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这个草帽人的福，菱水本来中午能歇息一下，结果又要重新给猪煮瓜切菜。好在她一双手用刀用得飞起，左手的刀刚刚落下，右手的银光便接续闪起。眨眼之间，山芋、萝卜和其余各色蔬菜便被轻轻巧巧又井井有条地分为几个小垛。
凡间生火大多用火折子，然而火折子保存多有不便，碰过水便再也用不得了，当草纸烧了倒还算能发挥最后一点用处。其他饭馆多数会一直保持灶台常有明火，日夜不停地烧着，可是若要如此，便必须要有伙计在旁边守着，否则一旦失火，后厨前厅都没了不说，烧菜变烧人可实在不好。
但菱水生火却无需火折子。她的火灵根极强，只消轻轻一抬手，灶台中的柴便能直接按她心思升腾起火焰。
此刻也是如此，火焰顺着她手指划过的方向自柴堆中升起，顷刻之间，锅上便升起热腾腾的白雾。各样食材被菱水轻巧地抛入锅中，沿着锅边轻柔地滑落，几乎没有水花迸溅。
煮猪食很简单，清水焯熟即可，毕竟猪一来也不是很挑食，二来就算挑食也没用。菱水一边把清香味同热气齐齐飘出的瓜果收进桶内，一边琢磨关于这个女子的事。
一般来说，凡间有灵根并且想要来到灵华山的人往往会三五成群地集结起来，共同上山。对于没有灵根的人来说，单单是山脚下的迷雾就无法冲破。也有人尝试佩着最好的指路仪进入这灵华山，可惜顺着指路仪的方向一步不出差错地行路，也会重新回到来时上山的入口。
既然这人能登上灵华山，至少说明她天性中有灵根。可是，就算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也有不少听说过灵华山的风光地貌，能说上几句“东面日出登山道”一类的顺口溜。千百年下来，最好走的那条路线早就被前人的鞋履踏出了一条分明可见的道路，甚至刚入山的那一段还有力灵根的好心人帮忙铺了点石子，免得山中落雨地上泥泞，弄脏衣物和包袱。
为何她从那么崎岖的一条山路上到了这个后院？究竟是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走，还是说这孩子打小就爱不走寻常路？
“你猜怎么着，”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响起，菱水回头，发现星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背后，表情相当复杂，“她已经醒了。”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望栀，遥望的望，栀子的栀。”望栀像一根铁棍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笑眯眯地说。
虽说她已经苏醒，可是身体僵住的毒效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解开。只是，一般而言，一颗葡萄大小的红玉果便足以让人昏睡三到五日，至于身体，则在苏醒后又需要过七八日才能恢复。
以前倒不是没人尝试过将红玉果入药用来催眠，但这一毒性会折损灵气，修仙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断断不肯吃的。并且，灵华山上的果子和各色东西一旦出了山脚迷雾，便会立即腐烂。因此，凡人就算是想吃这红玉果，也无从得手。
望栀这一路走来吃的红玉果不说有一斤，也要有八两，若真论起毒性，恐怕能让人足足睡个十天半个月。
她怎会如此迅速地就醒来了？并且，既然她只花了两个时辰就醒来，估计今日之内便能恢复到活蹦乱跳。
菱水并不打算和她寒暄客套，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知道你具备的灵根是什么吗？”
“什么灵根？”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星荷在旁边道：“难道你是被封印封了一千年的妖魔？”
望栀道：“啊？”
“你对灵华山的了解，实在不像是如今的活人。”
望栀严肃道：“其实我是封印了千年的阴兵。”
“……”菱水把手指关节揉得咔咔作响。
星荷难得发一次善心，提醒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最好先别和她开玩笑了。”
望栀连忙道：“我实话实说嘛……”
她嘴皮子相当利索，连珠炮一般连这趟行程的始末带为什么对灵华山没了解却上了山都交代了个底朝天。
她在京城招惹了权势人家，几乎是被全城连夜追杀，于是连滚带爬地卷好了包袱逃出了城外。只要能逃出京城，无论哪条路都好——于是她一路向北，直接从灵华山的南面攀爬而上。
星荷看她一眼，佩服道：“那你体力还挺好的。”
望栀故作谦虚：“哪有哪有，我只是身手比较敏捷。”
菱水双臂抱在身前，挑了挑眉：“你还记得你欠我们东西吗？”
“知道知道，猪食嘛。我要给你们多少银子？”望栀在赔钱这方面倒是相当爽快且熟练，也不知道从前是赔过多少次。
“不需要。”溪水堂一向生意红火，银两更是赚得源源不绝，猪食的那点钱还真的不值得菱水费心将她扣在这里。
望栀“噢”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们是要图我的色！”
星荷看了一眼菱水的表情，决定率先开口、阻止一场命案：“我们是图你的身子。”
“……”望栀一向带着嬉笑意味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她费力地抬起眼睛，看向床边的星荷，“姑娘，你有点太直接了吧？”
菱水花了一瞬间琢磨能不能一刀直接干掉两个人。
她敲了敲床沿，示意望栀听她讲话：“店内生意繁忙，但人手一直不足。小厮倒是能做些体力劳动，但是更复杂一些的工作却只有我和星荷能做，两个人无论如何都忙不过来，所以倘若你想要抵债，我比较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做事。”
望栀大叫道：“一桶猪食便要扣了人来做苦工吗！”
菱水温柔地笑了一下：“要不然我们来算一下账？”
望栀道：“好啊！猪食能值……”
菱水：“院里的瓜果蔬菜，皆是由我们自己养育的新品种，别说凡间，就算是在灵华山，你在别家也买不到。”
“那我花钱买就是了。”
菱水道：“既然是全盘属于我的东西，那由我定价没问题吧？”
“我说这位掌柜你真的有点得寸进……”
“最重要的是，”菱水话锋一转，“你现在极度需要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我说的没错吧？”
被追杀这件事绝不是像望栀语气中透露出的那么轻松。要不然，她在凡间有的是镇子或者乡村可以隐居，怎么也不至于被逼上灵华山。好在也算阴差阳错，她天生真的有灵根，能上得了这座山。
果然，听闻她的这句话，望栀便闭上了嘴。
菱水略一忖度，转头望向星荷：“我想，她应该不是太常见的灵根。”
灵根可分为许多种，但大部分人无非是在金木水火土和念、力等常见的方向上分化，强弱也不尽相同。譬如菱水，灵根为火，控制能力则能超越九成九的灵根为火的修仙之人。
有些人的灵根的确很强，但控制能力太差，导致一旦使用便手忙脚乱。前段时间，便有个火灵根的人不小心在树林中使出法术，山火顷刻之间便漫山遍野，万幸旁边正巧有几个水灵根的人，引了旁边河流中的水来，但也费了好大的力才扑灭。
像菱水这种能将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并如臂指使的，已然是异禀的资质。
对于有灵根的人、尤其是灵根种类比较大众的人而言，觉察自己的灵根实在是简单。都不用别人指点，单单是小时候便会不小心把家里院子烧了或者把田淹了。
木灵根倒是破坏力最小，但灵根初现的情状也很诡异：路边的野草能在他们的灵气笼罩之下长到和百年的松柏一般高。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家中牛羊这下倒是不愁吃喝了，野草管饱，只是吃起来略有些费它们的脖子罢了。
因此，若是常见的灵根，基本上都能在初现的时候便有所感知。
星荷走过来，屏住呼吸一探。随即，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这不对劲……”
“是你未曾见过的灵根？”菱水问道。
“不只是这样，”星荷摇摇头，“以前我头一次遇到什么灵根，都多多少少能感受到相关的气息。这次……”
菱水道：“应该也有气息才对。”
“对，”星荷应了一声，“但是，气息和我曾见过的所有灵根都很不同。”
菱水低下头，思考了片刻。红玉果的毒性都能被她削弱不少，说明她的灵根必然在那个大分支之下；再加上她对灵华山也没什么了解，说明家里人大约也都是凡人。
外加……星荷的探测精确程度很高，她说特殊，那必然就是足够特殊。
然而，她是四五年前才来到灵华山的，不比菱水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没看过那些典籍，哪怕她能敏锐地觉察出灵根特殊，却也不能做出进一步的断定。
菱水端起床边桌上的茶碗喝了口水，眉毛一拧，抬眼看向星荷：“看来……我们也只能慢慢查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