女子——
而且，是个十足十的美人。看到这张脸，便只能联想到身姿曼妙、顾盼生辉等词，就算戴着这顶随手编的帽子，也只让人觉得这是美人风格独到的小心思。
这张脸和“偷猪食”三个字，简直可以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形容。
菱水倒是在这张脸面前不为所动：“猪食是你偷的？”
美人诚实道：“饿了。”
菱水痛心疾首：“再饿也不能偷这个！”
美人低下头去：“我会赔的。”
“倒不是这个，”菱水摆手，“怎么能偷猪食？有没有一点对食物的追求？”
美人双眸含泪，咬牙切齿：“我哪能想到那是一桶猪食啊……”
星荷在旁边扶额：菱水厨艺精妙至极，食材也只会选用园子里自己日日照料的鲜蔬和瓜果，单是随手煮的猪食，便要比寻常人家自行烧的饭菜有滋有味许多。调味佐料是一概不放，然而只是凭借几种食材的配合，就能有一番清鲜的滋味。倒也难怪她误以为这是人的饭菜。
菱水道：“你进来的地方是我们的院子，你可知道？”
美人：“我若知道的话就不会从这里进来了。”
顿了一顿，她又开口道：“不过也未必。”
菱水并不理会：“你大约并非跟着其他人一起来的。你是独自上山的吧？”
美人点头：“正是。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菱水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最稳妥的那条上山之路，而我们堂前的正门，正是这条路上的必经之地。”
美人拍掌，又问：“那我上山的这条路呢？”
菱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美人：“想听比较好听的版本。”
菱水：“你根性聪颖，可轻易克山中迷雾，直接从峭壁而上。”
美人：“那比较难听的版本是什么？”
菱水：“若是别人，我大约还猜不出其中动机。但既然你偷了我家猪食，猜来也并不难。”
“怎么？”
菱水道：“你一路吃着那红果上来的吧？”
她连连称赞道：“确实如此，那红果滋味绝佳，酸甜之余还带着一丝清香的回甘，果香醇浓，我在中原从未尝到过如此好吃的果子。”
菱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美人道：“两个时辰之前。”
菱水“哦”了一声，拿了根竹竿，轻松把她挑起来。
美人忽然被悬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发觉无用，终于略微慌乱了起来：“我有银两！我赔钱就是了，先不要杀我！”
菱水手持顶着一整个人的细长又柔韧的竹竿，身形却是一点不带晃动，稳稳地挑着她向屋内走去：“你知道你吃的那是什么吗？”
“果子呀，难不成还能是猪肉？”
“那叫红玉果，是这灵华山上特有的果子。”
她在半空中，居然还来得及惊奇：“吃了会长生不老，还是灵力大增？”
菱水把竹竿一收，女子应声飞到床上：“吃了会在两个时辰之后毒性发作，昏睡一天一夜。”
闹腾了半天的人忽然不再出言答话。跟着走到屋内的星荷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满意道：“嗯，到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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