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偷袭

    “刘卿,听闻你这些时日身体抱恙,现下可是大好了?”

    暮春的上林苑,春蒐如期举行。行殿中,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颇有些关切地问下首第二位的男子。

    “劳陛下挂念,臣已大好了。不过是春日多风雨,染了风寒。经陈太医问诊,已是痊愈了。”名为刘佑的儒雅男子恭敬道。

    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坠一枚玉玦。一头青丝以竹簪松松挽起,更显清隽出尘。

    “刘大人如此弱不禁风,此番若入了猎场,怕是会折在这里,叶大人,你说是也不是?哈哈哈哈!”说话的是一名武将,声音中气十足,笑声更是响亮。

    “徐将军,这等玩笑可开不得。”忽然被提及的叶仁绍面色不虞:“刘大人是我虞朝重臣,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有陛下的天子之气庇佑,怎会有人折在此处?”

    刘佑乃道士出身,于陛下有救命之恩,又因其才华横溢,深得陛下赏识,一入朝便被封了帝师之位。虽是闲职,但陛下无论大小事皆要与其协商,此等恩宠,难免遭人妒忌。

    “多谢徐将军挂心,在下自会注意。”刘佑对着此等刺耳的话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拱手向徐将军虚虚行了一礼。

    “哼!”瞧着这些文臣一个个如此道貌岸然,徐将军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来,但也就此罢休了。

    这厢朝臣言语间博弈,那厢叶缙舒已在女眷席位落座。

    虞朝太祖马背上平天下,骑射之风在民间颇为兴盛,是以今日不少女子都穿上了骑装。

    今日她亦要入场,因此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骑装,头发也作马尾状高高束起。

    她幼时身体孱弱,为强身健体,叶仁绍便为她请了骑射师父,一学就是八-九年,因此御射之术皆属上乘。

    春季是生灵繁衍的季节,围猎本就不是春蒐的主要目的。因此叶缙舒此番准备亦不是为了打猎,而是——

    她的视线直直穿过男女客席间的木制屏风。

    薛彦昭一如往常。身形清瘦,衣着朴素,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未见其他异样。

    薛彦昭没死,这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然而——

    她的目光扫向薛彦昭身旁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的男子。

    薛彦昭能攀上宁云谏,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日从宫中赏莲宴离开,她便得到消息,薛彦昭在京郊树林遇滑坡,得宁云谏相救。在燕王府养病时,得了宁云谏赏识,两人便时常一道同行。

    她自然是不信的。

    她与薛彦昭到底做了十余年夫妻,他是什么脾性,没人比她更清楚。薛彦昭其人,最是痛恨如宁云谏这般的人。出身高贵、又能力出众,在他眼里无异于肉中刺。

    而宁云谏,一个能在前世豪强割据之时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又怎会看不出薛彦昭的心性?

    无论他们二人是出于什么目的结成同盟,她都不会让薛彦昭如愿。

    此次重生乃是上天眷顾,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思索间,叶缙舒便听到皇后唤她:“舒窈,上前来。”

    她依言上前,坐在皇后为她安置的绣墩上。

    皇后亲切地抚摸着她的手,凝望着她的脸,与身边前来叙话的齐国夫人笑说:“这孩子,穿起襦裙来是窈窕淑女,穿着骑装,倒也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模样。”

    “清源郡主姝色动人,自是穿什么都好看。”齐国夫人是人精中的人精,立马便清楚了状况,应和道。

    “今日春-光潋滟,舒窈可要上场试试?少年人策马弯弓,最是春日的好景致。”

    叶缙舒点头应是。

    《周礼》载:“春蒐以振旅”,是以今日只是借狩猎演练阵型,真正入林的人并不多。

    皇后点了他们几个同龄的少年少女一同出行,太子宁云谨也在其列。

    猎场中草木丛生,耳边除了马蹄踏在地面的清脆声响,还时不时传来鸟虫鼠兽的鸣叫声。

    其他人都很知趣地落在后面,留叶缙舒与宁云谨单独御马同行。

    京中无人不知太子极爱诗,日日手不释卷。诗文浸染下的少年温润俊秀,更有一双极清澈的眼。

    “叶姑娘,孤有些不适,就此失陪,还请见谅。”

    叶缙舒明白,他对这桩联姻不满。

    也不知他不满的是她这个联姻对象,还是独断专行为他安排婚事的皇后。

    当今皇后小姚氏,并非太子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这在京中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当今圣上荣登大典前,小姚氏的姐姐大姚氏便做了陛下的王妃。

    在太子出生前夕,小姚氏被召去陪伴即将临盆的姐姐。

    三日后,大姚氏因受惊而早产殒命。

    半月后,为巩固姚氏与皇室的联盟,小姚氏嫁入了王府。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叶缙舒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直到宁云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叶缙舒便骑着马在林中探寻起来。

    一路顺着叶青禾提前给她留下的记号,叶缙舒一路寻着薛彦昭的踪迹。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和煦的春风也带了几分凉意。

    雨,又要来了。

    ——

    阴云凝滞在丛林上空,让气氛也沉了下来。

    宁云谏与薛彦昭一道入了猎场。原本他二人的伤势都未痊愈,奈何皇帝钦点要他入场。

    不能让“燕王世子”这个身份折在这里,因此宁云谏便亲自上阵护其周全。

    “世子。”

    沉寂了许久的薛彦昭忽然开口。

    恰有阴风阵阵,吹得林木簌簌作响。

    宁云谏回过头去。薛彦昭穿着他惯常的白青色骑装,与他的面孔几无差异的脸上,就连神情都与他一般无二。

    这样的场景令他厌恶,仿佛他就是真正的“宁云谏”一般。

    不欲与他多言,宁云谏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嗖——”

    一阵清脆又凌厉的声响穿过林中层层叶片,钻入宁云谏的耳中。

    说时迟,那时快,薛彦昭骤然出手,两枚飞刀便刺入了宁云谏所骑白马的臀-部。

    “吁——”

    受了惊的马儿痛苦地嘶鸣,不受控制地扬起前蹄,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

    宁云谏身轻如燕,即刻便从马背上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好一个文弱书生,暗器倒是用得顺手。”他冷笑道。

    “若是今日之后能成为燕王世子,这点伎俩还不够用。”薛彦昭的马同样受到了惊吓,他勉力稳住身形,喘着气道:“不愧是北地的战神,普通人的杀招对你根本不够用。”

    “想取代我?”宁云谏腾空而起,飞身向几米开外的薛彦昭,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手中布条一挥,便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你是觉得你能成功杀了我?就算你侥幸做到了,青梧、幽州的人,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薛彦昭目眦欲裂,面色因缺氧而青紫,仍然梗着脖子嘶声道:“死了区区一个‘薛彦昭’微不足道,但‘燕王世子’可不能死!”

    若是宁云谏真的遭遇不测,为稳住局面,青梧他们会让他继续扮演“宁云谏”。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我自然清楚,堂堂幽州少将军,不是区区一个暗算就能解决得了的。”

    此话一出,宁云谏便怔住了。

    薛彦昭日日都在王府,一举一动也都有青梧盯着,自然不会有准备后手的机会。

    既如此,此话又是何意?

    在宁云谏沉吟的间隙,薛彦昭解开缠绕在脖颈上的布条,翻身上马飞也似地逃了。

    前方被马蹄扬起的沙尘还未消散,一支羽箭自宁云谏后方破空而来,狠狠刺入他的肩头。

    “唔——”电光石火间,宁云谏明白了薛彦昭的后手是什么。

    原来先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引他分神、消耗他的精力。

    “不出我所料,以安,世子他似乎很厌恶你呢。”

    回过头,一处灌木中闪过箭镞的寒光。叶缙舒拨开草木缓缓走来,面上笑吟吟的,灿若春桃,目光却如猛虎般森然。

    她手上搭起的弓还未放下,箭镞发蓝,显然是事先淬过毒。

    如果不是知道叶缙舒与薛彦昭早已退亲,宁云谏几乎以为,从换脸开始,这一切,都是他二人联手做的局。

    宁云谏谨记不能教叶缙舒看出他身份上的端倪来,奋力抑制住起伏的胸腔和止不住的喘息:“不知薛某如何得罪了清源郡主?”

    “得罪?这个嘛,”叶缙舒作思考状,似是有些不解,手上动作却未停:“待你来府上小住之时,我自会与你细细道来。”

    “嗖!”

    又是三箭齐发!

    这三支箭发出的角度都十分刁钻。

    既不直击要害,又不留给他逃的余地,竟像是有些人家戏弄家犬时用的把戏。

    宁云谏闪躲不停,却担心暴露了身手,不敢如先前一般上树寻找掩护。

    想到自己此刻是在代薛彦昭受过,被冒犯的不满和被羞辱的愤怒一齐涌上心头,他咬牙切齿。

    血液随着他跳跃的动作加快了流动,毒素也随之在身体里蔓延。

    顷刻间,五脏六腑便剧烈地抽痛起来。

    这毒性极烈。不作杀人用,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饶是他久经沙场、阅人无数,也未曾看清叶缙舒竟是此等心狠手辣之徒。

    初见时他便知此女并非等闲之辈,但也只当她是个有些城府和野心的小女子罢了。

    她和薛彦昭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锥心的疼痛剜心裂肺,意识却又极其清醒,这般折磨宁云谏硬是生生抗下了,未泄出一声痛呼。

    “耐性不错,这种痛都能忍,真是小瞧你了。”

    眼见着“薛彦昭”身形摇晃不止,叶缙舒收弓下马。

    绣着海棠的靴子踩在他肩膀上,略一使力,便将人踹得翻倒在地上。

    “唔……”原本提起的一口气被叶缙舒一脚踢散,运功被打断,便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当即便有一口血自宁云谏口中涌出,染红了衣襟。

    箭羽折断,木屑也扎入了皮肤,细细密密地疼。

    叶缙舒攥住宁云谏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眸光锐利如箭,声音如同沁了毒的蜜糖:

    “求我,就把解药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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